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年我在农村开诊所,讨要400块药费被他骂,28年后,他家没了。
去年年底,我这个在广东多年的游子也回到湖南老家过年。因为回家的时间比较早,在家休息了几天之后,无所事事的我就开始到处走走看看。人到中年,不知不觉中就有了点怀旧的心理,也更愿意去那些久违的地方走一圈。
26那天上午,骑着自行车去了一个叫肖家湾的村子。这个村子曾经是我们乡的中心地带,我们上中学的时候就在这里。
后来经历了撤区并乡,我们乡被一分为二,肖家湾被划到另外一个镇,也就成了那个镇最偏远的村子,十多年来已经逐渐没落,我也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去过了。
我把自行车放在小路旁,沿着一条小溪步行了几十米,一个小山坡上就是我们曾经的学校。如今算是故地重游,当年的学校早就被拆掉,只剩下山坡上一块荒坪,里面应该也有人开辟了几块零星的菜地。
学校下面的路旁,记忆中应该有好几户人家,如今却只看到一栋房子了。我依稀记得那户人家姓肖,他家的女儿还是我们的同学,当年也偶尔去她家喝过茶,于是便走了过去。
门口坐着一个老人,看上去依稀是女同学的父亲。我凭着记忆喊了一些叔,对方当然认不得我了,我便说出了他女儿的名字,还说自己当年和她是同学,曾经还来你家麻烦过的。
老人家这才若有所得地想起了什么,热情地拖过一条板凳让我坐下,转头还朝屋里喊了一句:翁妈子,泡碗茶出来咯,来客了。
屋里有个老奶奶回答的声音,我也刚好有点渴了,便坐了下来,还掏出一支烟给老人点上,随意地和老人聊了起来。
我随意指着周围说道:几十年没来了,记得那里以前是某某家,这里当时有棵树之类的话。老人也一五一十地给了我答案。看得出来,尽管有点年纪了,但老人的思路还是很清晰的。
突然看到旁边一块老大的地坪,到处都长满了野草,只是中间还依稀看得到一个墙垛,上面似乎还有点瓦片,分明曾经是一户人家。
那户人家我当然知道,甚至还能准确叫出那家人的绰号:老根头。
看着那片荒凉的场景,我不由得问了眼前的老人一句:老根头家怎么成这样了,难道也把房子修到外面去了么?
老人家常常地叹了口气说:您还记得老根头啊,也难怪你不知道,他家啊,十年前就全没了。
我大吃一惊,虽然古人说“人事有代谢”,但我记忆中的老根头,可是有两个儿子的,好好的一个家,怎么能“全军覆没”呢?
女同学的父亲告诉我,大概在08年的时候,老根头的大儿子在广东出了车祸,儿媳妇带着孩子拿着抚恤金改嫁了。
到12年,老根头的小儿子在广东又犯了法,直接就被正法。只剩下老根头一个人,第二年就去世了,算起来,今年刚好已经十个年头了……
听了老人简单的阐述,我的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为什么我对老根头似乎情有独钟还记得呢?说起来话长,我和他之间,还真有一段恩怨……
1995年的时候,当年我卫校毕业回到了老家,因为肖家湾是当时的中心地段,于是就在这里开了一个诊所。
在那年代的农村,缺医少药还是比较严重的。我虽然只是卫校生,谈不上太高的水平,但好歹也算是受过系统培训的医生,很快就在当地打开了场面,赢得了一定的口碑。
95年,农村的一切都正在巨变之中,虽然经济发展并不是那么快,但外出打工的人多了,多少能往家里寄点钱,一般人家吃穿温饱已经不成问题,但也还是有出不起医药费,只能暂时记账的情况。
老根头也是其中之一,虽然两个儿子都在广东打工,但大儿子已经分门立户,二儿子又不怎么着调,给他寄的生活费就少之又少了。
95年的8月份前后,老根头病了,躺在床上高烧不退,人也烧得昏昏沉沉说胡话。还是邻居发现才把我叫过去看看,说是权当做好事,总不能看着他在家里见死不救吧。
经过一番检查,我初步确认老根头是肺炎。这个病其实算不上什么重病,只是老根头一贯就比较虚,常年抽旱烟的他,几乎每天都能看到他坐在街基上咳嗽,吐出来的痰也是黄绿黄绿的。如今再加上感染,自然就比较凶险了。
我其实并不太想沾手老根头这样的病情,真的还和医药费没有关系,就是怕粘在手上摆不脱就麻烦了。
左右邻居都在一旁说好话,大家也看出了我的顾虑,安慰我大胆出手,大家都能给你作证,即使老根头这一回熬不过去,也绝对不会让你听半句闲话。
话都说到这地步了,医者仁心的我自然就不能束手旁观,按照自己的判断,给老根头输液打针起来。直到第五天,老根头的烧才退了,也能起床自己走动,至少做饭不成问题了,我这才松了口气。
