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在了大年三十。

死在了阖家团圆，万物伊始的除夕。

小时候课文里学的【爆竹声中一岁除】，就当是给我送行的礼花吧。

1

【五，四，三，二，一，新年好！】

我听着客厅里主持人的倒计时，闭上了眼睛。

真好啊，我终于死了。

死在了大年三十。

死在了这个本该阖家团圆的日子里。

窗外的鞭炮声震得我头疼。

也许不是因为鞭炮，不过没关系了，一会儿就不疼了。

不知道爸爸妈妈和弟弟什么时候能发现我死了呢？

大概是下一次需要我替弟弟做什么的时候吧。

这短短十几年的生活从我脑海里一一闪过。

「赵小小，你死哪去了！」妈妈的喊声让我浑身发抖。

哪怕我已经死了，还是会发抖。

许是听我没回应，妈妈也懒得喊我。

想想我第一次听见妈妈这样喊我还是三岁的时候。

大人都说小孩子三岁之前的事记不住，可我却清清楚楚记得我三岁的事。

「赵小小，你死哪去了！」

我跌跌撞撞跑过去，妈妈手里拿着一碗红烧肉，恶狠狠地瞪着我。

「去，把这个给你弟弟端过去，你敢吃我弄死你。」

我双手接过碗，刚刚盛了肉的碗有些烫，但我不敢说，更不敢把肉掉出来。

「光宗，妈妈给你做了红烧肉，你吃吧。」我把碗放在弟弟面前。

他才一岁多，怎么能吃肉啊。

可妈妈不信，她说男孩子从小吃肉，长大了有劲。

爸爸也是这么想的。

弟弟太小了，抓起一块肉就放进嘴里，然后被烫得哇哇哭。

「赵小小，你个贱蹄子，你是不是欺负弟弟了！」妈妈被弟弟的哭声吸引过来，检查完弟弟的伤势后冲着我喊。

「不是妈妈，是弟弟吃肉烫到了。」我想告诉妈妈这件事和我没有关系。

「你就不能吹一吹给他吃吗？他那么不懂什么啊，我看你就是诚心想害死你弟弟！」

妈妈说完转身拿起墙上的鸡毛掸子，一下一下抽在我身上。

好疼啊。

但是我不敢哭，因为我哭了妈妈会觉得晦气。

我死死咬着牙，嘴里都出血了也不敢吭声。

「哎哟，怎么又打孩子啊？」邻居王婆婆从窗户里看见妈妈打我，敲了敲窗户。

「小婊子想烫死她弟弟，现在不收拾以后怕是要杀人。」妈妈停了手，喘着粗气和王婆婆说话。

「小孩子不懂事，光宗他妈，我刚刚去百货店买了点江米条，给光宗吃吧。」王婆婆拿出一袋江米条，眼睛却看着我。

「王妈，这多不好意思啊。」妈妈嘴上说着不好意思，可手还是伸了出去。

「以后别打了，年纪大了，听着不忍心啊。」王婆婆看着地上的我，我从她眼睛里看出了心疼。

每次妈妈打我的时候王婆婆看见了都会给弟弟吃的，那样妈妈就会停手然后抱着弟弟吃东西。

我是很喜欢王婆婆的。

她一来，妈妈就不打我了。

今天也一样。

王婆婆走后妈妈把红烧肉收起来了，拿着江米条抱着弟弟出门玩。

我慢慢爬起来，去水池边洗干净自己嘴里的血。

「好香啊。」我闻着锅里的肉，口水止不住地流。

「妈妈应该不知道自己煮了几块肉吧。」我实在是太馋了。

可当我揭开锅盖的时候手还是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我没敢吃肉，只是拿手指蘸了一点肉汤。

「真香啊。」

可我没想到妈妈今天回来得这么快。

2

「赵小小，你在干什么！」

突然出现的喊声吓得我扔掉了手里的锅盖，颤抖着看向妈妈。

妈妈冲过来拉着我，在我胳膊上狠狠拧着。

「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会偷吃了是吧，看我今天不教训教训你！」

妈妈烧好炉子，把肉汤煮得沸腾。

满屋子肉香。

然后妈妈抓着我，掰开我的嘴，把滚烫的肉汤灌进我的喉咙。

我挣扎着想跑，可为什么妈妈的手劲那么大。

眼泪从我眼角滑落。

「妈妈，我只是想尝一下，不会和弟弟抢的。」

我嘴里都破了，发出的声音也很难听，好像一只濒死的鸭子在叫。

妈妈不理会我，转头盛了两块肉，给弟弟端过去。

晚上爸爸回来了，看着我肿起来的嘴，问我妈妈怎么了。

「这小贱蹄子，我刚给光宗炖了肉，她就想烫死光宗，我领光宗出去玩，回来就看见她在偷吃。」妈妈盯着我，眼里有盖不住的厌恶。

我使劲摇头，我想说不是这样的，可我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啪！」

我被爸爸一巴掌扇倒，撞上了桌子。

血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别让老子再听见你惦记光宗的东西，不然老子打死你。」

爸爸指着我的鼻子骂。

我一个劲点头，如果我不答应，可能真的会被打死。

赵光宗就在旁边，他坐在婴儿车上。

好可爱啊，如果他不是我弟弟该多好。

如果，他死了……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如果赵光宗死了，我可能也会被爸爸妈妈打死吧。

