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是这个世界上最厌女的人。
她把我包装成完美男人养大,靠我数钱到手软。
我却当着所有人的面戴着假发,穿着连衣裙站在天台上,惨淡地展示我腹部的伤疤。
“妈妈,用我子宫换来的钱,好花吗?”
1.
天台上风声呼啸。
我,这个红到出圈的“美少年”,站在八层楼高的天台上,戴着齐肩假发,穿着粉色连衣裙,以有些滑稽的女装形象出现。
导演组们慌乱的呼叫声从手机里传出。
“林望远,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今天是你十八岁的生日,从此之后你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你妈妈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可不能这么冲动啊!”
天台下的每一个人都在紧张,他们看我的眼神里透露着恐惧和不解。
“男人?”
我的笑声越来越大,笑得流出眼泪,直不起腰。
笑到喘不上气来,我才看向停在不远处的无人机摄像头,歪着头,一字一句道:
“你们真的会听我说话吗?那我现在要说一个真相,一个隐藏了十八年的真相——”
“我是一个女孩。”
我妈已经紧赶慢赶来到了现场。
她气得胸口不断起伏,一声怒吼拦住了我的声音:“林望远!够了!你在胡说什么?!你是一个男人!别闹了!”
我妈的手上还戴着蓝莹的冰种翡翠,吊牌还没来得及摘下。
我清楚地看到上面的天价数字,每一个零都是吸我的血换来的。
我妈脖子上青筋暴起,眼底淬火怒视着我:“林望远!你疯了!把假发和裙子都给我脱了!你是我生出来养大的儿子啊!再继续胡闹下去,我就和你断绝亲子关系!”
我惨淡一笑,猛然扯下一直桎梏了我将近十年的裹胸布。
“我没疯!我就是一个女人!我不是你的儿子!疯了的人是你!”
微微泛黄的裹胸布被我撕成两半,一半扔到我妈的脚下。
我往天台的边缘退了一步,用另一半裹胸布勒住自己的脖子,冷冷道:“妈,来玩个游戏吧。”
“如果我是男人,我就用这玩意勒死自己,反过来,如果我是女人,就轮到你勒死自己。”
2
我妈没有去捡,裹胸布被她踩在脚下,踏成一团烂布。
就像我被她统治的人生。
撕裂,乱团,见不得光。
十八年里,我妈就像是主宰一切的神灵。
她掌管我的一切,我的外貌,我的吃喝住行。
我被她剃成刺手的寸头,穿黑色的长裤长袖,吃馒头沾菜汤的早饭。
因为“男孩”要穷养。
小学时,我最羡慕的,就是同桌手上的那杯豆浆。
我妈曾看到男子喝豆浆导致胸部发育的新闻,于是所有的豆制品在我家就成了违禁品,特别是含有植物雌激素的豆浆。
闻到豆浆飘来的香味,我疯狂分泌口水,忍不住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唇。
下一秒,那杯让我羡慕的豆浆就被举到了嘴边。
同桌对我弯眸一笑:“要不要尝尝?你嘴唇都裂开了。”
我忘记了妈妈严厉的命令叮嘱,含住吸管,豆类的醇香在唇齿间回甘,几乎让我掉下泪来。
那是我第一次喝到不发酸发涩,反而带着甜味的水。
同桌把豆浆都给了我。
我强忍着想要一饮而尽的渴望,一口口地慢慢吸着,让正在凉掉的美味尽可能多留一会儿。
甚至掀起盖子,吃掉了扎喉咙的豆渣。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豆浆的味道,也是最后一次。
我不知道掀开塑料盖时,有几滴液体悄然落在衣领。
但回家后我妈发现了。
她鼻子凑到衣领上反复地闻来闻去,在确定那就是豆浆的味道后。
揪着我的耳朵把我从屋子里拖了出来,歇斯底里地喊:
“喜欢喝豆浆是吧!好,那我就让你喝个够!”
她拿出一大袋晒干的黄豆,搬来一桶水。
黄豆加水,就可以打出豆浆。
我跪在地上,她揪着我短得只有一寸的发根,往我嘴里一把把塞着黄豆。
晒干的豆子像石头一样硬,哽在嗓子里,怎么咽也咽不下去。
每吞一颗豆子,我就感觉自己的嗓子被劈成了两半。
然后是冰凉的水灌进去。
我如同亟需增重好去宰杀的鸡,硬生生被填了四斤豆子。
我的嗓子彻底哑了,只能发出嗬嗬求饶,我妈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她温柔地摸着我的肚子:“望远,你还要不听妈妈的话吗?”
