1949年春天,中国人民解放军乘胜前进,逼近长江。这天清早,镇江码头上,一批又一批的国民党军兵争先恐后地向南逃窜。
到了中午,几里路长的码头上已见不到一个人影。忽然,一阵汽车喇叭声打破寂静,接着三辆装满木箱的汽车朝码头疾驶过来。
汽车接近码头,忽听得栈桥下一声哨子响,码头工人个个手抓杠棒,雄赳赳、气昂昂地朝着汽车围了上去。
从车里走出来一个矮个子,他是镇江码头十大亨、九条龙、八只虎的总把头王胡子。王胡子见工人围上来,连忙把手一拱:“诸位工人兄弟帮我个忙,这里有些罐头要运走,就等小船载运出去!”
说着,他随手从车上打开一只箱子,拿起一只罐头,笑嘻嘻地说:“搬好了,送给大家尝尝!”
这时,人群里走出一个皮肤黑铮铮的小伙子,他就是码头工人纠察队副大队长小黑子。小黑子朝车厢里一望,车内装的全是包着铁皮的新木箱,上面还贴有美国罐头商标呢。
这早不运,晚不运,偏偏在人民解放军逼近长江的时候运罐头?这里面一定有蹊跷。早几天郑大哥说,敌人想把军火偷运出镇江港,地下党要求码头工人留心侦查,设法拦阻。小黑子边想边跨上一步,将箱子掂了掂。
小黑子只觉得这箱子沉甸甸,分量很重,便回头朝王胡子看看。王胡子一脸尴尬相,做贼心虚地直打招呼:“工钱嘛,我们加一算!”
小黑子灵机一动,心里有了主意,转脸向工人们使了个眼色,工人们就跟着他动手搬起来。他扛着箱子走在前头,号子喊得特别响亮,这是他发出的行动信号!
小黑子背着箱子没走几步远,“哗——”的一声,箱子从他背上滑下来,跌得粉碎。这哪里是什么罐头,全是崭新的枪支,还用牛油涂得密密实实。码头工人们一下喊了起来:“枪!全是崭新的枪啊!”
这批枪支是国民党撤离镇江时没有来得及运走,责令暂时留守的伪团长在三天内转运出去的。现在秘密被戳穿,王胡子把狗脸一沉,对着小黑子叫道:“啊!你这是干什么?”
工人们一个声地回答:“箱子不结实!”王胡子咋呼起来:“谁说的?谁说的!”
“我——说——的!”这声音如同惊天霹雷,吓得王胡子倒退三步。众人一闪开,只见一个虎彪彪的汉子,“噔噔噔”从人群里冲出来,他就是码头工人纠察队大队长郑大铁。
王胡子顿时感到头皮发麻,心想:我在镇江码头可称三朝元老,没人敢在我面前哼一声,就是这个姓郑的难弄,过去几次抓他没抓成,今天决不能放过他。于是,他挑衅地问道:“噢!什么?你说这箱子不结实?”
“对!”郑大铁应声如雷。王胡子咬咬牙说:“好小子,要是结实怎么说?”郑大铁跨上一步,大声地反问一句:“要是不结实呢?”
“不···不结实··算我倒霉!”王胡子结结巴巴地应付着,连口水都溅了出来。他两只牛眼“骨碌”一转,指着一只最大的箱子嚷道:“姓郑的,你试试!”
郑大铁轻声一笑,朝箱子看了一眼,袖子一卷,把箱子搬了下来。他左手把箱子一压,右手轻轻一拎,只听“咔嚓”一声,箱子散了板,又露出了枪支。码头工人们爆发出一阵哄笑。
王胡子嗯嗯呀呀地说不上来,憋了半天才暴跳如雷地说:“姓郑的,我看你是活够了。这是国军的枪支,你泄露军机,走!跟我到团管区去!”
