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耳出亡凡十九岁而得入,时年六十二矣”——晋献公之子重耳在国外流亡漂泊了十九年,以六十二岁高龄被护送回晋继位,这边是历史上鼎鼎有名的晋文公。
晋文公在四十三岁时受骊姬乱晋的影响开始流亡,然而这并未影响晋国人的拥护爱戴,司马迁记载为“晋人多附焉”。其中,五位大臣一直不离不弃,相伴左右:赵衰,赵国祖先;狐偃咎犯,娘舅;贾佗;先轸;魏武子,魏国祖先。据说还有介子推、壶叔等数十人,司马迁并未一一列罗名字。
司马迁在记叙重耳的流亡生涯时颇为留意他的情感生活。虽在异域他乡,重耳感情生活依然十分丰富——可以说艳遇不断,流亡途中先后娶了七位夫人,其中一位还是侄媳妇。
但是,重耳并未深陷温柔乡而不能自拔,美女虽多并未阻挠他返晋继位,反而激励着他登顶人生巅峰。
翟国,姥姥门上娶亲晋献公二十二年,重耳被迫流亡到了翟(狄)国。
“重耳母,翟之狐氏女也。”这意味着重耳选择翟国作为流亡,因为这里是姥姥家。在春秋时期,外戚或者说母族一直是王权争夺者比较倚重的势力。即使到了汉朝也不例外,所以司马迁专门开辟了《外戚世家》。
当然,重耳流亡翟国还有原因:“蒲边秦,屈边翟”。“边”意思是靠近、接近。临界秦国的蒲邑和临界翟国的屈邑是晋献公为重耳、夷吾所修建的城池。
“公子重耳居蒲”——重耳被晋献公派往临近秦国的蒲邑驻守。然而,当刺客追杀时,重耳舍近求远逃亡翟国。选择翟国而不是秦国,重耳目标明确!
“是时重耳年四十三”——逃亡时重耳年仅四十三岁。也是这一年晋献公第二次假虞伐虢,将“唇齿相依”虢国和虞国灭掉。灭虞国俘虏了大夫百里奚,并将他作为秦穆姬(晋献公之女,太子申生之姐,秦穆公夫人)的陪嫁奴仆。此处明确秦穆公与晋献公为翁婿关系,重耳没有逃亡秦国,或许也与此有关。
狄伐咎如,得二女,以长女妻重耳,生伯修、叔刘;以少女妻赵衰,生盾。——《史记·晋世家》
翟(通“狄”)国对咎如(赤狄的一支)作战,俘获了酋长的两个女儿。年龄稍长的给重耳做妻子,生了伯修和叔刘;年龄小一些的则给赵衰做妻子,生了赵盾。赵衰与晋文公的关系如此亲密。
流亡,本质上就是逃命。
所以,晋献公二十二年,重耳被宦官勃鞮追杀时翻墙逃命,自然顾不上妻儿,一个人在随从的保护下安全逃离。宦官勃鞮是葵花宝典型的高手,受晋献公所命刺杀,后来晋惠公夷吾再次派宦官履鞮到翟国追杀。
司马迁似乎不确定这个大内高手的名字,前文名为“勃鞮”,后文却称之“履鞮”。这个太监实为一人,两次未能刺杀重耳,最后弃暗投明反而救了重耳一命,由此改写了晋国历史。
“惠公七年,畏重耳,乃使宦者履鞮与壮士欲杀重耳”——晋惠公七年,夷吾遭遇韩原之败,从秦国返回晋国为确保王位,于是再次派出履鞮带领一众刺客暗杀重耳。其实,晋惠公夷吾与重耳同为晋献公之子,晋惠公生母为重耳生母的妹妹。可以说,重耳与夷吾关系仅次于一奶同胞。
重耳在逃亡翟国五年后,晋献公死掉了,权臣里克先后杀掉了骊姬姐妹的两个儿子奚齐和悼子。
里克等已杀奚齐、悼子,使人迎重耳于翟,欲立之。重耳谢曰:“负父之命出奔,父死不得修人子之礼以侍丧,重耳何敢入!”——《史记·晋世家》
里克本打算迎接重耳回晋继位,但是重耳担心被害,以为臣不忠和为子不孝的理由拒绝里克。里克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夷吾回晋继位,即晋惠公。
卫国,卫文公不礼待重耳得知晋惠公派出刺客暗杀自己,此次必是痛下杀手,而翟国国小力弱不足依靠。“乃谋赵衰等”——于是同赵衰等忠心随从商量,翟国只能暂时歇脚,做大事必须依附大国。恰巧齐国丞相管仲刚刚去世,重耳猜测齐桓公必然缺少辅政大臣,于是重耳主仆一行确定投奔诸侯霸主齐国。
司马迁为何强调重耳跟几位随从商量呢?