难以被消化的坚硬豆子被她的手按住,不断摩擦,沉甸甸的胃肠仿佛要被生生绞断。
年幼的我突然发现,原来豆子也可以杀人。
我满头大汗,蜷缩在我妈怀里哭得几近窒息,嘶哑地再三发誓不喝豆浆后,她才满意地放过我。
第二天,我妈破天荒地送我去了学校。
我还来不及为她对我的关心感到欣喜,就被她亲手送进了地狱。
我站在学校的走廊上,怔怔地看着她拿着那件沾了豆渣的衣服挨个去问。
我妈闯进了我的教室。
同桌当时正在吃包子,喝豆浆。
那是她许久不变的早饭食谱。
我妈终于找到了目标,疯了似得冲过去,把豆浆全都倒在了同桌身上。
尖叫声中,她白色的校服衬衣被打湿,贴紧皮肤,勾勒出内衣的轮廓。
我妈轻蔑地盯着她胸口,声音大得走廊上都能听见:“谁不知道豆子是丰胸的东西!你自己喝就算了,怎么给我们家望远也喝?望远是个男孩,用得着像你一样,喝豆浆丰胸?才多大就动这些歪主意,骚货一个!”
大人是孩子最好的榜样。
学校里的男孩都学会了我妈的话,他们成群结伴地围着同桌,学着我妈的样子,把豆浆倒在她的身上,问她是不是想当一个骚货。
不出一周,我的同桌就转学了。
再也没有人愿意和我玩,我独自坐在教室最后排。
讥讽同桌的男孩们结伴凑到我面前,拿着少了浇灌目标的豆浆,得意洋洋地问我喝吗。
不等我回答,他们就大笑起来:“林望远又不是女的,肯定不会喝豆浆。林望远,你说对不对?”
我下意识想起那些硬得像石头一样的黄豆,胃里几乎要绞断的痛感如同挥之不去的梦魇,日夜缠绕。
我的眼泪不自觉地流下。
“对啊,我是个男孩,我不喝豆浆。”
3.
积压在心底的往事再度被翻出来。
裹胸布没能抑制住我的发展,微妙的鼓起倔强地彰显着我的真实性别。
“你当年不让我喝豆浆,就是怕豆制品促进我发育,你害怕我看上去像一个女人,对不对!”
我妈没有承认。
见我没有跳下去,她的情绪稳定了许多:“豆制品吃多了会消化不良和脉动化,妈妈是为了你的健康着想。”
天台下不明所以的导演们还在为我妈说情,他们觉得我在说谎。
“综艺都录制了一个月了,林望远要是个女人,那他应该会来月经啊,你们见过他拿卫生巾吗?”
“没有啊,你们说林望远是不是得了那个什么……性别认知障碍?”
导演大声劝说:“林望远,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你母亲都是爱你的!有什么误会可以慢慢说!你先从天台上下来好吗?医生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听到医生正在过来,我妈突然慌了手脚。
她对着导演组大骂:“望远根本没病!这都是你们乱猜的!请什么医生!”
我一步步后退,整个人挂在天台的边上。
看着她紧张到冒汗的样子,我笑了,握着裹胸布的手愈发用力,几乎要把自己勒死。
多么熟悉的窒息感啊。
我妈想要大步冲上来拦住我,又怕我直接跳下去。
只好滑稽地摆出一个冲刺的动作,咬牙切齿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假发的发丝被风吹到脸上,我惨笑着说:“我想要做回一个女人。”
“如果我死了,你猜那些来尸检的法医,会不会发现你切掉我子宫这件事?”
4.
