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苗雷

那是1970年4月初的一天，春寒料峭。天黑了，风越刮越大，人走路讲话都听不见。是西风，从我们荒岗头向东，猛烈刮向界河-松阿察河。

天越来越黑，风越刮越大，这时有人报告：界河方面有灯光，像坦克车的灯光，朝我们这边来了。去年3月15日中苏珍宝岛之战就是发生在界河开冻之前，月黑风高，大家马上联想到，是不是苏联坦克趁夜进攻了？消息一传出，连里炸开了锅。纷乱之中，大家跑出去看。

从岗上俯瞰去，远远的界河方向，果然有车辆灯光射向我方，最前面是两辆，在向我方推进。推进中还不断用灯光互相照射，好像在联络，又好像在测定方位。眼看着灯光越逼越近，我们该如何应对呢？大家六神无主，陷 混乱，胆大的主张发枪，胆小的收拾细软。

连部里更是紧张，打探消息的人来人往。恰恰这几天团部开三级干部会，准备春耕，主要干部都不在，只留下副指导员看家。副指导员是天津女知青，面对将要发生的一切，带好一连人，担子不轻。西风呼啸，和团部的电话联系也中断了。就在这危急时刻，副指导员请来一人，郑重把连队指挥权托付给他，请他全权处置当前的一切。

这人叫宋焕玉，是原造纸厂副厂长，十年浩劫的原因在九班下放劳动，是转业军官，参加过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也是个真正的共产党员。面对混乱，老宋没有推辞，他立刻来到连部，发布命令：通讯员、文书守在连部，看住电话，保持联络畅通；7班带上木枪去上坡守住家属区（多为劳改就业职工），不许任何人出入；9班每人发两颗手榴弹到战壕守备，相机行事；其他各班回班等候命令，不许串班。（我们工业营三连的建制，一线有三个排共9个班，1、2、3、4、5为女生班，6、7、8、9为男生班）大家迅速安静下来，各班去执行任务。

我所在的8班等候执行命令。我不由回想起，去年3月15日中苏珍宝岛之战后的9月，我们就来到这距战场不足百公里的兴凯湖“屯垦戍边”。半年来，白天种地，夜间站岗放哨，两人一班，一小时一换，战争的浓云笼罩着每一个人。先是学习打背包，先将被子叠成40公分宽50公分长的长方形，用长背包带捆好，再穿入短背包带，要捆结实，不然长途行军就散了。然后提高打包速度，从10分钟打完、到5分钟打完、到2分钟打完，从开着灯打到关灯摸黑打，从个人达标到全班达标。

再就是“紧急集合”训练，就是在某个深夜，全连拉闸断电，摸黑穿好衣服、打好背包，出外集合。为了达到实战效果，有一次，连里甚至使用了“TNT”炸药，把我们8班宿舍的窗户玻璃都震碎了，幸亏事前贴了防震米字纸条，没有伤人。现在，战争真的要来了，我赶紧打开我的衣服箱子，把我前些时在营部小卖部买的高腰雨鞋拿出来，准备穿上，谁知却是一顺儿，真尴尬。明天还有时间换吗？

这时，9班守备的战壕前灯光终于上来了，就是两辆，一前一后。战士中有人已经拧开手榴弹的后盖，把拉索环套在小手指上，随时可以投爆了。战前的阵地上鸦雀无声。突然有人冲着灯光喊道：“你们是哪一部分的？不说话就扔手榴弹了！”对方也不示弱：“你们敢扔手榴弹，我们就开枪！”随之传来拉枪栓的声音。情急之下，有人终于清醒过来：“都讲中国话，都是自己人，千万别扔手榴弹。”原来，对方是五营的，白天到界河打鱼，车坏了到晚上才修好，往回赶路。天黑风大，怕走丢了，才一路走，一路用灯光联络。虚惊一场。

在“屯垦戍边”的日子里，这一次是最接近战斗的演习。特别是老宋在紧急关头那种经过战争洗礼的镇定，在接受审查期间依然勇于担当的精神，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