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成在山里给个女人拉帮套的事人尽皆知，而且一拉就是二十多年。人家女人的儿子成家后，他就独自一个人回了老家，看样子是被人给赶了回来。 喜成刚开始去山里，也不是奔着拉帮套去的，那时候他才二十七岁，连拉帮套是啥都不知道。 喜成命苦，爹娘去世早，把他一个人孤零零留在了人世间。 平时就给人干点零活维持生计，一直到二十七了还没娶上媳妇。 后来村里有人外出干活，以前村里很多人去山里讨生活，也有人就此在山里安家落户。 喜成跟着人们过去，他属于那种勤劳而话不多的一类人，深得大家喜欢。 他们干活的地方是个大山沟里，从山沟上去有俩村子，平时他们想买东西，就得爬半天山，到村里去买。 那天下了雨，大家窝在住的小屋子里打牌，喜成不喜欢玩牌，他也不会，就坐在一边看。 下着雨不能干活，大家就让他去村里买酒，等下不玩牌了吃点喝点。 天上还下着雨，去村里还得爬山，换个人肯定不去，喜成老实，点头答应，拿着钱奔村里去买酒。 平原上的村子动不动就几百户，几千口人。山里的村子却不一样，有个几十户已经了不得，大多都是依山挖出的窑洞。 喜成好不容易进村，刚走到卖东西的地方，突然看到不远处有个女人在追一头羊。 这头公羊长得壮，俩角直不楞登，梗着脖子，一看脾气就不好。 女人抓着羊角，用力拖着，羊扯着屁股往后退，带得女人一个踉跄趴在了泥水里。 卖东西的地方站着几个人，看到女人滑倒，不由得哄堂大笑，女人不远处站着俩孩子，嗷嗷哭个不停。 喜成看得明白，这羊也是个倔种，凭女人的力气，一时半会拖不走这只羊。 他根本不认识人家，纯粹觉得下着雨，边上还有俩孩子，女人还怪可怜。 所以他也没有多想，大步过去，一把抓住了羊角，冲女人大吼，问她家在哪里。 女人指了指前边不远处的窑洞，脸上全是泪。 喜成拖着羊就走，好不容易把羊弄到女人家窑洞前拴好，自己也累得气喘吁吁，全身都是泥。 俩孩子一男一女，好奇盯着他看，女人则面红耳赤，让他进屋洗洗，还想给他找件衣裳换。 喜成推辞一阵后还是进了窑洞，寻思着随便洗洗手脸，衣裳就不换了。 刚进窑洞太黑，他也没注意，等洗完了手，冷不丁看到炕上躺着个男人。 他吓了一跳，同时还皱眉，心说这男人咋这么懒？自己在家躺着，让女人去追羊？ 女人跟炕上的男人轻声说了刚才的事，男人赶紧感谢喜成，又苦笑着说自己在山里被砸了腰，瘫痪不能动。 喜成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接着，男人不让他走，非留他吃饭。 他原本就木讷老实，赶紧摆手拒绝着退出门。临走看到女人跟俩孩子站在门边看，他挠头想了想，跟女人说自己在山沟里干活，以后家里要有重活，就去找他帮忙。 女人没有去主动找他干活，倒是他自己买东西时，又帮女人背了几次水，一来二去也熟悉了。 女人叫荷叶，三十岁，男人瘫痪三年多了。 喜成帮人家干活时没有多想，他觉得自己年轻，帮干点活又累不着自己，人家一个女人带俩孩子，太可怜了。 问题是，别人不这么想，村里人和一起干活的人，都说他在荷叶家里拉帮套，报酬是偶尔在人家家里住一次。 这个所谓的“住”是啥意思，喜成心知肚明，开始时他还恼怒，后来也不反驳了，你们爱说啥就说啥，反正我问心无愧就行了。 临近过年时，活也干完了，该回家了。 喜成在荷叶家吃饭，荷叶男人喝得酩酊大醉，荷叶则突然说：“你今天别走了，住家里吧……” 喜成没走成，村里人说喜成留在山西给人拉帮套了。不过他迟早还是会回来，等人家孩子长大，就会把他赶走。 喜成的确留在荷叶家，成了个拉帮套的，而且这一拉就是二十多年。 第十二年时，荷叶那个瘫痪的男人去世，是喜成帮着料理的后事。男人走前，流泪把荷叶的手放在了喜成手里，一句话都没说。 自从留在荷叶家后，喜成再没回过老家，但是去那边干活的人多，会时不时带来喜成的消息。 比如他帮荷叶埋了先前的男人，比如他跟荷叶没有自己的孩子，比如他帮荷叶跟瘫痪男人生的孩子娶了媳妇，还帮人家的已经长大的女儿出嫁等等。 19年春天时，喜成突然一个人回了老家，大家当着他面不说，背后却都猜，人家那个叫荷叶的女人孩子已经长大，也都相继成家，这是把他给赶了回来。 刚进夏天，有人开着车进村，一个小伙子下车打听喜成家在哪里。 大家往车里看，还有一老一少两个女人。问他们是谁，小伙子就露出憨厚的笑。 “喜成是俺爹，我是他儿子。” 大家非常震惊，带人去找喜成，他正在家门口枯坐。 小伙子跟车上的年轻女人一起下车，冲他喊：“爹，你咋一声不吭回来了？咱回家吧？俺娘也来了。” 车上那个女人使劲瞪他，喜成笨拙跟村里人介绍。 车上的女人叫荷叶，下车的是她的两个孩子。 小伙子身边的年轻女人跺脚纠正：“爹，不是你的孩子？” 喜成抹着泪不住点头，是的呢，咋不是呢？ 喜成跟荷叶走了，他养了荷叶的两个孩子二十多年，现在，换人家养他了。 不生而养，无以为报。慈乌反哺，是谓孝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