其一,晋惠公要杀的人是重耳,而几位大臣并未受到威胁;其二,赵衰等人在狄国已娶妻生子,是否安于现状不得而知;其三,翟国接纳异国流亡之臣,自然希望他们留下。
司马迁在此还特意交代了一点,看得出来重耳与狄妻情义绵绵,“待我二十五年不来,乃嫁”——重耳要求狄妻等他二十五年,如果届时没有返回妻子就可以改嫁了。
“重耳居狄凡十二年而去”——重耳在狄国居住了共计十二年才离开。从四十三岁开始流亡,在翟国生活了十二年,此时重耳已经五十五岁了。这是司马迁记载的一个重点内容。
重耳为何在狄国居住这么久?
一方面翟国是邻近晋国,另一方面外戚关系。从晋惠公六年秦晋之间韩原大战来看,晋惠公此战失败被俘,重耳涉嫌操控了这一切。这或是重耳居住十二年之久的重要原因。
重耳要求狄妻等他二十五年。狄妻却笑了,“犁二十五年,吾冢上柏大矣”——等你二十五年,我坟头上的柏树都可以做棺木了。即便如此,狄妻仍安慰说,“妾待子。”
由此来看,重耳绝对是情种,对狄妻用情至深。然而,司马迁关注重点并非重耳的情感世界,而是重耳重返晋国的梦想并未因此受到羁绊。
“过卫,卫文公不礼”——重耳离开翟国去往齐国,中间穿越卫国,卫文公没有按照礼仪接待过路的重耳。
此时,卫国内忧外患。对外方面,齐桓公带领诸侯讨伐翟国,并且帮助筑造楚丘城;对内方面,卫文公“轻赋平罪,身自劳,与百姓同苦”,忙于收拢民心。
“去,过五鹿,饥而从野人乞食,野人盛土器中进之”——离开卫国后,经过五鹿(曹国地界),重耳一行饥饿难耐,从乡下人哪里讨饭吃,乡下人在盛饭的器具中盛土给重耳。(或译为:乡下人用土陶器盛饭给重耳。)
重耳本不想接受,赵衰劝说道,“土,象征着收获土地。您应该感谢然后接受它。”由此可见,流亡异常艰辛,吃饭都成问题。
那么,司马迁提及此事意欲何为?
“重耳怒”,此怒说明重耳不愿意颠沛流离再度流亡?或者重返晋国继位乃是命中注定呢?又或者为后来晋国攻打曹国,顺便攻占五鹿作铺垫呢?
不论是哪种情况,重耳再次踏上了流亡之路。安逸的情感未能束缚重耳,流亡的艰难困苦也不能阻挡重耳重返晋国。
齐国,桓公厚礼嫁宗女重耳一行鞍马劳顿,风餐露宿,终于到达了齐国。
至齐,齐桓公厚礼,而以宗女妻之,有马二十乘,重耳安之。——《史记·晋世家》
到了齐国,五十五岁的重耳再次迎来洞房花烛,齐桓公不仅以诸侯的待遇高规格接待,并且选了一位姜氏宗族之女给重耳做妻子,还陪嫁了八十匹马。
“重耳安之”,司马迁用这四个字证明,重耳很喜欢悠哉游哉地流亡生活,看似既没有什么政治野心,也没有什么辅政齐国的要求,而是安于现状,乐于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小日子。
可惜,上天不给重耳“安之若素”的生活。
两年后,齐桓公撒手人寰。
齐桓公晚年昏庸,未能听取管仲临终劝谏,宠任竖刁、易牙、开方等三个小人为大臣,导致死后齐国陷入内乱,诸侯趁机攻打齐国。
重耳失去了齐桓公的保护,仍在齐国生活了五年。“重耳爱齐女,毋去心”——六十岁的重耳对齐妻极度依赖宠爱,不舍得离开齐国。
于是,赵衰和狐偃咎犯私下谋划绑着重耳离开齐国,再度流亡他国。
俗话说“隔墙有耳”,赵衰和咎犯密谋被齐妻的侍女听到了。侍女以此为功告发给齐妻。
岂料,“其主乃杀侍者,劝重耳趣行”——齐妻不仅杀掉侍女灭口,反而还劝说重耳赶快离开。
重耳再次表现出安于现状的心态,“人生安乐,孰知其他!必死于此,不能去。”重耳宁死也不舍得离开齐国再度流亡。
重耳真心如此?