郑大铁像一座铁塔,巍然屹立。他走上一步,胳膊一举,大手一挥,工人们齐声发出怒吼: “不许动!”一个个抓起杠棒,人靠人,肩并肩,“哗”地一下拉成了一字阵。
王胡子狗急跳墙,对空“砰砰”就是两枪。可是码头工人不怕威吓,毫不畏惧。
随着枪声涌来一帮敌兵,当中夹着镇江团管区的伪团长。这家伙见工人手上都有杠棒,吓得呆住了。
伪团长转着老鼠眼,皮笑肉不笑地说:“诸位!不要吵!弄坏箱子泄露军机,本要严加惩办,既然大家出来说话嘛,我看——”说着,丢了个眼色给王胡子,想来个缓兵之计。
王胡子以为伪团长是来为他撑腰的,抢上前来说:“我看将这批臭工人抓起来!”
那团长一听,哭笑不得,心想:正因为枪支运不出去,才改装罐头箱子偷运。现在枪已露底,你还要抓人,只怕偷鸡不着蚀把米。他急忙转口说:“我看暂时不要追究了吧!”
这时,码头工人们都哄了起来。郑大铁斩钉截铁地回绝伪团长:“这种箱子,我们不运!”
那团长奸笑着说: “既然诸位说不运,那就算了。”说完,老鼠眼盯住郑大铁: “这位姓郑的弟兄,有胆量,敢说话,鄙人非常钦佩,日后一定上门领教!”
那团长一边说着,一边指挥那帮士兵爬上汽车,押着枪支,和王胡子一起夹着尾巴溜走了。郑大铁和工人们发出胜利的欢笑。
江雾弥漫,夜幕降临,码头上一片寂静。在趸船船舱里,小马灯下围了一群码头工人,发出一阵阵焦急、愤怒的议论:“敌人要把枪从其他港口运走呢?”“枪被敌人藏起来了,怎么办?”
正议论着,忽然有人报告,敌军团管区有个副官带个勤务兵朝这里跑来。小黑子觉得这个副官来得正好,说明这批枪支还没有运离镇江,便立即作了布置。
敌副官走进船舱,笑嘻嘻地递过一张名片,说他们团长请郑大铁马上到云台公园团部参加宴会,有事情要和他当面商量。
“郑大铁不在!”小黑子怒气冲冲地大声回答。那副官拍拍腰上的盒子枪,抖抖腿说:“别不识抬举,郑大铁要是真的不去,后果由你负责!”
小黑子把名片朝地上一甩,手向腰里一叉,喝道:“滚!你别来这一套,告诉你,郑大铁就是不去!”
原来小黑子向腰里叉手是个暗号。他的话音刚落,只见舱里涌出几个码头工人,那副官还没来得及拔枪,就被缴了械。
小黑子喝问枪支的去向,敌副官推说不知道。小黑子就用手枪在他头上敲了两下,那副官只得招供说:“枪还在汽车上,停在云台公园团部,不知道运到什么地方去。”
敌副官和勤务兵被工人押下去看管起来。大家都围住小黑子问:“怎么办?”有的说:“一支枪都不能让他们运走!”小黑子把手一挥说:“走!到云台公园追枪去!”“对!去追枪!”工人们提起杠棒就走。
工人们走到栈桥口,正好迎面碰到郑大铁开会回来。他大声问大家干什么去,大家齐声答道:“到云台公园追枪!”
郑大铁一字一顿地说:“上级党组织指示我们,现在要坚守阵地,坚守码头!”说着,带着大家进了船舱。工人们齐声问郑大铁:“那些枪,难道不追了?”