那天晚上我看着赵光宗吃红烧肉吃得满脸油。

我却躲在厨房角落里喝着昨天剩下的青菜粥。

我脑子里都是红烧肉的味道，这青菜粥倒也喝得有滋有味。

除了我肿着的嘴和发不出声音的喉咙有些疼之外。

第二天是周末，爸爸厂子里休息，他们说要带着赵光宗去游乐园玩。

游乐园，听起来很不错，我也好想去玩啊。

我看着爸爸妈妈穿好衣服，给赵光宗套上了可爱的外套。

我站在那，真的好想他们说一句「小小，一起吧。」

如果他们说了，我就原谅他们昨天的事了。

可他们只抱着赵光宗走了。

过了很久我听见有人敲门，我以为他们想起来忘记带我了。

「小小，你这是怎么了？」我开门后就看见王婆婆满脸惊讶。

我说不出话，只能咿咿呀呀地给王婆婆比画。

王婆婆看不懂我的动作，却还是拉着我去了卫生所。

卫生所的姐姐说我是被热汤烫伤了，送来得太晚了，只能慢慢治。

王婆婆抱着我哭了，嘴里一直念叨「造孽啊」，我抬起手给她擦了擦眼泪，冲着她笑了笑，我想告诉她别哭了，我不疼的。

可我说不出话。

打了针后王婆婆送我回家了，爸爸妈妈已经回来了。

「王妈，麻烦你了，这孩子不知道背着我们吃了啥，烫成这样。」妈妈拉着我的手给王婆婆道谢，王婆婆把药塞在我手里，告诉我要按时吃药。

「你给那老太太说什么了？你要是敢说出去看老娘不打死你！」妈妈揪着我的胳膊。

我摇头，给她指了指我的嘴，想告诉她我什么都没说，可她却以为我是在威胁她。

那天妈妈拿着鸡毛掸子，爸爸拎着皮带。

刚开始我只觉得疼，后来却没了感觉。

大概是怕真的打死我，也可能是打累了，他们终于停了手。

我手里死死攥着王婆婆给的药，盯着他们俩。

许是被我盯得烦了，爸爸甩了我一巴掌，就带赵光宗和妈妈回了卧室。

估摸着是佛祖不忍心，第二天赵光宗就病了。

3

「光宗，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啊？」我看着妈妈着急地抱着赵光宗，一遍一遍给他量体温。