未必。
这一切不过是司马迁神化重耳的光环,好像重耳返晋继位乃天命所归!
齐妻劝谏重耳,并同赵衰等人密谋,将重耳灌醉了,抬到车上拉着一起流亡。
“子不疾反国,报劳臣,而怀女德,窃为子羞之。且不求,何时得功?”——齐妻劝说道:你不赶紧返回晋国,成就功业以报答这些忠臣,反而眷恋男欢女爱,我都替你害臊。你现在不努力,什么时候才能建功立业?
司马迁用细腻的笔触描写了一位深明大义妻子。这也再次证明重耳之所以成功,离不开女人的帮助。重耳流亡之路不仅收获了爱情,也取得了事业的重要支持。
这一切似乎又是天意!
“行远而觉,重耳大怒,引戈欲杀咎犯”——重耳在路上醒了酒,发现已经离开齐国而非常生气,操起矛想要杀掉娘舅狐偃咎犯。当然,狐偃咎犯合理解释得以保命。
“事不成,我食舅氏肉”——如果不能成功,我就吃了你的肉。重耳言外之意对登上王位失去了信心,所以宁愿待在异国他乡享受小日子。
齐妻劝重耳出走齐国建功立业而不是眷恋温柔乡,这只能说齐妻非常了解重耳继位的梦想,毕竟两人生活五年之久。更何况,重耳投奔齐桓公后并没有谋求任何官职。
流亡,曹宋郑楚埋恩怨从齐国再度流亡,重耳途中经历曹国、宋国、郑国、楚国。这一路可谓冰火两重天,既有屈辱,也有厚遇;有时命悬一线,有时备受尊宠。
经过曹国,曹共公出于好奇,听闻重耳“骈胁”,非要欣赏一下。当然,此处或暗示了曹共公的性取向特别,欣赏肌肉男要与重耳做好基友。
曹共公“欲观骈胁”这一奇葩要求让重耳感觉很受侮辱。
关于“骈胁”历来解释不一:有说“鸡胸”,肋骨连缀成块;也有说肌肉发达。且不论如何,在别人面前脱光衣服这可是奇耻大辱。
所以,晋文公五年重耳带兵讨伐曹国,轻而易举地复仇雪耻。
离开曹国,经过宋国。
当时,宋襄公经过泓水一战被楚国打得落花流水。但是,宋襄公豪赌重耳能够重返晋国继位,所以“国礼礼于重耳”——以诸侯国君的标准接待了重耳。
“宋小国新困,不足以求入,更之大国”——宋国刚吃了败仗,无力护送重耳返回晋国,另外求助于大国吧。宋司马公孙固与狐偃咎犯素有交情,于是委婉地劝咎犯领着重耳投奔其他国家。
宋国礼遇重耳获得厚报。晋文公四年,楚成王及诸侯围攻宋国,公孙固到晋国求援。晋文公重耳派出三路大军攻打曹、卫,以牵制楚军,从而解救了宋国。
离开宋国,到了郑国。
“郑文公弗礼”——郑文公对落魄重耳不予接待。当时诸侯流亡公子太多了,来一个就接待一次,估计郑文公贪财吝啬不舍得花钱。
而郑文公之弟叔詹则认为重耳贤能,随从都是国之栋梁,应以礼隆重接待;如果不能接待,干脆杀掉以绝后患。可惜,狂妄自大的郑文公并未当回事。
所以,晋文公五年郑国帮助楚国攻打晋国,岂料晋国战胜了楚国。然后又包围了郑国,叔詹被逼自杀,郑国提着叔詹人头跪地求饶。
“必欲见郑君,辱之而去”——晋文公却要求当面羞辱郑文公才能了结心头之恨。
离开郑国,来到楚国。
楚成王“以嫡(通‘敌’,相当于,匹配)诸侯礼待之”。楚是大国,接待规格又高,重耳反而不自在了,“谢不敢当”。
赵衰劝说,“你在外流亡十几年,小国轻视你,何况大国呢?如今楚成王厚遇你,你不要谦让尽管接受。这是上天保佑你啊。”“天所开之”,司马迁用在重耳身上多次,意思是上天保佑你(为你开路)。
楚成王见重耳非常谦卑地接受了接待,于是就顺便问,你若返晋将如何报答我?
