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说,我的血可解百毒,不能被人发现。
可当我在山间捡到毒入骨髓的宋辰时,我还是用自己的血救了他。
我离开了亲友,远赴京城,只为了和他相守一生。
可到了京城,却发现他早有未婚妻,我不过是他送给那人的药引。
1
就算是死,他们也要榨干我的最后一点价值。
那一天,大雪纷飞,天寒刺骨,我被绑在柱子上,手腕上被划出了血痕,鲜血一点一点落入下面接着的瓶子里。
“林纤纤,能给本小姐做药引,是你的福气。”傅玥手里捧着暖炉,穿着一身银白狐裘坐在我的面前,矜贵无比,在飞雪中如误入凡尘的仙女。可这样的神仙人儿,却视我为卑贱的尘埃。
由于天气寒冷,伤口也容易凝固,所以他们必须不停地割破我的手腕,让血源源不断流出来。为了取尽可能多的血,我的身上遍布伤口,已然没有一块好肉。奴才们看主子脸色行事,讨好地将我的脸也划烂。
我的嘴唇青紫,不知道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因为天气寒冷。
可伤我至深却不是这刮骨的冰寒,而是心口的重重一击。
因为将我推向无间深渊的不是别人,正是许诺我一生一世、爱我护我的如意郎君。把我送到傅家的,正是宋辰的心腹。
往日誓言言犹在耳,现如今却只有冷风呼啸。
什么爱情,什么承诺,都不过一把散沙。
四肢百骸的生机似乎都在一点一滴的流逝,连视线都变得模糊不清。明明在寒冷的风雪中,由于满身伤痕,火辣辣的痛感就像是灼烧着一样。
其实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死前那一点一滴的煎熬。
从前蜜糖般美好的回忆,均化作一根根针深入我的骨血。
所有的懊悔、痛苦、悲伤,都凝缩成一片片雪花,一点点将我埋葬。
从前在药王谷里的时候,宋辰待我是那般好,饶是我的手指随便割破一道小口,他都要心疼地吹上半晌。明明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为了哄着我喝药,他愿意亲手制蜜饯。
我现如今才知道,他不是在心疼我,他只是在心疼送给傅玥的药引。
我若是伤了损了,那给他心上人的药引就少了几分。
究竟什么是真的,什么是演的?
我多么痛恨自己,恨自己识人不清,恨自己过于天真。
明明爹爹说过了,天生药体是我们药王谷的秘密,决不可透露给别人,更不可随便用自己的血来救人,可我捡到中毒的宋辰时,还是心软了。
那时的他,面容俊逸却惨白无比,单薄的衣裳被划破,身上都是树枝留下的血痕,脚腕上还有被毒蛇咬过的伤口,宛如一块快要破碎的琉璃。
毒已攻心,若是我不救他,那么他必死无疑。
我不忍。
不忍美好的东西在眼前碎掉。
我也像其他少女一样,捡到一块分外漂亮剔透的石头,便开始幻想是不是自己好运找到了名贵的水晶。
那一刻,我满心忐忑地用自己的血来救他,并把他带到药王谷去修养。
我们药王谷是个不入世的地方,布满毒障,易守难攻,没有人引路根本不可能进入。
那一天,爹爹发了好大一通火,甚至掏出了鞭子要上家法,可那鞭子高高举起,最终还是没有落下。
娘拼命拦着他,最终,爹爹叹了一口气,只要我给他解毒后,将他丢出药王谷。
我就这么一直照顾着宋辰,直到他苏醒。
我一直在药王谷长大,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只能看着话本幻想,若是有一天,我能救一个落魄的男子,与他携手天涯,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可以说,宋辰他满足了不谙世事的我的所有幻想。
我日日盼着他醒来看我一眼。
他好不容易醒来后,也如我想象中那般表面清冷有礼内心却温柔良善,常常给我讲一些外面的趣事,逗我开心。
他实在是太好太好了,比药王谷里所有的男人都要俊朗优秀。
如此这般,我怎能心中不生出倾慕?
