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隐瞒身份,做了薛雁行的丫鬟。
这小纨绔作天作地,变着法的折腾我。
开始他说:“欲擒故纵的把戏小爷看多了,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
后来,他神色阴冷的盯着我面前的另一人道:“把你的狗爪子拿开,老子的女人,你也敢碰?”
1
我是乾州最大的木材商——薛家的丫鬟——被夫人赐名“春婵”。
主要伺候薛家那个——不学无术、空有潘安之貌的公子哥——薛雁行。
别误会,不是夜里那种伺候。
只因先前在书房伺候文墨的小厮,突然病重。夫人心善,给了银钱和身契让他回家休养。
而我,因能识文断字,被夫人临时指派过来,伺候少爷读书。
一个伙房丫鬟一朝进了内院,月钱都涨到了二两,还能与少爷日日相对......这让我受到府里其他丫鬟的羡慕和嫉妒。
其中以夫人身边最得宠的大丫鬟“春杏”为首。
她仗着自小在薛府长大,认为同薛雁行多少有些青梅竹马的情意,将来即便做不成他的妻,也能得个妾室的位置,对思涯院里的丫鬟多有提防。
她常没事找事,让我干职责以外的活,让厨房故意给我冷饭冷菜,还故意挑错扣我月钱。
其他丫鬟仆从见了,私下也刻意疏远我,甚至以取笑我为乐。
与我同住一屋的春萝安慰我说:“没事的,我刚来那会也一样,忍忍就好了。”
府里的丫鬟勾心斗角,就为了一个绣花枕头似的纨绔?
我不理解,也不屑跟她们争,我只想攒够银子赎身离府,有朝一日,再看一眼我的家人。
我会刻意避开薛雁行,但凡不是非我不可的事,能避则避。
有一天,他却突然拦住我,俊俏的脸上带着打量。
“听说你是从伙房调过来的?字写的不错?”
我浅笑行礼,态度不卑不亢。
“回少爷,奴婢进府前,曾是官家小姐的婢女,有幸跟着上过学堂。”
“原来是官婢,难怪气度和我院里的丫鬟们不一样。”
第二次,他又拦住我,让我帮他罚抄书籍。
“回少爷,奴婢的字迹与少爷不同,只怕夫人看出来会责罚少爷的。”
“你练一练,模仿一下。”
“请恕奴婢难以从命。”
“......”
后来,他课业没做完,让我替他隐瞒一二,我却在夫人问起时,如实说了。
他谎称肚子痛,偷偷出去遛马,我也没替他遮掩。
他做小抄应付课业抽查,我直接拿了湿帕子将他的手擦洗干净。
桩桩件件,他受了责罚,我得了老爷和夫人的器重。
从此,他便跟我杠上了。
2
薛雁行开始诚心折腾我。
他在课业上倒还规矩,课业以外的需求真是花样百出。
练字的时候,一会说墨太干,一会说纸太薄,一会说茶太凉,一会说屋太闷......
喝茶要不见叶只留香,口感还不能苦;
写累了要我给他捏肩,力道轻了说痒,重了就说我对他心怀报复;
突发奇想要找的书,不折腾我跑三四个回合肯定是找不对的。
倘若哪天被罚在书堂关禁闭,都要指名道姓让我留下来陪着一起饿肚子。
我好怕自己哪天没忍住,跟他来个同归于尽。
眼看又到了他要交策论的日子,我立在楠木拔步床前,看着已经脱了直裰外衫的薛雁行,跟他四目相对,僵持不下。
“春婵,你不要太过分!仗着我父母喜欢你,分不清谁是主子了。”
“奴婢的月钱一直是老爷夫人给的,奴婢也是照吩咐办事,若少爷不想看见奴婢,便交了今日的策论吧。”
烛光映照下,薛雁行那张俊俏的脸上忽起一丝笑容,嘴角勾起一个痞气的弧度。
“你这欲擒故纵的把戏小爷看多了,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
我一愣,明白他是把我当成那些想爬床上位的丫鬟了。
也是,不想往上爬的丫鬟不是好丫鬟,我不甚在意的笑笑。
“奴婢年纪不小了,将来不是配小厮,就是出府配个普通农户。若跟少爷在这房中耗上一夜,或许真能得个‘侍妾’或者‘通房’的身份,想来吃穿用度也能跟着翻一番。”
他瞪大眼睛看着我,被我的厚颜无耻惊的说不出话来,脸上的红晕渐渐蔓延至耳根。
“奴婢如何都使得,但您收通房妾侍的消息,若被张家小姐知道......”
