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在村里见过一个奇人，此人打小不会说话，长相斯斯文文，身形瘦高，靠着给人当“椁头”为生。另有一手画画绝技，握笔在手则神情肃穆，挥洒泼墨，写意风流。 他也没个大名，一直被叫成“竹竿”，可能是因为他又瘦又高的原因。 竹竿一辈子没娶媳妇，独自一个人生活，家里凌乱不堪，墙上都是他随手画出来的画，什么类型都有，猫上树，鸟觅食，少年望月，老人枯坐，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他长得并不丑，之所以没娶上媳妇，除了不会说话，还源自一桩多年前的荒唐事。 那时候的竹竿刚刚十八岁，已经展现出惊人的画画天赋。当然了，这种天赋也没有让别人觉得惊艳，毕竟那玩意儿不顶吃也不顶喝。 日子如果就这样过去，竹竿会带着天赋泯灭于尘世，成为一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庄户人。 相较于他身上发生的悲剧，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那年的夏天，竹竿被村里一个绰号叫“绵白糖”的妇人从地里揪回了家。 绵白糖当时三十多岁，男人几年前掉进冰窟窿里没上来，她因此守寡。 之所以叫绵白糖，是因为她长得白，但性格却跟绵没有半点关系，相反，她脾气泼辣，没人敢惹。 村里人不明白绵白糖为什么要跟竹竿较劲，更不知道竹竿怎么就惹到了绵白糖。 绵白糖说竹竿在地里企图扒她衣裳，想做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大家不禁哗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仔细一想，这关系到一个女人的名声，竹竿如果没做，绵白糖不可能用这种事来冤枉他。 而竹竿是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一时失去理智，似乎也有可能。 再看竹竿，一张脸憋得通红，想说话说不出来，全身不住颤抖。 大家都觉得他是害怕才会这样，纷纷指责，最后还是绵白糖大发慈悲，没有再深究。 用她的话说，竹竿虽然不要脸，可毕竟没有得手，让大家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也就是了，这件事就此过去。 绵白糖没有因此不依不饶，竹竿也没有因此受到惩罚，但是，命运却无情惩罚了他一生。 出事时，竹竿十八岁，正是娶媳妇的年龄，本身就不会说话，加上又出了这种丢脸事，娶媳妇的事就不要想了。 竹竿成为光棍，也就理所应当！ 如果不会说话是命运对竹竿的第一重惩罚，那打光棍则是第二重惩罚，可是，惩罚并没有结束，反而变本加厉。 同龄的人都相继成家，生活有了奔头，竹竿顶着个烂名声，时不时被人拿出来说，除了嘲笑还是嘲笑。 他虽然听不到，可别人的神情他能看懂。因此，他更加孤僻，大多数时间都躲在家里，几乎不再跟别人接触。 有时候，他会独自一个人去河边枯坐，看飞鸟在芦苇上翱翔，看游鱼在草丛中嬉戏。 烟波泛露的清晨，飞鸟会振翅掠过大河，刹那间画出涟漪，惊鸿般荡起碧波。 暮景残光的黄昏，游鱼屈身跃出水面，恍惚中觊觎晚霞，微茫间窥探星河。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偶尔露出笑脸，仿佛在羡慕飞鸟的自由，艳羡游鱼的不羁。 别人的生活越来越好，他的生活越来越糟，在农村，不事生产可不行，因为就算是一个人，也需要吃饭。 画画能当饭吃吗？显然不能，于是，竹竿成为了一个“椁头”。 椁头是干嘛的？就是谁家有白事时，需要有帮忙干零活的人，别的无所谓，但一对清风明月帮忙的人不拿。 于是，就有了椁头。他们都是无儿无女，荤素不忌，拿过这些东西后，主家会让吃饭，临走还能带些剩菜剩饭。 开始时只在自己村，后来就出村给别人当椁头。白事上常有剩酒，竹竿因此染上了酗酒的毛病，每饮必醉，醉了则疯疯癫癫。 也不管是什么地方，躺下就睡，睡醒后又会默默流泪。他躺在路边哭，躺在坑里哭，谁也不知道他哭什么，只能看出来，他真的好伤心，好伤心。 03年冬天，竹竿醉酒后躺在雪地里睡着，被发现时已经去了。他身体蜷缩在一起，像极了一个尚在娘胎里的孩子。 而早两年的时候，绵白糖也已经因病去世。据说，她重病时，曾求人能把竹竿叫到她家。 但竹竿没去，只是当着找他人的面无声而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泪流满面。 竹竿没去绵白糖家，绵白糖到死也没说为什么想让竹竿去。 所有人都知道，竹竿之所以成为这样，其根源就是多年前，试图扒绵白糖衣裳。 绵白糖把他拽到了村里，当众说出了他的“恶行”。从那以后，竹竿没有了自尊，也失去了对生活的所有希望。 竹竿在雪地里冻死后，村里人帮忙掩埋，到他家里寻找干净衣裳时，看到屋里墙上都是画，那全部都是竹竿画出来的。 靠堂屋东山墙上，有一副特别巨大。 画中有三个人，一男一女在草丛中相互搂抱，女的还满脸惊慌望向别处。那边有一棵树，树后面躲着个惊慌失措的小伙子，他应该是路过，无意中看到了草丛中的这一幕。 大家能看出来，惊慌女人是绵白糖，躲在树后的是竹竿。至于跟绵白糖搂在一起的男人，并没有画出脸来。 他应该还活着，所以竹竿不画。 众人面面相觑，片刻后又重重叹息。 此地无银三百两，埋银子和立牌子的人，大家终于心知肚明。 竹竿当年只是经过，却被恼羞成怒的妇人套上了禁锢一生的枷锁。 生生都陷于水火，世世都无法解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