兴许,这一次真的是我好运呢!
可爹爹却大发雷霆,要将他即刻赶出药王谷。
从小爹爹就管我严,这不允许,那不允许,甚至还想将我嫁给不喜欢的人。
我觉得爹爹蛮横无理,与他大吵一架。
我说,宋辰是个好人,我信他,若是爹爹执意要将他赶出去,那便将我一同赶出去好了!
我和爹爹都要面子,谁也不肯先开口,饶是我那温柔的娘亲两边劝说,我们也不愿言和。
宋辰也劝我,不要与爹吵架。
可越是这样,我越觉得下不来脸,更是不愿意服软。
最终,我倔强地带着宋辰离开了药王谷。
离开的那天,其实我看到了爹爹遮遮掩掩相送的身影。不知不觉间,他已不像从前那般高大,腰也佝偻了起来,两鬓都生出了几根华发。
“纤纤,怎么了?”宋辰扭头温柔地唤我。
“噢,没什么。”我连忙跟上他的脚步。
父亲的身影消失了。
从此,我再没有回过家。
2
我欢欢喜喜地跟着他离开了药王谷,感受了江南烟雨的缠绵,见识了京城繁华的喧嚣,乐不思蜀。
我才知道,原来天地如此广阔,生活如此丰富多彩。这样一比,我从前在药王谷的生活便无聊得如单调的水墨。
那小小的药王谷,对于宛如鸟儿般活泼且向往外面世界的我来说,就像一个小小的笼子。
一旦小鸟飞出安逸的笼子,心野了,就再也不想回去了。
我偶尔会用信鸽给药王谷送信,但回信都是娘亲写的。她只盼着我开心。
可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我时刻被人盯着。
不管去哪里,都有人尾随。
我害怕地告诉宋辰,他却说那些人都是他安排保护我的,京城形式复杂,他又是皇子,他担心我的安危。
我才知道,我的爱人居然是皇嗣。
但药王谷与世无争,我并不晓得地位和权势意味着什么,只觉得我们两人的感情能斩断所有艰难险阻。
话本子里也常常有这样的场景嘛。
只要感情坚定,便可战胜一切。
可我那时还不知道,我人生最最坎坷之处,并非他人坑害,而是我最最心爱的那个人。
宋辰对我说,他现在还只是皇子,没有能力抗争,但未来必定许我凤冠霞帔。
但为了我的安全,我不能常常出府。为了哄我,宋辰寻来了许多珍惜的药草,叫我摆弄。
“阿辰,难道我只是在京中开一间小小的药铺,也不成吗?”我委屈万分。
如此这般,我又跟在药王谷有什么不同呢?
只不过又是一个精致的樊笼罢了。
“纤纤,京城波澜诡谲,太后恨不得除我于后快,万万不能让她发现你。”他无奈解释道。
宋辰与我讲了其中的万般道理,京城局势,皇家斗争。
可我根本听不懂。
那些话就像小蚂蚁,刚进耳朵就爬走了。
这是我第一次觉得,原来人与人的鸿沟是如此难以逾越。
可最终,他还是将我哄好了。
不是因为他舌灿莲花、能说会道,
而是因为我看到了他眉间细细的纹,那是最近不知多少次皱眉才形成的。
我虽然不懂那些道理,可宋辰说的话总是有道理的,我不忍他在原本就身心疲惫时,还为我整日忧心。
可那时我还不懂,我心疼的是个多么无情之人。
有一日,他匆匆问我,有没有办法解一种名唤“荼蘼”的毒。
我在药王谷的书籍上看到过,“荼蘼”乃是一种极其阴狠的毒,它先是会叫中毒者饱受万蚁噬心之痛,严重后会使人神志不清,眼看着自己变得疯疯癫癫,叫人倍遭折磨之后才会致死。
最重要的是,这毒无法可解。
可我的血能解百毒,兴许能有功效。
父母亲叫我千万不能将此事告诉别人,会招来杀身之祸。
可这事情若是对宋辰当真十分重要呢?