果然,当听到“张家小姐”几个字时,他猛的从床沿上站起来,咬牙瞪我一眼,下颌线绷的僵直。
薛雁行喜欢张通判家的小女儿——这事太好猜了——只有他觉得自己掩饰的很好。
明明也想和众多追求者一样表达爱慕之情,非要另辟蹊径,装高冷,扮潇洒......偏每次把自己搞得跟花孔雀一样,在人家方圆一公里的地方装“偶遇”。
欲擒故纵?不知道他从哪个话本子上看到的。
最终,他还是不情不愿的去了书房......于破晓时分,终是交出一份勉强能看的策论。
为此,喜极而泣的老爷夫人,破例涨了我的月钱,直接翻了一倍。
四两银子——到年底我就攒够赎身的钱和上京的盘缠了。
3
我近来十分高兴,对薛雁行的诸般挑剔也不像往常那般气闷了,没想到他时不时的看我几眼,最后竟烦躁的扔了笔,拿着马鞭出府去了。
我乐得轻松,从小厨房里弄些小食,回房和春萝一起吃了,准备睡午觉。
春萝今年十五,圆脸杏眼,性子温吞中带点可爱,她对我月钱翻倍的事表现的比我还要激动。
“四两啊......好多,够普通人家小半年的开销了,春婵你真厉害。当初见你第一眼,我还以为你是哪家落魄的小姐......反正你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我。”
我扯了嘴角笑着应下,门却被人“砰”的一声大力推开,脸色铁青的春杏站在门外,那样子,恨不得活剥了我。
“我早知道你是个不安分的,哼,天天在少爷跟前晃,仗着有些姿色就想攀高枝,真是痴心妄想!”
春杏对我的敌意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一味的忍让并没有换来她的适可而止,那又何必让呢。
“我劝姑娘积些口德,毕竟在夫人跟前读书识礼,你这般腌臜之语若被人听了去,还以为是夫人教导无方,平白辱没了夫人的名声。”
“你!好啊,脾气见长啊!以为有夫人和少爷撑腰,敢这么跟我说话。”
她一招手,身后几个丫鬟婆子凶神恶煞的冲进来,我连忙护着春萝,扬声道:“我看谁敢动我!”
众人被我的气势吓的呆在原地。
“少爷如今课业进步,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夫人明察秋毫想必愿意听我一言,你们若惹急了我,不妨去夫人跟前分说一二,如何?”
几人拿眼瞧着春杏,面面相觑。
“来日方长,咱们走着瞧!”
春杏神情激愤的扔下一句话,带着人气呼呼的走了。
都说小人难防,看来我得尽快攒够钱,离开薛府了。
没过几日,薛雁行带着我和阿宝出府去参加流觞宴,同行的还有薛府小姐——薛韶音。
马车前,一个身穿粉色掐腰罗裙的少女忽的朝我扑来,头上的蝴蝶发簪和水色流苏晃动摇摆,显得灵动而俏皮。
“你就是春婵,我哥的通房吗?”
“你闭嘴!”
薛雁行暴呵一声,瞥我一眼,拉着薛韶音飞快的钻进马车。
额......我什么时候成了他的“通房”?
4
许家庄园门前,已经停满了马车,来的都是受邀参加流觞宴的宾客,无一不是官宦商贾之流。
原作为高门富贵人家用来招待亲友的宴会,近来已演变成年轻男女的相亲宴。
“你一会矜持些,别看到许珩就追着人家跑,也不怕折了腰。”马车停下,薛雁行率先出来,口气不善。
他还在为刚才薛韶音误会我是“通房”的事情而生气。
原来,薛韶音去外祖家玩了一趟回来,听说自家母亲给哥哥塞了一个漂亮丫鬟,这才误会了。
见到还在生气的薛雁行,她十分不解。
“你气什么,你看人家春婵多镇定。”
薛雁行闻言,脸更臭了。
我看着身上摇曳的蓝色织锦罗裙,有些无奈。
没想到当丫鬟,被人误会成通房也就罢了,还要陪主子外出演戏。
“薛少,这是哪家的小姐,以前从未见过啊。”
宴上,有薛雁行熟识的公子哥过来搭话,没聊几句就开始打量我。
开始薛雁行还洋洋自得的介绍,说我是他远房世交家的千金,总归不会有人刻意去查我的身份。
可后来,问的人多了,他渐渐烦躁起来。
“阿宝出的什么馊主意,想用你来刺激张兰茵......我真是吃饱了撑的。”
薛雁行轻声嘀咕,手中折扇摇的呼呼作响,将我安置在一处偏僻的亭子后,带着阿宝就走了。
亭子小巧,隐在一片假山和花圃深处,亭下水流潺潺,偶见几条不知何处游来的鲤鱼,正藏在花下阴凉处躲懒。
假山另一头,传来女子说话的声音。
“薛公子今日竟带了女子来,还看的那么紧,看样子,张姐姐要少一个钦慕者喽。”
“妹妹不要取笑我,被许家人听见不好。”
“姐姐太谦虚了,即使要和许家结亲,这钦州的男人钦慕姐姐的只怕也不少。”
三人笑作一团,互相吹捧了几句后,张兰茵便被丫鬟唤走了。
剩下两名女子渐渐止了笑,前面的人冷哼道:“她也就有个当通判的爹,否则,谁跟她玩。”
这前后的精彩变脸,可比前院无聊的相亲宴有意思多了......我托腮靠着亭中围栏,静静听着。
“你小声些,眼下时局敏感,可不能得罪张家。”原先说话谄媚的女子压低了声音,“张家在京城可有靠山呢。”
“靠山?谁呀?”
