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我爹卖了三次。
他见我生下来是个女娃,当机立断一贯铜钱卖给村里郎中做药童。
九岁那年,郎中吃药吃死了,我爹把我拉回家,一两银子又卖给县里的青楼。
由于年岁小,我只能做个低等洗衣丫头。
结果没多久青楼因疫病流行被官府查封,我就被遣返回家。
我爹转溜转溜眼珠子,把我牵上街,请人写了个招牌挂在我胸前。
上面明码标着价:五两纹银。
1.
我爹吆喝得卖力,指望拿我这个黄花大闺女换银子还赌债买酒喝。
但在这个小县城里,没有哪个冤大头会花五两银子买一个十岁不到的黄毛丫头。
以至于到了晌午也没有主顾临幸。
日头毒,我爹躲到屋檐下喝酒,但他不让我动。
“死丫头,自己吆喝,卖不出去我可不会给你饭吃。”
我爹不知道我的名字,只会叫我“死丫头”“贱丫头”“赔钱丫头”。
但我有名字,叫南星,是那个养了我九年的郎中田芯取的。
“丫头可都是喂不熟的。”
一壶酒喝了个精光,我爹醉醺醺地走过来,狠狠抓着我的胳膊叫我给他银子去打酒。
算来我爹的年岁才不过三十又八,却是一副邋遢老汉模样,身子骨也真是不行。
再加上那酒壶里被我下了点能让人产生幻觉的小毒,他就更不禁推了。
我自行解了双手的捆缚,只轻轻一推我爹就摔了个四脚朝天。
“大胆,你个贱丫头,敢推你田大爷!”
我把那块板子解下来扔到田大爷身上,又从怀里掏出五两银子,蹲下身来。
“五两,我买我自己。”
生育之恩,我用这五两银子还尽,从今以后,田氏与我再无瓜葛。
田大爷见到银子就像哈巴狗见了骨头,立马换了副谄媚神色,乐乐呵呵把原本牵我的绳子头丢给我。
而我,自然是要离开田家村这鬼地方。
2.
打我记事起,田芯就告诉我:“你睁眼第一个看到的是我,一辈子都只能跟着我,得听我的话。”
我听他的话,乖乖待在笼子里为他试药。
田芯是村里唯一的郎中,能用药救人,但更多的是用毒害人。
他热衷于研究各种各样的毒和药,能让人笑个不停的、让人半身不遂的......什么聋药、哑药、耗子药都有。
没我之前,他专门养了一笼子鸡和兔子来试药。
但畜生到底是畜生,不能和人比,毕竟药效什么的都有差别。
他有时也拿来看病的村民试药,只是有次他的药吃死了人,他被那家人给打成瘸子才收敛了些。
我刚出生时我爹脸上愁云惨淡,女娃养不起啊,是赔钱货,就想把我丢河里溺死。
田芯见了倒喜笑颜开,提出要买下我。
闺女还能换钱,我爹高兴啊,立马就同意了。
田芯舀一捧河水给我清洗眼睛才终于让我见到这个世界。
3.
从那以后我就成了他的药童,给他采药熬药、喂鸡喂兔子。
鸡和兔子吃了没死的药就再喂给我。
长此以往,我这具身体里不知道被灌了多少药,后来吃什么都是泛着苦的。
九岁那年,我的生辰礼是一颗没见过的黑乎乎的药丸。
我知道那是老田好多年的心血,竟然给了我。
没想太多,我乐乐呵呵地把药丸塞进嘴里整颗咽下。
和以往差不多,我就肚子痛了一宿,清晨起来就好了,还能有力气洗被汗水浸湿的褥单。
老田见我活蹦乱跳的样子高兴得把拐杖都给扔了,跑地比他没瘸之前还快,结果摔了个狗啃泥。
我不明所以,跟上前去想扶他起来,他却把我关在门外,大声说:“小南星,你师父我大计将成,你去收拾收拾,明日我们就上京。”
我向来听话,立马去收拾行李。
只是回来时老田就倒在院子里,大口大口往外吐着血,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睛异常凸出,眼球也分外饱满,嘴里含糊说着什么“大功”。
这情况我见过,像往日一样,我把他揣在怀里的小药丸塞进他嘴里强迫他服下。
终于安静了,我把他拖到床上后就去喂鸡。
安静了一天,傍晚时分他的身体不再温热,浑身发硬。
来看病的人发现了,他们说他死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但老田没了,鸡和兔子都被抓走,我则被传说中的爹拉回家。
4.