爸爸在屋子里找药，找了很久，最后撒气一般把所有的药都扔在了地上。

最终他们决定带赵光宗去医院。

说实话我不想赵光宗出什么事，毕竟他还那么小。

可我又很希望他出事，如果他出了事爸爸妈妈会不会对我好一点。

他们带着赵光宗去了医院，我在家做饭。

三岁多的我还没有炉子高，我站在小板凳上，花了一个多小时炒好了三个菜。

我装在饭盒里，去医院找他们。

可刚出门就碰上回来的爸妈。

「你干什么去？」妈妈脸上都是疲惫。

我指了指饭盒，又指了指他们。

爸爸妈妈破天荒地没有骂我，只是无视了我，抱着赵光宗进了屋。

我看着手里的饭菜，想去问问他们吃不吃，但是我不敢。

我就把菜热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听到了他们开门。

「小小，你爱弟弟吗？」爸爸拉着我，我本能地躲了一下。

爸爸并没有像以前一样因为我的举动生气，反而轻轻摸着我的头。

我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尽量不要发抖。

「小小，爸爸问你话呢。」

我看了一眼在妈妈怀里的赵光宗，点了点头。

「那弟弟现在生病了，你愿意为他付出一点点吗？」

我不知道爸爸说的付出是什么，但是我也希望赵光宗能好起来。

「可能会有点疼，你忍一忍好不好？」妈妈也走过来，轻轻拉着我的手。

我不知道他俩是什么意思，但他们却容不得我思考。

很快我就被他俩抓进了厨房，爸爸在后面按着我，妈妈拿着一个烧红了的勺子。

「小小啊，你弟弟烧得很严重，去医院打了针也没有用，回来的时候遇到一个高人，说你弟弟是冲了煞，只要你愿意替你弟弟顶一下煞，你弟弟就好了，乖啊。」

我不知道什么煞，我只知道人生病了去医院肯定能治好的。

我看着妈妈越来越近，本能地想跑，可爸爸拉着我，我动弹不得。

烧红的铁勺落在我脑门上。

我只听见皮肉绽开的声音，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我痛得发不出声音。

一个猩红的疤落在我额头上。

说来也巧，第二天赵光宗的烧就退了下去，当时我以为真的是我替他挡了煞，后来我才知道，就算是吃药打针也需要时间。

不过自那之后，爸爸妈妈就很少打我了，大概是觉得我对他们还有点用吧。

我本以为我可以安安心心过完这一辈子了。

我该上小学了。

那时候还没有义务教育，上学的学费很贵，爸爸妈妈不肯让我去学校。

我每天做完家务就偷偷跑去学校的教室外面，听里面的孩子上课。

后来我才知道，学校老师和校长都知道我在偷听，可没有一个人阻止我，他们甚至还会故意放大音量，让我在外面听得更清楚些。

「赵小小，你怎么不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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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从学校回家后就听见妈妈在骂我，我仔细想了一下，饭已经做好了，家里也收拾干净了。

我哆哆嗦嗦地进了家门，就看见妈妈站在客厅，赵光宗坐在沙发上对着我笑。

「你个贱种，居然敢偷钱了？」妈妈见我进来，直接揪着我的耳朵把我提到桌子前。

我看见桌子上放着一个钱包，里面是空的。

「妈，我没偷钱。」我声音很小地说了一句。

倒不是因为心虚，而是真的不敢大声说。

「不是你难不成是我？还是你爸？」妈妈手上的力度更大了。

「真的不是我。」

「怎么，你还想说是光宗偷的不成？」

我不敢点头，即使我知道是他偷的。

4

其实我昨天做完饭出门的时候看见他偷偷进了爸妈卧室。

我本想着四岁多的小孩可能就是进去睡觉，如今想来，他大概是进去拿钱了。

「赵小小，我没想到你居然会偷东西了，小时候偷肉吃，现在偷钱，长大了是不是要偷人了啊？」

「妈，真的不是我。」我那时并不知道偷人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钱不是我拿的。

「不是你？不是你这些书哪来的，自己飞回来的？」我看着刚刚没注意到的角落，那里扔着我所有的书。

我住在家里一个小偏房，有了这些书后我就锁上了门。

「妈，你为什么要进我屋子翻我东西啊？」这大概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质问我妈。

不出意外，随即而来的是一个巴掌。

「我是你妈，你住在我家，我进去怎么了？要不是我进去还不知道你偷钱买这些东西了。」

我妈说得义正言辞，好像她亲眼看见的一样。

可这些书都是学校老师给我的，他们说女孩子好好读书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

但是我不敢告诉我妈，我怕她去找老师们的麻烦。

「妈，姐姐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我看不好好教训她，以后得给家里惹出大麻烦。」赵光宗在旁边吃着零食。

我瞪了他一眼，却不敢说话。

「妈，她瞪我，她不会要杀了我吧。」

「小贱人，还敢瞪你弟弟！」妈妈的巴掌一下一下落在我脸上。

可我的目光始终盯着赵光宗。

第二天我没去学校，因为我脸肿得很高。

我怕老师们关心我，我怕他们问我怎么了。

过了两年义务教育普及了，所有适龄儿童都必须上学，不然就是违法。

我终于在法律的保护下走进了校园，堂堂正正地。

可我却比班里其他孩子都大。

最可怕的是，赵光宗和我一个班。

自从我上学后，爸爸妈妈就不怎么打我脸了。

他们大概是怕被别人发现，可他们心情不好的时候还是会打我，会拿钢筋抽我的腿，会拿皮带打我背。

这些地方没人看到。

赵光宗在学校里也欺负我，他会故意掀开我的刘海，然后叫我丑八怪。

或者在我的书包里放几只毛毛虫，也可能是死了的青蛙。

不过我都习惯了。

直到有一天，我的班主任轻轻拉了一下我的胳膊，我疼得倒吸一口气。

「小小，你怎么了？」陈老师看着我紧皱的眉头，关切地问。

「陈老师，我没事。」

我很喜欢陈老师，就是她第一次告诉我女孩子读书可以改变命运。

「小小，如果有困难要给老师说，老师会帮你的。」陈老师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背。

我疼得不行，脸色都白了很多。

陈老师好像察觉了我的不对劲，趁着办公室没人的时候，锁上门掀开了我的衣服。

前胸后背上交错的青紫让陈老师不知所措。

我看着她红了眼眶。

「没关系的老师，我不疼。」我轻轻摸着陈老师的脸，想安慰她。

她把我搂在怀里，却又怕弄疼我，只敢用胳膊圈着我。

那天我感受到了巨大的爱意，紧紧包裹着我。

从那之后我和陈老师无话不谈，小到今天赵光宗又骂了我一句，大到爸爸妈妈今天打了我哪。

陈老师总是细心地听我说完，然后拿着棉签替我擦伤。

「陈丽，你个婊子，就是你一天挑拨我们母女的关系！」

我听见这声音，身体就开始颤抖。

妈妈为什么会来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