提到枪,郑大铁紧握双拳,往事一齐涌上心头。他的父母亲都是在敌人枪口下英勇牺牲的。家破人亡的他,只身逃到镇江码头当了工人。
在党的教育下,郑大铁懂得了只有把枪从敌人手里夺过来、掌握在人民手里,才能推翻压在人民头上的三座大山,打出无产阶级的铁打江山。多少年来,他在码头上,依靠党的领导,组织群众,坚持和国民党作斗争。
淮海战役的关键时刻,郑大铁根据党组织的布置,带领码头工人闹了一次大罢工,拖延敌人的军火运输。有一次,他和工人们开会时,被敌人发现,追查哪个是领头的,大家都说自己是领头人。
敌人送来一张纸,欺骗工人在纸上签名字,妄想来个枪打出头鸟,动摇工人们的斗志。
在这紧要关头,郑大铁挺身而出,拿起一只青花大瓷碗,倒扣在纸上,用笔画了一个圆圈儿,工人们就围着圆圈儿签上名字。
一个个名字环绕着圆圈儿,没有个头,没有个尾。敌人毫无办法,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大批枪支弹药堆积在码头上。
现在,工人们坚决要追回这批枪支。郑大铁激动而又果断地说:“一定要追回来!一支枪也不能让敌人运走。如果落到敌人手里,就增强了敌人力量。如果在我们手里,就可以支援解放军,加速敌人的灭亡!”
听了郑大铁火一般的话,大家坚决表示要夺过敌人手中的枪。小黑子迫不及待地说:“老郑,刚才团管区派来两个家伙请你‘赴宴’,说枪支还在汽车上,停在云台公园。我们得赶快动手呀!”
郑大铁像是早就知道似的,吩咐将那个勤务兵押来,对他说:“现在放你回去,通知你们团长,郑大铁马上就到。你们的副官留下带路!”
那个勤务兵一走,小黑子忙问:“老郑,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郑大铁笑笑说:“解放军马上就要到江边来了,敌人是惊弓之鸟,早想溜啦!”
郑大铁继续说:“现在,敌人使调虎离山计,派人来请我们,是想引我们离开码头,好让他们把枪运走。我们要是到云台公园去追枪,真就上了他们的当了!”
小黑子忙问:“他们要是改从其他港口走呢?”郑大铁答道:“镇江周围到处是民兵和游击队,他们不敢走!”
大家快活地说:“这么说,敌人只得走我们这里啰!”郑大铁斩钉截铁地说:“对,我们要牵着他们的鼻子,叫他们乖乖地跟着我们转!敌人妄想用调虎离山计,我们就和他们来个将计就计,一网打尽!”
外面,天黑得像锅底。郑大铁和工人们合计了一阵,便投入了紧张的准备中。只见栈桥下,趸船上,一个个敏捷的身影在奔跑,一条条渔船在悄悄解缆。
郑大铁站在一条小船的船头,手握长篙,一篙接一篙地点向水面,小船如箭一般向江里驶去。
工人们看到郑大铁,迎上来悄悄报告:“我们已经准备好了!”郑大铁点点头,还是一项一项地检查,哪怕是最细小的地方都不放过。
这时,从江边芦滩里钻出一条小船,船上站着小黑子。他一见郑大铁,就兴奋地抢着汇报说:“封船的敌人已被我们干掉了,渔船都在芦滩里等着!”
郑大铁问:“渔网、稻草都布好了吗?”小黑子说:“主航道上都布满了!敌人已成了瓮中之鳖,网中之鱼啦!”郑大铁听完小黑子的回答,望着一浪高过一浪的江潮,紧锁双眉不说话。
小黑子说:“老郑,还考虑什么?渔网加稻草,把汽艇喂个宝。你还怕他溜了?”郑大铁指指江面说:“今天潮水大,万一汽艇不走主航道,那不就变成漏网之鱼了吗?”
