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婚夫与长姐两情相悦。
我退婚,他却死也不肯。
直到成亲那日我才明白,退婚二字,只能由他嘴里说出。
我成了开国以来唯一在成婚当日被赶出夫家的新娘。
“如此不贞之人,你还有何脸面站在这儿?”
这话说完不足百日,他跪捧庚帖身后十里红妆,要求娶我为妻。
1
上元夜,我与妙善公主站在城楼上提灯看烟花。
烟花落下之际照亮了楼下角落里一对相拥的男女。
我的未婚夫君裴敏之垂头揽着我长姐梅若卿,在她耳边呢喃。
他不知说了什么好玩的事,逗得她嫣然一笑。
梅若卿的笑颜映红了她手里的兔子灯,人面灯火,刺得我眼睛酸涩。
裴敏之每年都会亲手做一盏兔子灯送我,他说只为我一人做灯,只有我一人配得起他的心意。
妙善劈手夺过我手中灯笼扔下城楼。
“佛祖保佑,砸死那狗男女。”
我伸手去抢,已经来不及了。
灯笼顺着城墙坠下去,照亮了黑乎乎的砖墙,化作一个小亮点砰的落在墙下搭建的草棚上,烧了起来。
“不好了,走水了!”
城下都是贫民搭建的窝棚,火如同长蛇,瞬间窜起几丈高,照得城下如同白昼。
裴敏之抱起梅若卿急匆匆上了马车,疾驰而去。
我呆立在原地,望着那远去的黑点心底一片冰凉。
裴敏之跟我约好在下面等我。
每年他都会带我去赏灯,猜出灯谜,摘下魁星楼上最大最亮的那盏彩头送给我。
我抬眼望向远处的魁星楼,楼顶那盏火凤凰已经不在了。
“傻愣着干嘛?”
妙善急得直跺脚,抓着我往楼下跑。
城下一片火海,我把她推给宫女,转身去救人。
火势猛烈,浓烟滚滚。
好多人被呛晕倒地。
我脱下袍子浸在墙根大铁缸里,披着它冲进火海里拖人。
寒冬里冷水刺骨,浸水的棉袍像一块厚厚的冰压着我。
我打着哆嗦抱起个小孩就往外冲。
一个没留神撞在个男子身上。
幸好他扯住了我胳膊,孩子才没落地。
他顺手一指,抱起旁边孩子的娘,带着我一道冲出了火海。
我们把人放地上再想进去时,屋棚已经塌了,孩子娘醒过来,哭喊着要冲进去。
“狗娃他爹——他爹还在里面啊——”
男子拦住她,我则惭愧地低下了头。
这场大火因我而起,这人也是因为丧命。
越来越多的人赶过来救火,被救出的人躺在地上,紧闭着眼,鼻孔里嘴巴里都是灰。
我赶紧掏出随身带的药包给那些人施针,撕下衣裙沾水擦净他们口鼻,又随着人冲进火海里救了几个人,然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等我醒转过来时,人已经在被抬到了庄子上。
妙善来看我,说那日的大火死了很多贫民,皇帝盛怒彻查,最后把罪名归在五城兵马司知事关城头上。
“凤卿,那晚没旁的人看见,那灯笼也早已化为灰烬,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去认罪……”
妙善低着头,手攥着衣褶,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
我拍拍她手背,安慰说那晚都是因我而起,这些罪孽也都会降在我身上。
我本来就是公主替身。
公主生下便多病,被我外祖父诊治好之后,便与我换了八字。
盂兰寺高僧为她起名妙善,为我起名凤卿,就是让我承了公主的贵命,替她挡灾挡难。
太后感念我外祖父恩德,多年来护佑我外祖花家,还将我指婚给兵部尚书之子。
我自小养在宫中与妙善为伴,开春后就要与裴敏之成婚。
“大长公主本来就恨她那个庶子,如今借机把他赶出京城,你若是去认了,得罪的还有我皇兄。”
