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退休,我还记得分配到刑侦科办的第一个案子。
这个案子既不血腥也不残忍。
但它暴露出来的复杂人性,却让我每每跟人提起都唏嘘不已……
1
刚毕业的我血气方刚,一心想要办一件大案。
听到汽车厂出了人命案,立刻开着刑侦科唯一一辆警车奔赴现场。
离得老远,我就看到那扇破窗,以及窗边吊死的人。
死者郭勇,三十四岁。
汽车厂原保卫科科长。
老婆不久前跳楼自杀。
没有孩子。
有一个姨妹嫁到了乡下。
法医推测死亡时间是在晚上九点到11点之间。
郭勇脑后有被钝物击打的痕迹。
但这不是致命死因。
死亡原因是机械性窒息。
确切的说,他是被勒死的。
之所以说是他杀,而不是自杀。
是因为倒在尸体下的条凳。
条凳高五十厘米,而尸体的双脚离地一米二。
2
我到的时候,厂里已经通知了郭勇唯一的家属。
那个嫁到乡下的姨妹秦彩英。
她一见尸体就哭晕过去,被一位姓宫的保健站医生扶到床上休息。
宫学志说是他第一个发现尸体的。
“我来送勇哥去火车站……”
“郭勇要去外地?”我掏出本子记录。
“他找我借了二十八块钱,说是要去南方……”
“你最后一次见到死者是在什么时候?”
他想了一下,“昨天中午我们还一起吃的饭。”
秦彩英醒过来,倚着床头发愣。
短时间内失去两位亲人,打击可想而知。
她告诉我最后一次见到郭勇是姐姐去世时。
“他俩感情很好,但姐夫绝不会想不开……”
秦彩英说她姐瘫痪在床多年,郭勇一直不离不弃照顾。
“瘫痪?”我捕捉到这个重要信息,“那她是如何跳楼自杀的呢?”
3
秦彩英看着宫学志,“这还要多亏宫医生治好了我姐,她已经能下床走路了……”
“那为何会自杀?”
秦彩英跟宫学志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如果你想起了什么,随时联系我。”
我写下队里的电话递给秦彩英,却被宫学志接了过来。
“乡下不通电话……”
我有些尴尬,恰好秦彩英说要赶回去喂奶,匆匆离开。
我又继续问宫学志,厂里是否有人跟郭勇有过节。
“那可太多了……保卫科抓的那些小偷小摸,倒买倒卖……”
我打断他,“那种结死仇的?”
“那就只有一个人了。”
宫学志回忆起去年腊月的时候,郭勇发现一个二溜子扒女澡堂。
他在底下大喝一声,那人受惊,裤裆里的物件刚好粘到墙上。
“当时还是我给做的手术……截掉了。”
我想象了下当时的场景,问了姓名直奔这个叫冯文斌的住处。
4
冯文斌没住在汽车厂家属区。
而在一个小平房里。
隔着院门,我看见角落里堆满了大白菜。
绑白菜的绳子看着有些眼熟。
冯文斌个子不高,开门的时候,他用手挡了下脸。
一进屋一股劣质酒的味道扑鼻而来。
郭勇的尸体也有这种酒味。
我坐在小板凳上,盯着冯文斌的眼睛,告诉他郭勇死了。
他很慌乱,从床上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走了两圈,翻遍口袋,哆哆嗦嗦掏出一只烟点上,狠嘬了两口。
“不是我杀的。”
“你最后一次看见他是在什么时候?”
“前天,也可能是大前天……我记不清了。”
“在哪儿?”
“马路上,啊不,好像是小卖部里……哦对,我是买烟时碰见他的。”
“他买的什么烟?”
“红梅吧……恒大?没仔细看。”
我盯着冯文斌。
“撒谎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他又用力吸了两口烟,烟灰落在他裤子上。
“我没撒谎。”
我站起来,从他床底下翻出一捆麻绳,闻了闻。
麻绳上机油味道很大,但还是能闻到一股蓖麻油味儿。
汽车厂用这种麻绳捆扎运输,常年累月沾染上了机油味道。
这都很正常。
可是,勒死郭勇的绳子上不仅有机油味儿,还有一股淡淡的蓖麻油味儿。
刚才进来时,我在捆白菜的绳子上也闻到了。
“浸泡蓖麻油是为了让绳子结实,你不能单凭这点就说我杀了郭勇吧?”
“有人看到你跟郭勇一起喝酒……”
冯文斌一愣,烟头烫到手指。
“是郭勇请我喝的……他说他要走了……”
他捡起烟头抽了几口,踩灭。
“他说之前那事对不住我,叫我别记恨。”
冯文斌说郭勇喝多了,跟他说了好多话,他怕郭勇耍酒疯闹起来,便借口有事回家了。
“可邻居看见是你送的他回家?”
他又抽出一根烟,划了好几次火柴才点着。
“我看他怪可怜的,怕他醉死在外头便又折回来送他回去。”
我问他几点离开的,他说忘了。
我又问他可有人能给他作证。
他摇摇头,说回来的路上都没看到人。
我又问他,离开时郭勇在干嘛。
“他睡着了。”
“你撒谎,你送郭勇回去时,你俩吵了起来,还动了手……你一气之下杀了他。”
冯文斌腾地站起来,望着我目瞪口呆。
“不对,我离开时他还有气儿……”
5
因为宫学志发现尸体后便锁了门回到厂里报了警,所以现场保存地很好。
我们从郭家地上提取到了四对鞋印。
排除死者跟报案人的,还有两对男性的脚印。
地上脚印很凌乱,所以我推测那晚房间里可能发生了激烈的打斗。
刚才看见冯文斌脸上挂了彩,我更坚信是他跟郭勇发生了冲突。
郭勇后脑的打击伤应该就是他造成的。
他一次又一次撒谎,就是为了掩盖真相。
“你打晕了他后回来取了绳子,套在他脖子上将他吊起来勒死。”
“他让你成了残疾,所以你恨他,你要杀了他报仇。”
“郭勇一米八几的壮汉,体力上你不占优势,所以你先灌醉他。”
我看着冯文斌脸色越来越苍白,手不停地哆嗦。
“不对,你说的不对……我离开时他明明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