以前老田院子里那些死掉的鸡都是我吃的,长这么大,我虽然肉不多,但身子骨还行,模样老田说还不差。
在那座气派大楼里,我爹和戴红花的大娘谈了半天。
最后那大娘给了他一两银子,他给了我一个馍馍,我从喂鸡丫头变成了洗衣丫头。
洗衣服好啊,有馒头吃。
楼里的姑娘们乐意给我馒头,因为我煮鸡很好吃。
起因是我从后厨的院子里看到了我喂的鸡,觉着很亲切,就抓了一只煮来吃。
姑娘们闻着味儿也喜欢,让我偷空做鸡给她们吃,她们吃鸡,我吃馒头。
有个姑娘叫小兰,很好看,给我吃鸡腿,但我早吃腻了,没接。
还是馒头好吃,管饱。她们笑我傻,但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没过多久楼里就流行起了疫病,小兰、姑娘们和大娘都被抓走了。我被关了十多天后爹才把我接走。
瞅着他眯着眼睛转溜的模样,我就知道他又想卖我。
之前老田把银子交给我管,我走之前清点了一番,有足银八两、铜钱一贯零五十八文。
老田之前说过,我的身子是爹娘给的,命是他给的。
我用五两银子买回身子,至于命,老田之前也说过,所有人的命都是老天爷给的。
但老天爷懒得管我们,所以,命是我自个儿的。
5.
老田临走之前说要带我上京,那我就带着他的话上京吧。
走之前,我想去买一袋馒头做干粮,但是路上见着有个我爹模样的大汉牵着个丫头,丫头胸前一块牌子写着“纹银三两”。
她看着明明比我大,为何比我便宜?
我上前询问,那大汉笑嘻嘻地搓搓手,把价提到了五两。
可我没那么多钱。
“没钱提什么价啊?得得得,三两,这丫头归你了。”
大汉说完就夺走我手中的三两,幸好我只拿了那些银子出来。
那丫头怯生生的不敢看我,我愣愣地盯着她——我的三两。
问了之后才知道她没名字,十四年来她家里人就叫她丫头,我就给她取了个名字叫“三两”。
我问三两一般人家的丫头除了待在家里都该做些什么。
她想了一会儿说:“可以进大户人家做丫鬟,我有个闺中好友,前些年被她爹卖给一个老爷。至今没回来,听说那老爷带她上京,想必是吃香的喝辣的去了。”
提到上京,我有了主意来了劲儿,做了个决定。
我和三两要上京去大户人家做丫鬟!
6.
我俩爬过山丘淌过河,跟着商队唱着歌,嚼着馒头配苦瓜。
和三两混熟之后她就喜欢讲话了,还问我:“南星,你就这么生吃苦瓜不会觉着苦吗?”
我吃苦瓜原因有二,一个是它便宜,另一个是它好吃!
吃着不只是苦,还有些甜甜的味道,我吃过那么多苦东西,就这苦瓜不是普通的苦,让我觉着有些甜。
我和三两实话实说,她半信半疑探过头咬了一口我手中的苦瓜。
“呸,还是苦的。”
看着三两吐着舌头的样子,我笑了笑,还是不解,继续哼哧哼哧咬着苦瓜棒子。
终于,我们在手中的钱被耗光之前到了京城。
那样气派的城门底下有许多士兵守着。
他们管我们要路引,我不懂,三两也懵了,商队的人则拿了钱翻脸不认人。
没办法,我俩进不去城门,只能被撵鸡一般撵走。
好在路上有处破庙可以让我俩歇脚,包里也还有馒头可以果腹。
我摸了摸包里的瓶瓶罐罐,在想要不要明日给那士兵用点。
但有个穿粉衣的好心大娘来找了我们。
7.