大长公主跟皇帝是妙善的同父异母兄弟,非太后所出。
皇帝继位后朝局本就动荡,北边的戎国一直虎视眈眈,国内天灾人祸不断,皇帝跟大长公主整日想的也是如何除掉自己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
我抓着妙善的手对天发誓,绝不会将此事说出去。
可裴敏之来信却说他知道此事是我干的。
2
裴敏之指责我害死几十条人命后像只缩头乌龟。
相反,他大加赞赏梅若卿。
说她是个有大家风范的贵女,行事庄重稳妥,不仅替我遮掩,还替我善后。
她替我给那些死难家属送去银两,帮她们料理后事,还妥善安置。
在我养病的这几个月里,裴敏之给我寄来的寥寥几封信中,每一封里都是对我的指责,都是夸梅若卿如何如何好。
他不问我冬日住在庄子上冷不冷,不问我好没好,疼不疼,字里行间写满了梅若卿。
裴敏之绝口不提那日他为何会跟梅若卿在一起。
也不提那盏惹火的灯笼为何梅若卿手里也会有一盏。
他好像忘了,那晚提着灯笼与他并肩而立的本该是我。
病好之后裴敏之来庄子上接我回梅家。
一见到我,满眼都是藏不住的厌恶和轻视。
他与我坐在马车里,头瞥向窗外,似乎多看我一眼便会脏了他的眼。
车行到半路,忽然有小厮来报,说梅若卿从树上跌下来。
裴敏之一个箭步冲下马车,叫小厮拿着他腰牌进宫去请我外祖父。
“快去,就说梅家小姐生了急病。”
他解下马骑上,叫我步行走回府去。
他好像忘了这片林子里上个月刚出了劫道的贼人,杀了好几个赶路的人。
丫鬟小玉气得直骂,“不知道的还以为跟他有婚约的是梅若卿呢。”
幸好妙善赶过来,我便坐着她的车回到了梅府。
“花大人正给我母后诊脉,听说你得了急病……”
小玉嘴快跟她说了,一下马车妙善就拉着我踹开了梅若卿房门。
裴敏之正坐在榻边替她揉脚。
梅若卿勾着脚尖蹭他胸口,蹭地他脸颊泛红,喉头滚动。
我手攥着门框,指甲陷进木头里,满脑子都是信里裴敏之夸赞梅若卿庄重的那些话。
“真不知梅御史的长女是如此庄重,便是青楼花魁都不会光着脚丫挑逗男子。”
裴敏之猛然间看见妙善与我,呆愣一瞬蹭地站起来行礼。
“凤卿你回来得好快。”
妙善喊他出来,劈头盖脸骂他明知那片林子有贼人还留我在那,“母后若知你如此,当初断然不会把凤卿指给你。”
不等裴敏之开口,梅若卿便走出来。
“裴郎担心我,一着急便忘了,公主莫怪。”
她转头笑着看向我,“都是我不好,想着裴郎昨日苦于调不出那浅粉,便要摘海棠润色,谁知一个不当心便跌下来,耽误了接妹妹回府,长姐给你赔礼,你别怪裴郎。”
裴敏之伸手扶她,嗔怪她只想着别人,从不为自己考虑。
两人身子紧挨,望向对方的眼里全是柔情。
身后墙上挂着梅若卿树下赏花的画像,底下还摆着那盏火凤凰灯笼。
是我回来的不是时候,耽误了他俩蜜里调糖。
原来,在我苦等裴敏之来看我的那些日子里,他一直都在哄另一个女人欢心。
3
我在后屋见到了外公。
他见着裴敏之的腰牌,还以为生病的是我,急匆匆赶过来时跌了一跤,摔断了腿。
数月不见,他苍老了许多,躺在那里紧闭着眼像一棵倒地的枯树。
当初我救火晕倒,怕他担心便没敢告诉。
梅家嫌我正月里生病晦气,瞒着他把我连夜送到庄子上,几个月里没有给我一粒米一棵菜。
我能活下来,全靠着典当从前母亲留下来的东西。
我踮脚过去,跪在他榻边,刚要张口,他忽然睁开眼。
“裴家是大家,日后你嫁过去不可能只你一人,若是觉得委屈,外公便去求太后收回旨意……”
我从小养在宫里,看多了那些嫔妃争宠,也知大户人家妻妾之间那些龌龊。
