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九十高寿，突然间永远走了。 惊闻消息，有点诧异，又情理之中，因为正月初四，我回老家农村参加舅舅的大寿宴席，舅舅独自躺在床上，他刚从医院动了手术，待了半个月回家。 舅舅与我父母同村，挨得很近，大年前一晚，我从成都回父母家。我和母亲、我的妻子去看看舅舅，舅舅躺在床上，屋外是他的儿子儿媳，孙子孙媳妇，全家人在成都打工，因为是春节，都回来了。 舅舅在睡，估计他是醒的。我就呼唤舅舅，他睁开眼睛，他脸上挂着笑容，虽然憔悴，但精神很好，我就问问病情，舅舅回答。我离开后给母亲说，舅舅肚子里的癌症动了手术后，依现在的精神和气色，应该还要活几年吧。 春节初四，舅舅九十大寿，几百米的大院坝里，摆了三十多桌酒席，非常热闹和喜庆。春节期间，我只要在父母家，就每天去问候舅舅，其实，就是怕哪天再回农村，却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外公有吐血病，干不得重活，外公家穷，有四个儿女，一子三女，是贫苦农民，外公是地主家的雇工。于是，舅舅七八岁就开始干活了，舅舅17岁那年娶妻，18岁那年生我的大表姐。舅舅一生贫穷，劳碌，一直干活到八十七岁，要不是我脾气暴躁，性子急的小表哥骂他，非要带他进城，他会一直干农活到死的。 舅舅70多岁时，村里修成安渝高速公路，占了土地，舅舅和年老的村人都被村委会补偿，安排买了社保，农转非，最近两年社保金每月有两年多元，舅舅最近几年，哪个儿女接他去住，他就把当月的社保金拿给哪个儿女，做自己的生活费。 舅舅一直种土地，挑粪，担水，耙田，犁牛，样样都是好手，夜里还去照鱼，逮黄鳝，第二天天不见亮就拿到街上去卖，换钱养家糊口。舅舅起早摸黑干活一辈子，生有两个儿子、四个女子，共六个儿女，舅舅忙一辈子，苦一辈子，我记得我大表哥大概四十岁的时候，得白血病死了，我舅舅偷偷把钱拿给我大表哥治病，可能花光了我舅舅多年积蓄，而之前，九十年代里，我大表哥、小表哥修砖墙平房，舅舅每个儿子给一千元，还买了两吨水泥送给每个儿子。 舅舅一生简朴，节约，最近十多年，我家做酒席请客，请舅舅到家吃饭，舅舅总是不吃肉，只顾吃米饭，我妈就说舅舅，现在生活好了，满桌的鸡鸭鱼肉，你还节约做啥子嘛？我母亲就不停给我舅舅夹肉，舅舅饭量大，给他夹很多肉，他也能吃完，就是他自己不肯动筷子夹肉，只顾夹素菜吃。 我舅舅做事，干活严格，他年轻时只要他的妹妹干活偷懒，他就打骂，他打过几个妹妹，唯独没打骂过我母亲，因为我母亲从小勤劳，心肠好，我母亲六岁就帮我外公放牛，夜里我舅舅沿河照鱼，我母亲只有几岁，就帮我舅舅提灯笼，后来是在岸边打手电筒看河面，舅舅下河捕鱼，而舅舅的大妹小妹都不肯去，舅舅就打骂她们。 后来，他几个妹妹先后嫁人了。 舅舅的儿女也慢慢长大，舅舅还是白天干农活，夜里去村边小河边捕鱼，或者，田边照黄鳝，他叫自己的儿女给他拿灯笼火把、电筒照鱼，全年除了正月初一这天，从不休息一天。 我2010年在市里买商品房，借钱和贷款，我给父母借了四万六，舅舅听说后，主动拿出两万元，要借给我，其实，我那时已把买房的钱都准备齐了，但舅舅非常热情和坚决，我就收下了，然后由我母亲卖猪还的舅舅这两万元，我三年后还完其他人的钱，还完银行的钱后，我再把这笔钱还给了我父母。 舅舅勤劳得让人难以想象，善良，苦命，一个女儿疯了，后来被拐卖到江苏，大儿子早死，后来，大儿媳妇也早死了，舅舅白发人给黑发人送葬，舅舅性格内向，沉默寡言，有苦从来不说出来，板着脸，没多少笑容，但见了我，舅舅每次都是笑眯眯的，因为我对我母亲很孝顺，很善待母亲，我吃苦，爱读书，舅舅感到欣慰吧，因为他过去是他们大家庭的老大，只要看见他妹妹——我的母亲一生好过，他也就开心了。 我九十年代上班后，春节回老家，总要去看望舅舅，给他一个两百元的红包，二十多年没有间断过，舅舅病了，我也会给点钱表示晚辈的心意，舅舅每次看见我他都很开心，没多少话，脸上却是笑眯眯的。 舅舅的儿女长大成家后，大儿子、小儿子，一直吵吵闹闹的，还打架呢，几个儿女、哥兄弟妹之间，也是这样那样的矛盾，唉，舅舅心里难受啊，但从来不说出来。 几个儿女，一直没消停过。 舅舅有多无可奈何啊。 这次舅舅住院，几个儿女之间，都愿意每月出八百元钱，都说自己忙，没时间照顾病中的老人。 大年初四宴席后，几个女儿都走了，是我小表哥照顾舅舅，每天我母亲就去表哥家，照顾舅舅，给舅舅倒开水，牛奶，聊天，给舅舅换拉了屎尿的脏衣裤，我表哥看见我母亲去照顾我舅舅了，有时他就去茶馆耍了。 我舅舅家外的过道坑坑洼洼的，我担心我快八十岁，还在干农活，又全身都是病，最近十多年一直骨痛得厉害的母亲，夜里从舅舅家，或者，下雨去舅舅家，跌倒了怎么办？本来，舅舅九十了，又病得厉害，该他的几个儿女照顾啊。 舅舅给我母亲说，他想偷偷去死，母亲知道我舅舅不吃饭，想绝食饿死自己。 舅舅在病痛中，默默中，终于走了，他解脱了，晚辈也轻松了，愿舅舅九泉之下安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