重耳不卑不亢地说:“即不得已,与君王以兵车会平原广泽,请辟王三舍。”古人言语含蓄,双方流血漂橹的战争却说成“以兵车会”。
而成语“退避三舍”便是由此耳来,晋文公五年楚晋交战,晋军果真退让了九十里,于城濮齐秦宋晋联合战胜楚国。此战确立了晋文公的霸主地位。
秦国,秦晋之好娶五房重耳在楚国待了几个月,恰巧晋惠公夷吾生病了。于是,在秦国当人质的晋太子姬圉偷逃回了晋国。
时间进入晋惠公十四年秋,九月夷吾离世,太子圉继位为晋怀公。
“楚远,更数国乃至晋。秦晋接境,秦君贤,子其勉行”——楚国到晋国需要经过多个国家。而秦晋接壤,秦国君王贤名,你赶紧去吧。楚成王如此劝说重耳,秦国更有利于返晋。
恰巧,秦穆公对人质晋太子姬圉偷逃十分生气,于是要求楚国送重耳到秦国,楚成王不敢耽误行程,重礼护送重耳赴秦。
重耳至秦,穆公以宗女五人妻重耳,故子圉妻与往。——《史记·晋世家》
重耳到了秦国,秦穆公一下子给重耳娶了五房媳妇,其中包括晋太子姬圉的媳妇。
“重耳不欲受”原因推测有三:其一,自己年纪偏大;其二,侄媳妇也在其中;其三,不想被栓在秦国。毕竟一旦接受秦穆公的五个媳妇,就等于完全受制于秦。
司空季子却劝说道:“其国且伐,况其故妻乎,且受以结秦亲而求入”——晋国都要抢夺过来,何况是个以前的女人了。如此来看,重耳不接受秦国婚姻似乎与第二点有关。
最终,重耳接受了与秦国联姻,求助于秦穆公,返晋继位。
于是,秦穆公给重耳主持了一场隆重盛大的婚礼。
这年底,晋国大夫栾、郤等暗中联系重耳、赵衰返回晋国,秦穆公则派兵护送入晋。以晋惠公旧臣为首的吕省、郤芮等派兵阻击拒绝重耳入境。
但是,“唯惠公之故贵臣吕、郤之属不欲立重耳”——只有晋惠公的旧属吕、郤不希望重耳继位。然而,反对派势单力弱无法阻挡重耳返晋即位。毕竟,“晋人多附焉”——晋文公得到了大多数人的支持。
晋怀公姬圉逃亡到了高梁,后被追杀。重耳并未坐稳王位,吕省、郤芮密谋焚烧武宫杀害晋文公。
大内高手履鞮再次出现了。
司马迁描写得十分精细,晋文公质问履鞮为何接二连三的暗杀自己,履鞮则强辞辩解。
晋文公由此得知吕省、郤芮的密谋。
一场政变被晋文公悄无声息地处理了。吕、郤果然造反,空烧了一座王宫。后来,在秦穆公帮助下,诛杀了吕、郤造反派。晋国平复之后,晋文公再次返回。
夏,迎夫人于秦,秦所与文公妻者卒为夫人。秦送三千人为卫,以备晋乱。——《史记·晋世家》
秦国不仅给晋文公娶了媳妇,而且是五房;还帮助返回晋国,平叛内乱;如今又赠送了护卫队。
秦穆公果真是善良之辈?
非也。
夫人,这是君王女眷的最高级别。秦国五个夫人等于控制了后宫,所以晋文公死后,秦晋崤之战秦国被擒的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三位将领,就是因为秦国夫人求情才被释放。
而三千秦国护卫兵与其说是保护晋文公,又何尝不是操控晋文公呢?关键时刻听命于谁还是个未知数。
结束语:司马迁撰写《史记》一直试图“究天人之际”,重耳从流亡公子到回归成为晋文公,除了人为因素,或许还有天意。
晋文公流亡十九年,本来就是逃命之旅,颠沛流离,历经苦难,经受了种种坎坷洗礼,最终站上人生巅峰。
齐国、秦国嫁女并非为了安抚老年人,也不是为给重耳传宗接代。“秦使婢子侍,以固子之心”,此话本是晋太子姬圉的秦国媳妇所说,其实对重耳也是适用的。齐国、秦国重用女色目的为了拴住重耳,让他享受安逸生活。如果重耳不是矢志不渝,或许真会沉湎于温柔乡,不再重返晋国。如果重耳不是始终坚守梦想,或许在异国他乡安度晚年也未尝不可。
当然,重耳被迫走上流亡之路,并在流亡道路上遭受各种凌辱,这或许也是激励重耳的奋发崛起的重要因素。
成功不在于早晚!
人生道路上若能抵御诸多诱惑,扛过各种艰难困苦,那么终将成就美好未来。所以,看重耳流亡之旅,不能只关心那些绯闻花事。(注:本文描红部分为《史记》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