我从来都没有奢求过一生一世一双人,也知道日后裴敏之会纳妾。
可是我看见他跟梅若卿那亲密的样子心还是会痛。
从我五岁那年第一次见到裴敏之,从他送我第一盏兔子灯开始,我就告诫自己不要动情。
他说的那些只我一人的话,我从来都是听了便忘了。
可如今,我俩婚期在即,他却揽着另一个女人在怀。
我与他本不该在一起,只是太后赐婚。
既然是赐婚,既然我注定是他妻子,他就不该让别的女人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
尤其是梅若卿,我同父异母的姐姐。
当初我爹梅友廉娶了世代御医花家嫡女,谁知婚后不到一年竟然领进门一个两岁的女儿。
我阿娘即将临盆,急火攻心生下我便去了。
她刚死没满三年,梅友廉就迎刘氏进门,说是妾室,但一直没有再娶妻,还让她管着家事。
外公为了护我,借妙善身子不好将我养在宫里,保我一条命。
如今他老了,也该轮到我为他考虑了。
主意打定,我抬眸看向外公。
“凤卿自会去求太后退婚,带着您回乡养病。”
我有外公亲传的一手好医术,回乡开个医馆自然能养活我与外公。
送外公回家后我回梅家收拾了娘所有嫁妆。
梅若卿踩在小厮背上摘海棠没站稳摔了一跤,刘氏借机把我母亲留下的仆从全都遣送回花家。
她本想吞掉我娘嫁妆,但是有太后在,她终于没敢。
我本想第二日进宫去跟太后退婚,没想到裴敏之跑来邀我去游湖。
我心想退婚的事早晚也得让他知道,正好一道说了。
裴敏之站在船上等我。
见我来了欢喜地跳下船拉我。
我躲开他的手,刚想说明白,就看见妙善站在湖心岛上离得老远向我招手。
裴敏之伸手过来,看向船舱,表情神秘。
“你不是一直觉得愧疚么?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他不由分说拉住我上了船,转进船舱里见到一个魁梧高大的男子。
我愣了半天,直到那男子往身后指了一下,我才认出他就是肃国公长子关城,那日在火场里我撞到的人便是他。
原来,妙善一直对他心怀愧疚,正好裴敏之想哄我和好,他便让他爹帮着肃国公求皇帝让关城回京。
妙善解了心结,我也如释重负。
小船登上湖心岛,裴敏之叫我闭上眼。
他小心翼翼地牵着我手,直到我闻到淡淡幽香。
一吻落在眉心,我听见他说睁开眼。
阵风吹过,瓣瓣芊粉色的樱花落下来,宛若梦境。
那些粉嫩落地,竟拼凑出了我的名字。
“你说想看樱花,我便种了这满岛的樱树。”
“我用了整整一百朵花瓣摆出你的名字,凤卿,我们定然会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裴敏之掏出一对盈盈玉镯放在我掌心,那桃夭色透着水光,照湿我眼眶。
他早就跟我说过,裴家有一对传家的粉色玉镯。
裴敏之修长的手指拭过我眼尾,笑着说成婚后不送我兔子灯了,改送我胡萝卜灯。
他牵过我手,走到岸边,“听关城说你那日火灾里救下不少人,原来我娘子这么厉害呢。”
“你跟我说说,还有哪些事儿瞒着我,嗯?”
裴敏之伸手挠我痒痒,我笑着躲。
在宫中许多年,我的事他并不都知晓,如今他肯主动问,我心里满登登的像揣着一只兔子,脸颊不觉红透。
只是我等了半天,也没见他问下一句。
我抬头去看他,只见他视线直勾勾望着我身后,望着岸边驶过来的一艘船,那花船上坐着一个弹琴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梅若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