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瘸子。
可太子是个慕残的变态。
1
宫里摆了春宴,说是皇帝得了西域进贡的爱妃,龙颜大悦,因此设宴同乐。
我当然没有资格去宴席了,就是吃剩的也轮不到我,可是怜妃却找到了我。
人讲究个知恩图报,她在三年前救下了我。
那时的我爹是个七品的小县令。因为被诬告是靖王同党,在靖王被当今皇帝下令乱箭射死后,我们这一家子家产全部被充公,男的被发配到边疆去打仗,女的则是被发到醉梦。
我娘就是这么死的。
死前的一个时辰,她身上还有三个男人轮番上阵,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她只有我这一个孩子,肚子里未出世的弟弟在她听到我爹被压去刑场时,就已经落了。
待男人们穿好华服,人模人样地走出怡春院。她赶忙起身擦拭身上的污秽,等到我进去的时候,寒冬腊月的天,窗户全都大敞着,她坐在椅子上,把我叫到身前。
那双好看的眼睛含着泪,周围都充着血,死死攥着我的手:“枝宝,把这个拿好,跑出去再也不要回来。”
我那时才十四,还不愿相信今日已经是贱籍,语气仍透着股天真的傻气,问她:“娘,我不走。我走了,你怎么办?”
“不听话是不是,你先走!娘比你跑得快,很快就能赶上枝宝。”
见我执意不走,我娘一时气急,上去就重重扇了我一巴掌,我被扇愣住了,只觉得手里被塞了什么,就被她推搡着往妓院南边的偏门走。
不曾想这就是最后一面。
2
她骂了什么,我现在已经记不起了,只记得后来被妓院里的打手追到了街上。
被抄家后,我就没吃过一顿饱饭,很快被抓住了。手里的布包被他们抢走,当着我面把里面的银子分了。
我那时候才看到,里面是二两银子。
不过就二两银子。
他们把我围在中间,棍子敲在我的脑袋上,我的腿上,骂我是杂种,不是跑得快吗,那就把腿打断。
我蜷缩着身体,手抱着头,可身上的疼痛丝毫不减。
我慌了,丢下伴了自己十二年的矜贵,慌不择路跪下去,给他们磕头。
只求他们能放我一命。
我还不想死。
喧闹声引来了街上的百姓,把我们围起来,可只是看着,感慨下世风日下,没人能救我。他们直接揪着我衣领往怡春院拖,我右膝盖骨被打碎,有些扎进了肉里,裤子上泅出大片血渍,死狗一样终于不再挣扎。
或许是我命不该绝,人群中走出来一个身着粉衣的女子。头上的步摇美极了,悬挂着的翠珠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白光,她吩咐身边的丫鬟从荷包里掏出来十两银子,给了怡春院的打手,将我买下。
3
我能活到今天,全靠这位贵人。
在假山后,她压着嗓子小声告诉我,一会儿皇帝会经过这里,让我到时候搀扶着他回寝殿。
我当然不会违逆自己的主子。
怜妃是个好人,她说只要我弄死皇帝,她会找人装扮成我的模样,届时我悄悄从城门的偏门,神不知鬼不觉直接溜出宫去,就算是自由了。
我听得眼热,只觉得空气里都散发着自由的香甜味道。
心更是突突地跳,我等这一天等了太久。
可在假山后左等右等没有见到来人,只听到一阵兵戈相向的动静,有人高喊着什么,我紧贴着假山,小心翼翼凑过去,想要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支箭堪堪擦着我的脸颊过去,破空而出狠狠射在了身后梅树上,稍微偏一点就能扎进肉里,我呆愣在原地,只觉得第二次离死亡这么近。
都说宫里的命不值钱,眼下是真真实实体会到了。
4
我把头缩回去,心有余悸地拍着心口处,可气还没有顺,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质问。
“你是何人?”
肩膀上突然冷不防被一拍,我转身被拥进满是酒香气的怀抱。
梅树还没到开的季节,一时间只能闻到眼前人身上醉人的酒香。
那登徒子的脑袋压在我的肩上,炽热的呼吸喷洒在我脖颈,让人头皮发麻,这个距离太近了。
我一手使劲推在他的胸口,却只是白费功夫,手中触及的布料好极了,纹路更是细密,得是苏州最好的绣娘才能绣出来。
这人非富即贵,不是我能够惹得起的人物,我心猛的沉了下去。
“竟敢推本宫,贱奴才!”
男人酒劲缓了缓,从我身上起来,往后退了几步,只是眼神依旧迷离。
我这才借着月色看清眼前人是谁。
当今魏国的太子,宇文玥。
我小心走上前,仅仅只是几步,走路还是无法同常人一样,依旧跛着,一瘸一拐的。
“殿下醉了,奴婢扶您回寝殿。”
男人眼睛微眯,视线停在了我的脚上,眼中泛起一丝兴趣,问道:“你的脚怎么了?”
我盯着鞋尖,回道:“回殿下,奴婢生来就有的隐疾。”
他眼中的兴味更甚,甚至舔了下唇。
5
晚上的春宴实在是热闹。
皇帝被人刺杀,众人乱作一团,有几个才人甚至被人踩死,当场见了血。
锦衣卫在半盏茶后才姗姗来迟,而刺客早已服毒自尽。
我在假山后的池塘里险些溺死,宇文玥站在岸上冷眼看着我挣扎,眼睛里哪还有半分醉意。
我落水的地方靠近岸边,因此水不及池中心的深,可脚下全是淤泥,完全没有着力点。我本就不会水,胡乱扑腾着胳膊,被迫呛了许多水,只觉得嗓子里不断充斥着铁锈味。
池水很快没过了我头顶,身体开始往下坠。朦胧中,我看到了我娘,她气恼我为什么不走,我张嘴想要解释,可嗓子粘住了一样,说不出半个字。
就在我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感觉自己被一股力量托了起来,耳边是粗重的喘息声。
6
再睁眼,地板上已经泛起一丝微弱的亮光,许是到卯时了。
女官在屋外喊我们赶快起床,不然晚会儿公公来验收,大家都免不了一顿责骂。
我赶忙起身梳洗,却看到镜中的自己唇上破了个口子,胸口上也有几个浅浅的痕迹。
“云枝,快点出来吧,姑姑要发火了。”
小翠敲门提醒我,我快速拉好衣服,不再细想。
只是趁晌午的时候,悄悄问她昨晚宫里是怎么了。
小翠把我拽进自己屋,这才贴着我耳朵小声说:“你不知道,昨天夜里,有人在宴会上把当今圣上的酒杯给打碎了。”
这有什么好怪异的,我疑惑望着她。
小翠又补了句:“用剑射穿的!连箭头都扎进了桌子里!”
这一剑要是扎进脑袋,只怕是华佗来了都无力回天,也难怪皇帝龙颜大怒。
到了深夜,我站在浣衣坊后面的池塘边上,夜色皎皎,卷起一阵凉风吹散我的长发。
到底是旧伤,再加上前夜泡了冷水,膝盖上传来隐约的痛意,我小心扶着凉亭的朱红色柱子在石阶上坐下。
望着眼前的池塘,平静水面下沉着昨夜御前行刺的刺客尸体,在昨夜“咚”的砸出一片水花后就戛然而止,成为饵料供养着紫禁城的花色锦鲤。
可惜了。
我轻叹一声。
这可是我花了大价买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