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伏洪亮

小的时候就听说了许多关于狼的传说。尤其是“狼来了”的故事，也不知道传了多少代人，活灵活现地植人了我童稚的双耳。为此，我曾多次翻越学校的围墙，到隔壁的中山公园动物园去看狼。关在铁笼里的狼虽然懒散、猥琐，可在它与你对视的那刻，那泛绿的目光足以让你感到阴森、恐惧、狼的冷酷、凶残的形象，久久盘结在我稚嫩的内心，我期盼着自己此生不会遇见狼。

世事难料，难道是千古不变的古训吗？后来，我认为是的。因为，谁知道我会在那个时代注定要走上社会，谁知道我会在父母上班后偷拿户口簿去学校报名，谁知道我会选择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又有谁能够知道我偏偏被分配在冤枉山后北山脚下的十四团十连呢？冥冥之中，真的就有天意吗？于是，在那里-那块让人魂牵梦绕的黑土地，我与狼三次相遇。

首先告知我要小心狼的是小四他爸张绍光连长。那是在我当了连队文书及上士班长之后，因为经常要去团部的缘故。据连队的老垦荒们说，北山、冤枉山及烟筒山周边经常会有狼在转悠，尤其是在白雪将一切掩埋的冬季，会远远看见狼貌似懒散实则警觉、瘆人的身影。连长与老垦荒们告诫我，不要单独走山路，特别是通往团部的路，就是冤枉山遮掩在丛林间的那一段弯弯山道。那里经常会有一只孤狼出没，而孤狼是狼一族里最为凶残的。听从连长和老垦荒的教诲，我去团部办事总是坐连队铁牛55胶轮拖拉机来去，即使非得走着去团部，也是几个年轻人结伴带着家什一起去一起回。因此没有见到过狼。

生来第一次见到野外的狼，是那年冬天的一个上午。坐着连队铁牛55胶轮拖拉机去团部。异常寒冷的天气让人坐在颠簸的拖斗里还得不停地磕着双脚，从口罩周边呼出的哈气，附着在眉毛与狗皮帽两侧的帽耳上，结成了厚厚的白霜，颇有点圣诞老人的样子。从十连一路下坡，越过蜂蜜河的小木桥，是一段长长的上坡路，就是正对着我连的冤枉山南大岗。爬上南大岗，则是冤枉山延伸在丛林里高低起伏的弯弯山道，透过树丛，可看见无数山灵的足痕在绵绵白雪上纵横、灵动。翻过冤枉山，弯弯山道向左转了一个约90度弯，那是团部修建的土石路，道路平坦，视野也忽然开阔。拖拉机在平坦的白雪覆盖的道路上“突、突”着前行。离九连不远时，有位老职工喊叫起来：“快看，有狼！”大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车的右前方约四五百米处，有两只灰黄色的狼，一只坐着，另一只卧着，从不同的角度注视着前方，或许这是它们警觉的本能。然而，这两只有着灵性的家伙，却一点也不惊慌，只到车行至离它们约200米时，才看见它们不慌不忙地站起来，还抻了一下腰，拖着粗大的尾巴，转身向不远处的灌木丛走去。那份从容，那份自信，尽溢着唯上苍方能赐与的潇洒。我的眼睛追随着它们，直到它们的身影消失。

那是一个初夏雨后的黄昏。连续的雨浸透了冤枉山的弯弯山道，山已被生命的绿色尽染，踏油绿绿的光泽。因为办事，一早就步行去了团部，所以没有同伴可约。在团部办完事已是下午、想起冤枉山泥泞的山路以及孤狼的传说，决定赶在天黑前回到连队。从团部走到那个大转弯，都是比较平坦的缓缓的上坡道，没有什么高大的树木，走得也比较轻松。转过那个大弯，就进入了冤枉山密林中的山道，没有人影，寂静得多少有些瘆人。为了给自己壮胆，腰里着尺把长的带有血槽的匕首。进山时顺手折了一段不算细的树枝，边走边挥舞着，发出嗖嗖的响声。心里祈祷着别让我遇见那个家伙。越过冤枉山的最高处，是一段弯弯的下坡路，再有几里地就是南大岗，可以看见连队的袅袅炊烟了。可是，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云转，就是不以人的意志转。刚刚又转了一个弯儿，就看见约三四十米处有只狼与我相迎着走来，在相距约20米处我俩几乎不约而同地站住了，汗毛“嗖”地竖了起来，有冷汗在溢。那就是冤枉山传说的呱狼吗？不得而知。狼拖着粗大的尾巴，立着机敏的耳朵，灰褐的毛还有些许黑色，浑身湿漉囊的，大概是厌倦丛林里的水滴才走到道上来的吧。我俩就这么对视着，匕首握在手里，树枝仍在缓缓地挥动。狼也看不出有什么紧张的异动，泛绿的眼神里透着疑问，并没有凶残。就这样，足足对视了六七秒钟后，那只“仁慈”的狼拐进了路旁的密林。我不敢疏忽，挥舞着树枝，加快脚步向南大岗走去，一路不敢回头，恨不得让耳朵冲着后面长。据说狼会在后面搭人的肩，在人回头时咬断脖子。带着一身冷汗回到连队，暮霭已悄悄笼罩。我躺在炕上，回想着与冤枉山孤狼的相遇。看来，狼与人并不是上苍造就的天敌，只要互不伤害，是可以和谐相处的。我想起孤狼拐进丛林前的那一刻回眸，想起它湿漉漉的身躯，想起它与我在丛林深处的对视，心里生起了万般怜悯。

连队食堂养了几只猪，其中有一只老母猪连健壮的狗都怕它。那年春天，这只老母猪在我的精心侍候下生了10来头小猪崽。小猪崽活泼可爱，白天随着它们的妈妈在连队里到处逛悠，晚上关进食堂后面的猪圈。到了秋天，小猪都已长到了百十斤重。有一天早晨，北京知青、炊事班长李喜光跑到连部告诉我，昨天夜里狼把猪圈整开了，还叼走了一头小猪，咬伤了一头。我马上跑到猪圈看，猪圈果然有了口子，被咬伤的小猪屁股上有块10来公分的皮向外翻着，露出鲜红的肉，残不忍睹。为了这残不忍睹，我决定打狼。当天夜里，我将子弹压进步枪的枪膛，与李喜光躲进食堂，在看得见猪圈的窗边守候。狼一定有着人所没有的灵性，整整三个夜晚，人已非常困乏，硬是没有见到狼的影子。后来，回想起这段往事，我庆幸狼没有再来。

从小时候期盼不与狼相遇，到有了与狼的三次遭遇，心路有了觉悟的历程。狼与人都是上苍的造物，同样面临着生存的挑战，只不过狼更直接，而人更伪善罢了。我开始喜欢上了狼，喜欢它适应环境的韧劲、与人相处的机敏，并尝试能够走入狼的内心，与它对话。可是，上苍早已注定，此生与狼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