要知道这五天来,我不但每天都要给老根头打针喂药,甚至还得给他做病号餐,还得负责他的大小便。
看到老根头有了转机,乡亲们都给予我很高的评价,不说其它,就说服侍一个孤寡老人(两个儿子都不在身边)的脏活,就不是谁都能做的。
老根头的病慢慢好了,但身体还是相当虚弱,出于好事做到底的心里,我就继续给他弄了点白蛋白和氨基酸,他自己家里也养了好多鸡,又给他弄了点补药炖汤喝,一番周转,辛苦没有白费,老根头终于又活蹦乱跳了。
身体好了的老根头,也曾和我说过药费的事,两人当面算了账,总共五百三十几块的样子。出于同情,我还把零头抹掉,让他给五百块好了。
但老根头抱歉地告诉我,自己手里暂时没有钱,能不能先赊着,等年底两个儿子都回来了,多少也得给自己一点钱,到时候肯定第一时间结账。
老根头的请求,我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人家说的也中听,我自然不会逼着他现在给钱,很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要求。
那段时间里,老根头和我确实也很亲热,到处在乡亲们面前宣扬我的好处,就相当于我请了一个做广告的人一样。
可当年年底,他家两个儿子都没有回家过年,只有大儿子给他寄了两百块买年货。老根头拿着那两百块来和我说,能不能先给两百,剩下的明年再给。
看着老人一脸的沧桑,我实在不忍心把人家办年货的钱也拿掉,干脆就让他把两百块也收回去,来年一起给我好了。
可第二年,我的诊所合同年中到期,而我也对当医生失去了兴趣,在广东已经找好了工作,只等合同到期就离家南下去上班了。
离家前,我找了老根头一次,老人依旧是一脸抱歉,说实在拿不出钱,只能等年底。而当年年底我没有回家,老根头欠账的药费,一拖就是三年。
到97年年底,我才回家过年,也确实去了老根头家结账。不管是在谁心里,当年的五百块药费,那可真是救命钱,我都已经歇业两年,总共三年了,是该到了结账的时候了吧?
我到了老根头的家,也顺利见到了他回家过年的两个儿子。不说钱还好,刚进屋的时候,老根头对我还算客气。可得知我是来要账的,他们一家人就顿时变了脸色。
首先发难的是他的大儿子,看样子也是个不懂礼数的蛮人,说三年前他们家里没人,你给父亲开药治病那也是事实。可一个小小的感冒,你竟然花了人家五百多块钱,分明就是赚了昧心钱。
他家老二原本就是在外面混社会的人,也是跟着大哥的口气说话了,甚至还说得更加蛮横。说什么当时也听说了父亲在家里治病的事,得知那么多钱心里也不服。这三年过去了,以为你自己想明白要多了钱不好意思了,想不到还有脸来要账。要不是碍着都是熟人,恨不得给你几下。
老根头在一旁低着头不吭声,完全没有阻拦两个儿子的意思。
我当时也是年轻气盛,虽然三年过去了,对老根头那五百块钱并不是太放在心上,可换做谁也咽不下这口气吧。好心好意把你从鬼门关上拉回来,没得感谢也就算了,拖欠了三年的药费还想赖账?
虽然我不是肖家湾的人,但曾经也是同一个乡,我在肖家湾也认识不少人,心里自然也不觑他们,用我们当地的俗话说,那就是不怕被“打野伢子”,说话的声调也高了几分。
一来二去,两兄弟确实也没有敢动手,但说的话越来越难听,声调也越来越高,一不小心就把附近的几个邻居给吸引过来了。
有好几个还是当时在场让我帮老根头治病的人,我当然就拉着他们说句公道话。人家的话虽然也说了,却说的挺婉转,老根头的两个儿子根本不搭理。
最后,还是肖家湾的村长来了,和我父亲也算是老熟人,劝我暂时离开算了,这才勉强转过这个弯。
陪我出了老根头家,村长就告诉我,他家两儿子那年在外面吃了亏,刚好你又来要账,那是发输火找由头了,你那钱也只能久钱得久用,来年再说吧。
我心里其实已经决定放弃了,为了区区五百块钱,虽然在当时也不是太小的数目,但我在广东的发展还不错,眼里对五百块钱也确实不怎么在意。如果老根头说几句好话,我还真愿意送礼算了。
就那样,老根头的五百块钱,我再也没有去讨要过了。甚至后来一些年再遇到肖家湾的村长,他还问起过我,我摇头说没有再去时,他也心领神会地笑着拍我的肩膀。
慢慢地,我在广东生活的时间越长,回老家的机会也就越少,老根头的那笔账,慢慢在我心里就被遗忘。
如今突然听女同学的父亲说起,想不到,28年不见,老根头的家竟然就没了!
离开女同学的娘家,我心里说不上悲喜,有的只是感慨。
人生在世,我们都需要记住一句话:人在做,天在看,所有的一切,冥冥中自有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