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须承认自己对世界一无所知,才可能重新展开摄影。
我没法以婴儿的视线展开摄影,没办法以天花板上爬行蜘蛛的视线展开摄影,没办法以其他任何我所见之物的视线展开摄影。
托举相机的我,只能以自己的视线摁下快门而已。
过去我所做的,是摄影,是完全字面意义的摄影,没有创造,没有拒绝创造,只是在使用这个工具而已。
因为它可以拍,所以我就拿它拍,可是为什麽要拍,为什麽要一次有一次地摁下快门,我一点儿自觉也没有。
于是,我渐渐感觉到,我实际上是在闭着眼睛摁快门。
我走在商业街上,街上人来人往,男男女女,我从东走到西,又从南走到北,可是,在某一个瞬间,突然感到无趣了。
我是在干什麽?
如果是消耗生命,那麽,即便只是单纯地行走,也是一样啊,我拿着相机,可是,和没拿着相机有什麽区别呢?
我的行为毫无意义,走向一个女人,趁其不备夺取她的影像,千万一律地做出一样的举动,拍出没有新意的照片,头脑木讷的机械行动。
我摁下快门,到底做了什麽,这种行为,有什麽魅力可言吗,这种行为,它对于我个人的生命来说,有任何意义吗,有任何积极的效果吗?
我难道是为了锻炼自己的肱二头肌吗?
我不知道我为什麽要继续摁下快门了。
于是,我只好去拥抱政治,无所不在的政治关系,以自己的行为和文章去参与局部世界的运作。
没有政治意义的照片,是虚无的,连那种行为也是一样。
没有政治能量的照片和文章,同样如此。
从这个角度观察,出于商业目的,或简单地拍摄婚礼、人像、风光的人,以摄影——或是以人们对影像的迷恋为牟利手段的人,也许幸福得多。
担心没有生意的人,总之不会比怀疑摄影这个行为的人更苦闷吧。
总要参与进这个世界才行,这一点,也许我们又是一样的。
可是,要如何进行这种活动呢,我想,只好以摄影作为实践自己意愿的手段,然后用文章去辅助宣传吧。
所以,这就要求,我的摄影必须是具实践性质的,而文章,必须是具娱乐性质的。
一旦因为日头下,托举相机的行走活动,让自己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无价值的,对我来说,下一步,就必须走上这条路线。
摄影,不能再作为锻炼身体的健身运动,而必须具备个人的,严肃的目的,过去我不认同这点,不关心自己的政治位置,可是,也没法长时间无视虚无。
但是,我同样讨厌个人表达似的摄影行为,目前看,其实还是最爱中平卓马,我没看过更多人的摄影,我目前,只能观赏那样的影像,只能认同那样的摄影行为。
今天写下这篇,先仅当成一个骚动的节点吧,其实我真正想的,是不要再摄影了。
以我自己日常的摄影行为,我已丧失对摄影的兴趣,我不想再以个人的视角去攫下一个又一个影像,一张又一张照片。
要重新开始摄影,只有先放下相机,老实地承受事物对我的观瞧,要重新开始摄影,只有先放弃对着事物摁下快门,以及同期伴随,或滞后或先于摁快门动作的观看行为罢。
也许,我要去做一开始讨厌的事儿了。
最重要的,除了摄影行为的乐趣以外,我更不想让自己的文章疲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