况且,宋辰是我的未婚夫,是我未来的枕边人,夫妻本该坦诚相待不是吗?
我最终还是咬了咬唇,道:“此毒可解。”
我斟酌再三,只说此毒可解,没说出自己的血可解百毒。
我以为这般就能两全了,可我太天真了。
有一日,我在院子里给我的药草除草,我看到一位如仙子般漂亮的人儿。那人肌肤如玉,眉眼如画,让日日在山间采药并不精致的我有一瞬间自卑。
“你是何人,为何在三皇子后院瞎转?”美人儿的声音冷冷道。
我还没开口,宋辰便出现了,急急开口道:“傅小姐,那不过是祖母为我选的通房罢了,因我后院再无其他人了,她便放肆了些。”
“纤纤,还不快给傅玥小姐请安!”他眉目急迫,要我给她请安。
宋辰他从未用如此焦急地语气与我说话过。
我懵了,但是在别人面前,我还是给了他这个面子,给傅玥请了个安。那一刻,我首次感觉到了低人一等的屈辱。
“还不快滚回房去,莫在外面丢人现现眼了!”说着,他还小心地给傅玥披上了披风,生怕她受了风寒。
我委屈地回房,坐在梳妆台前流眼泪。
从前,他明明许诺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可如今,他居然讨好其他女子,还对我呼来喝去。
在我垂泪了许久,也未见宋辰来看我。
我一晚枯坐在院子里,望着药王谷的方向,满腔委屈和思念。
我想家了。
一直到第二日早晨,我收拾好包裹后,宋辰才姗姗来迟。我不知他做了什么,只知道他眉眼间尽是焦虑,眼下还挂着青黑,想是整夜没睡。
他看着我打好的包裹,连忙拦住了我的去路。
“纤纤,你这是做什么?”他急声道。
我冷着脸:“你既负我,我又何必呆在这儿?”
就算我向来是个没脸没皮的性格,也不会自甘下贱。
看他拦住路,我便绕开他要走。
宋辰连忙揽住我的腰,用力抱住我。
“纤纤,我怎么可能负你呢?”
“傅家选中了我,有意将嫡女嫁给我做正妃。”
“但我不愿,我的妻只会是你一人。”
“若是被她发现你我之事,傅家定会想尽法子除掉你,我不想你处于危险之中。”
我含着泪道:“你与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为了傅丞相的支持,讨好于她?”
“纵然我不谙世事,可也不至于连这点都不懂!”
我想推开他,却被他抱得更紧。
“纤纤,怎么会呢?”
“傅家的支持我要,但我绝不会娶她。”
“傅玥身中荼靡之毒,只要我们有法子替她解毒,傅家自然会支持我。”
“但其中仍需要博弈,你的安全是我最忧心的事情。”
“我原本是不想用这种法子的,即使没有傅家,我也有信心坐上皇位。可我太着急了,我迫不及待地想予你一场盛大的婚礼。”
“看着你没名没分地在我府里,随时可以转身离去,去做药王谷里无拘无束的那个林纤纤,我既内疚,又害怕。”
“我等不及了。”
“母妃去世了,这偌大的京城除了你再无真心待我之人,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纤纤,别怪我,别离开我,求你。”
向来高傲不可一世的青年宛如一只垂死的鸟,乞求着可以拯救他的甘霖。
3
我悉心调配了荼蘼之毒的解药,用其他药的味道压住血腥味儿。
只是,因为血无法长期放置,我不得不多次取血,又小心翼翼地遮住伤疤。
我自小受尽父母宠爱,从不自卑,可在这偌大的京城中,我才慢慢明白,我竟半点都帮不上宋辰,只能看着他独自辛苦。
我唯一能替他做的,不过就是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半年后,边境动荡,陛下派宋辰携援兵和粮草前去支援。
我将一个香囊揣进他怀里,里面有我配置的保命药。
宋辰轻轻在我额间一吻。
“此次之后,我便可光明正大迎娶你了。”他的眼睛是那般亮,仿佛有一团炽热的火。
即便是隔着冰冷的铠甲,我也依旧能感受到他热烈的心。
他走后,这皇子府里便只剩下我一人。
我也未曾断了傅玥的解药,依旧七日一配置。
只不过,王府的墙是那样高,将街外的万般热闹都隔绝在了外面,难免让我感到寂寞。
突然有一日,老管事突然来找我。
“林小姐,傅玥小姐有请。”老管事依旧板着一张脸,让人瞧不出他的所思所想。
老管事是宋辰的心腹,听说是他母妃留下的人,精明能干,替他打理所有府上事宜。
“可是解药出了是什么岔子?”我疑惑道。
可从前都是让我配置解药,再由下人转交,不需要我亲自见傅小姐啊?