小黑子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郑大铁紧紧齐方布,说:“你赶快带人在主航道两侧也布上渔网和稻草,估计敌人马上就要来了!”“是!”小黑子撑着渔船,消失在夜雾弥漫的江面上。
郑大铁估计得果然不错。公路上忽然开来十几辆汽车,前头一辆车上走下敌团长和王胡子,后面车上跳下一帮敌兵。那团长立即指挥士兵从车上搬下枪支,装上汽艇。
敌团长见码头上看不到一个工人,得意地对王胡子说:“怎么样?要不是我小施巧计,姓郑的会让开码头吗?光靠你那鞭子,是制服不了工人的!”王胡子大拇指一翘说:“妙!妙!郑大铁中了调虎离山计啦!”
不一会,枪支搬完了。敌团长看着满载枪支的汽艇,又摇头晃脑摆起威风来:“你说,那个姓郑的现在在哪里?”王胡子献媚说:“那肯定是在云台公园了。”
敌团长和王胡子发出一阵得意的狂笑,跨上了汽艇。汽艇“哗——哗——哗——”离开码头,向江心驶去。
江里的浪头越掀越高,快到主航道时,汽艇往旁边一歪,顺着主航道的右侧开去。忽然,汽艇“昂昂昂”地直叫,在江心里直打转,叫了半天,停在江心动弹不得了。
敌团长急得傻了眼,连连叫喊:“怎么搞的?!”他哪里知道,汽艇的螺旋桨早被工人们布下的渔网和稻草缠住了。
突然江面上飞来一只小船,郑大铁站立船头,小黑子在船尾划桨。小黑子看到敌人汽艇在江中心打转,忍不住笑道:“老郑,这办法真管用,你怎么想出来的?”
郑大铁说:“一百多年前,帝国主义侵略我国,把兵舰开到镇江,我们的前辈就是用渔网和稻草缠住敌人兵舰,打得敌人落花流水···”郑大铁说完,在桅杆上升起一盏红灯。
这时,埋伏在江边芦苇中的小渔船,一见红灯,都紧划船桨向敌人汽艇包围过去。霎时,江面上火炬成龙,杀声震天。码头工人们大声高喊着:“捉活的!”“不要让敌人溜掉!”
“砰!砰! ”郑大铁拔出手枪,瞄准敌汽艇信号灯射击。信号灯应声被打得粉碎。敌团长一看,急得直跺脚,对着士兵们连声喝道:“开枪!还不赶快开枪!”
正在这时,忽听得江北方向传来隆隆炮声。郑大铁拉开嗓门喊道:“蒋军官兵们,中国人民解放军已经渡江啦!”“你们被包围啦!”“投降才是你们唯一的出路!”
敌兵们看到一大片渔船包围过来,早已吓得胆战心惊。现在听到炮声,更加惊慌失措,乱作一团。
这时,一个敌兵用枪头挑着一件白褂子从船舱里爬出来。敌团长抽出手枪,对准那士兵正欲射击。郑大铁眼明手快,“砰!砰!”两枪,敌团长中弹摔入江中。
敌团长被击毙,汽艇上更加混乱。敌兵们争着喊叫:“我们投降!我们投降!”纷纷举起双手。王胡子一看不妙,顺手抢了个救生圈,跳到江里,准备逃跑。
小黑子紧跟着跳下江,一个猛子扎到王胡子身旁,抓住他的腿,直往江底拉。王胡子“咕噜”、“咕噜”喝上几口水,两眼翻了白。
小黑子看看差不多了,把王胡子朝江面一托,往船上一甩,这家伙就像被抽去骨头的肥猪一样,瘫在舱里。
郑大铁和工人们跨上汽艇,齐声喊着:“缴枪不杀!”船上的敌兵们一个个放下武器。接着,郑大铁又和工人们清除掉缠在螺旋桨上的渔网和稻草,驾驶着装满枪支弹药的汽艇,开回码头。
旭日东升,东风劲吹,隆隆的炮声更响了。一颗颗腾空的信号弹,像节日的礼花开满天空。郑大铁披着满身朝霞,满怀胜利的豪情,向船上、岸上的码头工人大声喊道:“走!我们去迎接百万雄师过大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