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
梦见在我傍,忽觉在他乡。他乡各异县,辗转不相见。
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入门各自媚,谁肯相为言。
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
长跪读素书,书中竟何如。上言加餐食,下言长相忆。
—— 《饮马长城窟行》
汉 佚名
《红楼梦》第八回,读到后半程,有一个场景很动人。
却说宝玉正与宝钗挨肩坐着,闻着阵阵香气,和宝钗打趣讨要那“冷香丸”时,这里,黛玉就已进屋来了。
黛玉一见宝玉已在宝钗屋里,小女儿的醋意自然就上来了。
见他两个正在说笑,她就说,自己来得真不巧了。
见宝玉让下人去取个斗篷,备着一会儿出门御寒用,她就说,自己来了,宝玉就该走了。
见宝玉很听宝钗的劝,不饮那冷酒,她就借故与自己丫头的对话,奚落宝玉,闻宝钗之言,如临圣旨。
而宝玉听她说了这么些酸话儿,一句也不回,只是在那,嘻嘻地笑。
他笑,是因为,他懂她。
她的那些个小心思,他眼里都清楚,心里都明白。
晚些时候,饭也吃过了,酒也喝过了,茶也酽酽地下去了几碗后,黛玉就问宝玉:
“你走不走?”
宝玉这时就回道:
“你要走,我和你同走。”
你要走,我和你同走。
就是这样一句话,将前面多少小儿女的恩怨,一笔勾销。
朴素、真挚,而动人。
在此时,是宝黛二人一同从一个屋子走出来,回至贾母住处。
而下一次,就是宝黛二人先后从凡尘抽出去,返至太虚幻境。
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
你若脱了凡胎,我便乘风追去。
你要走,我和你同走。
问世间,又有几人能说得出,做得到?
往往,我们因着利益、志趣、情感相聚在一时一处。
也随着利益的散尽、志趣的褪却、情感的幻灭,离别于此生此世。
常常,我们只是在虚构的书籍,或影视作品中,才看到古人结拜时,豪情壮志地道出那句: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
誓言既出,观者们已为之深深动容,竟不再计较结局是否当真。
于是,作者和编剧们的创作自由度,得以大大提升。
不然,千篇一律,哪里还有这许多的矛盾冲突,荡气回肠。
你要走,我和你同走。
是不问过往,无论风雨飘摇,与君一朝执手,便共遣有生之涯的决心。
记得曾在一部作品中读到:
有那老夫妻二人,为着家中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争论不休。
你来我往,越吵声势越大,进而互揭老底,终至不可开交。
把个老太太气得将面前的茶壶,摔碎在地,把个老头儿气得立时摔门而出。
老太太暴怒之下,叫嚣着“离婚”!
老头儿盛气之中,回道“离就离”!
老头儿出门后,随着时间的推移,老太太见窗外已白雪皑皑。
渐渐地开始担心起老伴儿穿少了,冻病了可怎么好?还没吃饭,肚子饿了该怎么办?
于是,她赶忙出去找。但找了一大圈,也没找见老伴儿。
她开始后悔了,后悔刚才为了那么一点小事,把同自己一路走过大半生的老伴儿,气出了门。
她多么希望她和老伴儿没有过争吵,多么希望老伴儿还在家中。
当她正懊悔着回到家,推门进去,才发现家里灯亮着。
地上的茶壶碎渣已经不见了,桌上正放着两杯新斟的热茶,一杯显然是给她的。
而她的老伴儿正坐在沙发上,等着她回家呢。
你要走,我和你同走。
是你走了,我也不必独自存活在没有你的世界里了。
在前段时间热映的影片《隐入尘烟》的结尾处,有铁摘下了墙上的“囍”字,换上了贵英的黑白单人照。
他卖了地里的麦子,还了鸡蛋和土豆,放走了驴,剥了一颗熟鸡蛋,一口一口地咽下肚。
最后,他喝下了自己提前预备好了的农药。
因为贵英在给他送熟鸡蛋的路上,头晕栽河里,淹死了。
在现实生活中,偶尔我们也会听到,谁家的老人,一个突然走了,另一个没多久,也就跟着去了。
在万千人群里,两个灵魂于冥冥中相遇,一起真实而用力地活过。
你走后,我也不必活了。
你要走,我和你同走。
人生一世,在茫茫不得知的时间和空间里,如果能遇见这样一个人,终究是幸运的。
亲爱的朋友,
你已经遇见这样一个人了吗?
2022年11月16日 午后于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