“汝陵伯府嫡长子,新任太子少傅。”
二人窸窸窣窣又说了些什么,直到她们离去许久,我才将紧握的双手松开,慢慢抚顺被我捏皱的衣角。
恰在此时,阿宝神色焦急的寻来——竟是薛雁行不见了!
5
宴席将散,日暮西边,起了风,好似会打雷下雨。
我跟阿宝刚到许家庄园的后山,薛韶音便急匆匆的来了,她身后跟着清冷俊逸的许珩。
毕竟,人是在他许家不见的。
“张小姐说她想要一只兔子,少爷才去后山的......少爷跑太快,奴才没跟上,就走散了,都怪奴才......”
阿宝急的双目通红,涕泪橫流。
“这个张兰茵,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薛韶音恨恨咬牙,也没留意身旁瞥她一眼的许珩,满是担忧的看了一眼天色。
“若在打雷下雨前找到人,本小姐赏银二十两。”薛韶音话落,众人面露喜色,卯足了劲往山上冲。
我与阿宝一起,辗转找到他们分散的那处,忍不住问:“少爷怕雨天打雷?”
阿宝惊讶的看我一眼,犹豫着点头。
“少爷小时候被劫匪抓走,雷暴天时关在山洞里多日,此后便惧怕雨天打雷。”
正说着,天边一记惊雷炸响,如灵蛇般的闪电划破长空。
“快,分头找,找能藏身的地方。”
我快速出声,点亮一早备好的油纸灯,跟阿宝散开。
终于在第二道惊雷滚下时,我在一处山石垒起的缝隙里,发现了薛雁行。
他死死抱着手臂缩在角落,脸白如纸,神情不安,身上的白衣已经看不见原来的颜色,口中低声呢喃着什么。
“少爷,没事了。”
我提着灯笼,慢慢朝他走近,声音也刻意放的温柔许多。
微黄的光亮慢慢从他脚尖爬至脸上,照亮他身后漆黑的石壁,落在他盈盈如水般的瞳孔中,好似开出了花。
“少爷,我们回去吧,大家都在找你呢。”我将袖中的信号弹放出去,然后转身去扶他。
薛雁行一言不发,悄悄撇开脸......我这才发现他一直揉搓着小腿的动作——想必是蹲太久,腿麻了。
我也不点破,只提着灯笼,静静站在他身边。
“轰隆——”
惊雷炸响,我被他突然的动作,拽的跌坐下去,手中的灯笼滚落,瞬间就熄了。
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耳边只有他急促的呼吸声,还有那双紧紧拽着我胳膊的大手。
“你跟我......说说话。”
黑暗里,薛雁行说话时温热的鼻息,一直往我颈间钻。
我此刻半边身子埋在他怀里,隔着丝滑的衣料听见他清晰有力的心跳。
“少爷,你先松手。”
薛雁行尝试将手指微微松开,我才刚挪动一下,立时又被拽回去。这次,他整个手臂都锢住我的腰,声如蚊蝇。
“我......我碰了你,会对你负责的。”
嗯?怎么就到了要负责的程度?
我感到背后之人胸膛起伏,好似很紧张,呼吸都有些乱。
“特殊情况,少爷不必放在心上。”
“你不愿意?”薛雁行的语气有些吃惊,末了还带着一丝受挫。
“少爷既爱慕张小姐,便不该因奴婢而让人生出误会。”
四周瞬间安静下来,雨滴砸落的声音骤然响起。
他与我对调了位置,将我围在他与石壁之间,挡住了外面飘落的雨水。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少爷——少爷——”
阿宝的声音传来,远处亮起点点烛光。
我行动快过脑子,伸手一把将薛雁行推了出去,才不至于被人看见如此尴尬的一幕。
6
流觞宴那日淋了雨,当天夜里我就起了高热。
脑海中闪过好多人的脸,温柔的,失望的、恶心的......
最后,我抑制不住愤怒扑上去撕咬,喉头咽下一丝血腥后方才觉得痛快。
沉睡前,好似有一股温热的液体灌进来,又苦又涩。
我一连病了几天,期间醒来的时候竟然看见了春萝。
她说是少爷特意让她来照顾我的,就连这些昂贵的药材也是少爷特意拿来的,让我不要浪费,要喝的一滴不剩。
说这话的时候,她神情愉悦的好似那飞上枝头的鸟儿。
我隐约觉察到一丝不合常理。
直到我病好那日,春杏沉着一张脸过来,说夫人要见我。
“我最近听了一些传言,关于你和雁行的。”
夫人语气平和,话里听不出喜怒。
来的路上,我见府中仆从看我时,那欲言又止的神情,春杏阴阳怪气的嘲讽,大概清楚夫人此话所指为何。
“少爷他年轻气盛,恐是觉得一时新鲜。况且奴婢身份低微,不敢有攀附的心思,望夫人明鉴。”
“我不是迂腐之人,不尚尊卑。”夫人凝眸看着我笑,“若你不愿,我可让你赎身离府,并给你一笔钱财安身。”
我刚准备应下,紧闭的门扉突被一阵大力打开。
“娘,你为难她做什么!”
薛雁行冲进来,将我护在身后,似是一路急奔而来,连气都没喘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