大娘很热情,问我们是不是和大人走散了,说看我们可怜可以带我们进城。
能进城就好,我们赶紧答应,果然进了城。
我们无处可去,那大娘又说认识个亲戚家还缺丫鬟。
给饭吃,给屋住,问我们愿不愿意去试试。
能当丫鬟当然好,我们赶紧答应,果然进了府。
就是那大娘不知道拿了管事嬷嬷什么,脸上都笑出了几条褶子。
京城很热闹,这府里也气派,管事嬷嬷问我俩会什么。
我答:“我会种菜喂鸡、劈柴洗衣。”
三两答:“小女会些刺绣女工、浆染织布、制香调香,还有家务活农活那些我都会。”
三两可真厉害,她会的我都不会。
管事嬷嬷好像还挺满意三两,亲自带她走了,而我被带到后厨,领了个烧火打杂的差事。
待在后厨好啊,想吃什么拿什么,别被主家发现就成。
我不挑,别人爱偷吃肉,我就吃点苦瓜辣椒馒头。
带我做事的是江大娘,脸圆圆的和发面馒头似的,她做的一手好馒头,甚得我心。
江大娘也喜欢我,她说我没心眼,给个馒头就夸,什么事都能干,听话。
挑粪浇菜、烧火砍柴,我样样不挑。
日日惦记着干完活儿上刘大娘那儿吃苦瓜馒头。
这苦瓜馒头是江大娘专门为我做的,她惦记着我爱吃苦瓜,但从来不问我缘由。
8.
过了三个月,我在刘府的后厨里边站稳了脚跟,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
果真应了三两那句“做大户人家的丫鬟,吃香的喝辣的”。
尽管那些味道在我口中都是参差不齐的苦味儿。
三两被管事嬷嬷调教一番后去了刘大公子的院儿里。
据厨房的姐妹说刘大公子是个儒生,性情宽仁、仪表堂堂,若不是得了怪病,那是要当官老爷的。
后来三两来找我,还给了我三两银子。
“南星,多谢你当初买下我还带我来京城,这三两你且收下,往后我若有本事再带你吃香的喝辣的。”
看着兰香那身新衣裳,头上的新珠花,我笑得合不拢嘴。
她还告诉我,那个带我们入城门的粉衣大娘是把我们卖进了刘府,我们的身契如今掌握在大夫人手里。
三两有了新名字,叫兰香,大公子身边多了个贴身侍女,也叫兰香。
我问江大娘,贴身侍女有什么好处?她知道我和兰香的关系,也知道刘大公子身边新添的那个是个通房丫头。
“贴身侍女就是个贴身的物件儿,每日十二个时辰都得跟着主子,不得离身,主子要她做什么就得做什么,不得违令。”
那不是还不如我这个种菜丫头!
兰香都这样了还想着带我吃香的喝辣的,我有些难受,摩挲着手中的三两银子,将它们塞进兰香原来送我的荷包里。
我安安心心种着我的菜、喂着我的鸡,和江大娘安安稳稳过了三年的好日子。
中间兰香来找过我几次,每次都给我带些好吃的好玩的。
但她过得好像并不算好,看着瘦了许多,腰身比我的还细两寸。衣裳旧了、都有些不合身,珠花也掉了颗珠子。
我问他,她也只是支支吾吾地遮着掩着不给我看手臂上和背上的淤青。
9.
那一次后,一向听话的我破天荒的不顾和刘大娘的约定跑去了大公子院里。
大公子刚及弱冠,但在府中存在感不高,常常只存活在丫鬟们的嘴里,哪怕是江大娘也说没见过、不清楚。
今日我终于得见,没承想传说中的儒雅君子竟然是个半身不遂的瘸子!
兰香就推着轮椅上的大公子在院子里闲逛,那大公子看起来面目不善,阴沉个驴脸没半分别人口中的宽仁模样。
苦了兰香,身上那些伤肯定是这位大公子干的。
我赶紧回房配了些毒药,虽不致死,但至少能让大公子再没力气可以欺负兰香。
没多久兰香就又抽空来看我,我把配置好的药塞给兰香,让她放进大公子的饭食里,但她拒绝了。
“南星,大公子待我极好,你这是做甚?”
“可你身上的伤不是大公子害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