莫非是傅小姐的身子又出什么问题了?
“老奴不知。不过,殿下临行前说过,无论如何,要保住傅小姐的身体。”他浑浊的眼珠盯住我。
我心里有些发瘆。
没办法,我只好跟着去了。
可才进了傅家的门,就被敲晕了过去。
带我再醒来时,周围已然是陌生的环境。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天子脚下行凶?
可没过多久,便有动静传来,我连忙装晕。
“给我将她泼醒。”一道清冷的女声传来。
居然是傅家大小姐傅玥!
“说吧,‘荼蘼’的解药药方是什么。”她捏着我的下巴一字一字道。
“傅小姐这是何意?小女子不过是皇子殿下的一个小小通房,应当不至于您如此大动干戈吧?”我谨慎道。
她长长的指甲在我的脸上划了划,道:“别装了,我身上荼蘼之毒的解药,不就是你的血吗?”
“药王谷的天生药体,是绝佳的药引。”
“阿辰可真是有心,居然能真的将你寻来。”
我咬了咬唇:“我不懂您的意思。”
“不懂?”她冷笑一声,一双好看的眉眼都冰冷下来。
她在我身上摸了摸,找到了我手腕上那道来回割开的伤口,用指甲狠狠一戳,我痛得立刻倒吸一口冷气。
“我的解药七日一配,你的伤口也要来回划开,一定很痛吧?”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知道那么多?”
“因为这荼蘼之毒,正是你们药王谷的毒啊!”
我不可置信。
我药王谷向来清正,只研究医术,从来不会专门钻研此等折磨人的毒药,怎会研制出这让人生不如死的荼蘼之毒?
“不可能!”我愤怒地瞪着她。
我绝不容许药王谷被泼此等脏水。
“怎么不可能?”
“而且此毒应该就是你爹创造出来的。”
“曾经你爹还与一女子有过一段情缘,却因那女子不适应山野粗陋的生活想要离开,便给那女子下了毒,想要留住她。可谁料到她的身体里原本就有一种补药,与这毒药相合,居然生成了这荼蘼之毒。”
“而我的毒,正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啊。”
“是,我娘是背叛了他,过不惯苦日子,可他这个狠辣的男人却要了我娘的命,我娘生下我后,没两年就走了,还是疯疯癫癫地走的。”
“死前,她还遭受着非人的折磨,可那时,他却欢欢喜喜地娶了新妇,生下了你这孽种!”
“好妹妹,你知道我日日夜夜遭受折磨的时候有多恨吗?”
“哦,对了。你该不会以为宋辰一个皇子,会恰巧一个人被刺杀,恰巧中了山林里不可解的毒,又恰巧叫你给碰上了吧?”
“你可真是天真。”
“宋辰那等心思深沉之人,怎会交心于你这等蠢货。”
我呆滞地看着她,一颗心仿若被一只不可见的大手狠狠蹂躏,挤出痛苦的毒汁。
“阿辰担忧我的身体承受不住完全的解药,才叫你一次一次的放血配药。现如今,我的身子已经好了许多,你便也无用了,他可不就是将你囫囵送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