即使我发誓再也不吃豆制品,身体仍旧在产生变化。
我妈给我剃头时,注视着我微微鼓起的胸部,凶狠恶煞的眼神让我忍不住瑟缩。
紧接着,缩在一起的肩膀被她用蛮力打开。
一圈一圈的裹胸布紧紧勒着我,肋骨发出艰难的声响,五脏六腑都挤在一起,我宛若一条渴水的鱼,张开嘴拼命呼吸。
可本该扩张的胸廓被缺少弹性的布料禁锢,疼痛而窒息。
我趴在桌上适应了好一会儿,才青着一张缺氧的脸去吃早饭。
仍然是冷馒头蘸昨晚的菜汤。
我爸慢条斯理坐在我对面,切着培根荷包蛋,看着我妈在厨房忙碌的背影,嗤笑一声。
笑她做的都是无用功。
我盯着我爸碗里香喷喷的荷包蛋,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那天的一切都出乎意料。
我爸一反常态地把荷包蛋切成一块一块的,放到我的菜汤碗里,托着下巴示意我吃。
我捧着脏兮兮的剩菜碗狼吞虎咽。
我的眼里只有饭,全然没有注意到我爸停留在我身上的目光。
也没有注意到我妈已经从厨房走了出来。
下一秒,我被她揪着耳朵拽下凳子,狂风暴雨般的耳光让我两颊被扇得高高肿起。
我妈叉着腰骂我贱,我茫然地跌坐在地上,滚烫的菜汤被她扣在我的头上。
剧烈的疼痛让我鬼哭狼嚎地呼喊我爸,想要找到一处安全的依靠。
但我爸没有理我。
他在饭桌被掀翻的那一刻就已经站起身,穿好熨烫整洁的西装外套。
他还是斯文的高知模样,厌烦地投来目光:“你紧张什么,都说女儿是爸爸上辈子的小情人,我对女儿好一点你怎么了?你真是个疯女人。”
“女儿”这两个字是我妈的雷区,原本只是愤怒的我妈瞬间变得歇斯底里。
她把家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遍,冲着我爸离去的背影怒吼:“她才不是什么女儿,她是你的儿子!”
浑身上下都在痛,眼前的视线逐渐迷茫起来。
我还在喃喃地喊着:“爸……我好痛……”
我爸的声音彻底消失了。
只有我妈暴怒的喊叫声还在耳边回荡。
那天我没有去上学。
我被拖到卫生间里,我妈生了一层薄茧的手不断压着我的喉咙,逼我把吃下去的荷包蛋全部吐出来。
我趴在马桶上吐到胆汁都出来,才被她撒手扔到一旁。
她解开裹胸布,一脚狠狠踩在我的背上,拼命拽紧。
紧到我肋骨几乎要扎进肺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紧到我彻底和男人的胸膛一样平坦,再也看不出差距。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能和我爸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升上初中后,学校开设了教育课。
我发现自己有着和教育手册里女人一样的身体,又有着男人一样平坦的胸膛和短发。
……我究竟是男是女?
我惶恐地回到家,我妈出门买菜去了,只有我爸在家。
我由衷地松了口气。
如果回家时坐着的是我妈,我会害怕到连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我和我爸破天荒地有了独处的机会。
我小心翼翼地拿着手册递向我爸,怯懦地开口:“爸,我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
5.
我妈提着一大袋菜回家的时候,我爸正在家里为我讲解生理知识。
他站在浴室里,还拿着解下来的裹胸布,斩钉截铁说:“你是一个女孩。”
原来我是一个女孩。
得知这一点,往常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体似乎都变得格外陌生。
我有些高兴,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高兴。
我举着教育绘本,想要兴奋地问父亲是不是成为女孩,就能穿上那些漂亮的裙子,戴上可爱的发夹了。
却在抬头时,看到了我妈凑到磨砂玻璃上扭曲的脸。
对上那双冰冷的眼睛,我脑子里轰的一声,浑身下意识地发起抖来,手忙脚乱地想要重新缠上裹胸布。
我妈走进来,伸手把布抽走了。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大喊大叫。
而是静静地在浴缸里放满了水,把教育绘本扔进水,泡到再也看不清上面的任何字迹。
然后她用布条将我双手死死捆住在身后,将我的头按进浴缸里,一字一句地说:“林望远,你,是一个男孩!”
我被呛了个半死。
为了证明我是男孩,家里多了一项活动。
共浴。
满满一缸水,塞下我爸和我。
我妈站在外面,盯着我们。
我孤立无援地缩在最边上,父亲和我不同的样子让我本能地感到羞耻。
我妈冷冷地站在浴缸外:“女儿是不会和爸爸一起洗澡的,你是一个男孩,儿子必须和爸爸一起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