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和读书人—明朝大预测师陈公献3

灵犀道馆 2020-04-15 16:36:37

公元 1619年,万历四十七年。

铁山寺,坐落于淮安府,京杭大运河迤逦穿过城池。

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寺内一座凉亭处,几个华服男女正在围着一个青年男子而坐,男子身着一身袭白衣,腰系一条黑色丝带,一双眼睛极有神采,正与旁边的众人含笑应答。

亭外不远处走来两个年轻书生,为首的一位青年男子,头戴方巾,身穿盘领长衫,脚穿墨色长靴,面容俊秀,脸色有些潮红,看上去有些柔弱,却自有一股读书人的气度。

男子名叫刘蔚然,此次是和同乡徐林君一同进京赴考,二人走水路由大运河北上,渡船停在了淮安府,所以就在此借住一晚,顺便也前来上香求个平安顺遂。

二人看到聚在凉亭内的一群人,听得周边围着的人在那里不断低声惊呼,不时传来一声“公献先生”的叫声,才知道居中而坐的年轻人,便是陈公献,看他眉清目朗,眉间一股英气,夹杂着书卷气,颇为引人注目。

他们也不着急,等待前面围坐的一群人拜谢走完,刘蔚然才过去朝陈公献作揖行礼,陈公献也连忙还礼,刘蔚然温声说道:“在下扬州刘蔚然见过公献先生,久闻先生大名,如今春闱在即,冒昧打扰先生,看下前程如何。”

陈公献对这书生印象很好,便含笑应允,口上虽然谦称学艺不精,恐怕贻笑大方,袖传一课却已是瞬间起好。

不过一向洒脱的预测师,这时却有点迟疑起来,他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又闭上眼睛,好一会才开口。

“刘兄见谅,这次虽然是占卜前程,但课体显示,却是家里有丧事,刘兄家里有人将要过世。”

刘蔚然心里沉了一下,难道是家中老母病危,应该不至于,自己临行前母亲身体还很健朗,难道说染上什么急症。想到这,连忙急切问道:“请问先生,要过世的是什么人?”

陈公献静静看着眼前的读书人,叹了口气,半天开口说道:“刘兄,这个人,乃是你的兄弟一辈。”

刘蔚然略略定下心来,家中只有自己一个独子,难道是大伯家的堂兄亦或堂弟要遭遇不测,此地远离家乡,如何是好?

刘蔚然站起身对着陈公献长拜,“还请公献先生明示,到底是在下哪位兄弟,也好让蔚然有个准备,让人前去报信。”

陈公献眼神复杂,沉默了一下,忽地站起身来。

“课体之象并不明显,还请刘兄恕公献学艺不精,今日有事别过,刘兄保重。”

陈公献说完起身走了,只留下莫名其妙的徐林君和面带忧色的刘蔚然怔在原地。

一旁的小童看先生起身离去,急忙跟上,看先生一路默然无语,就问道:“先生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方才还聊得好好的呢。”

“阿盘,你说我们读书人,十年寒窗到底是为了什么?”

“先生是个读书人,阿盘只是个小书童,读书自然是为了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啊。”

“是啊,刚才那位书生,一身书卷气,应该也是个有才华之人,可惜根骨太弱,眉间有股病气,课体之象又极为凶险,我看他是很难到得了京城了。”

“难怪先生突然走了,先生是在课像中看到了什么呢?”

“课体返吟,干之上下值鬼逢绝,为德丧禄绝,初末传天马发动,中传又逢鬼,月值死神在亥,必死之兆。再者亥加干上应亥日,就在十日之内了。”

“先生为何说是此人呢,不能是其他人吗?”

“偏偏是此人来占卜会试,干上神亥带死神乘朱雀,朱雀为文书之神,故将死之人必是此人,如果同一时辰其他人占卜其他事,则未必是这个结果。”

“先生不能救一救吗?”

“人力终有穷尽时。”

陈公献顿了顿,转身对小童说,

“不过,我还是希望我是错的,只是一时间,不知如何同这位刘兄说,也罢,他们二人应该还未走远,你去悄悄找到刘兄同行的朋友,将此事告知于他,让他好好照看好刘兄,希望这次我真的看错了。”

小童看着陈公献踟蹰离去的背影,远远传来先生的自语:“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黄昏的夜幕下,大运河畔,小镇的客栈内,由于每日船行的极慢,走走停停,此地距离京城还有三百里之遥,刘蔚然便和同乡好友夜宿于此。

囊中羞涩,所带盘缠不多,都是东家借西家凑的,到了京城尚有许多花销,二人便住了一个挨着柴房的下房,倒也清净。

一灯如豆,客栈掌柜也是怕费油,故意把灯芯捻的极细,一缕火光摇摆不定,摇摇欲熄。

旁边的徐林君看着身边的朋友,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什么,怅然叹了口气。

刘蔚然躺在床上,思绪却飘回了村头的梨花渡口。

他当年寒窗苦读的时候,也是如此,每天必定早早起床,趁着天光读书,到了晚上实在看不清了才作罢,有时候爱惜灯油,也是捻作细细一条,这样就可以多用些时日。

家门贫寒,能出个读书人,已经很不容易了,爹娘日日在地里劳作,换来的也不过是温饱而已,爹娘倒没什么大的期盼,只觉得自己的儿子能够读书识字,将来能过得比自己好一些就是了,至于金榜题名,那是不敢有的奢望,得看自己命里有没有这个造化了。

村头有个渡口,已经荒废,是他的读书之所,渡口周围长满了梨树,等到梨花盛开的季节,整个渡口像是敷了一层雪。

那个时候,多半会有一个不识字的女子,在渡口那里捣衣,也不说话,就在那里静静地听着他的读书声,女子的家就在村头。

女子很贤惠,纳的鞋底缝的衣服都是细细密密的针脚,织的布厚实绵密。

提起女子,方圆十里八村的人都要竖大拇指,早年媒婆差点踏破她家的门槛,可她一个都没答应,爹娘也知道她的心思,就由得她了。

当年,或是溪边浣纱,或是渡口捣衣,或是田间劳作,或是采摘梨子,他经常背书给她听。

有时候,女子会在太阳底下寻个干净的地方,帮他晒书,摊开一本一本,翻过一页一页。

有时候会小心翼翼的拂去书上飘落的花瓣,有时候却又任由那一片花瓣夹在书里。

女子离开后,梨树下会放着她带来的饭食,余温犹在。

吃了她那么多次饭,可是家境贫寒,却没能回送一个像样的礼物。

这个时候,常年进山打猎的大伯就笑他,

“送什么送啊,你已经送了她最好的胭脂了。”

自己茫然的看向大伯时,大伯一巴掌兜过来。

“傻小子,你看她时,她脸会红的。”

记得有一次,在渡口分别,女子脸红红的,却又很认真的对他说,以后成了家,家里的田间劳作就不用他去了,因为,他是读书人啊。

刘蔚然嘴角翘了起来。

忽然一阵心悸,他猛地捂住嘴。剧烈的咳了起来。暗红色的血,顺着指缝流了出来,在手背开了一朵诡丽的花。

风寒越来越严重了,前两天新找的那位老大夫开了几服药,留下一句话就走了,

“年轻人,扛得过去就能活,扛不下来,那就造化弄人喽。”

灯火忽闪了一下,一粒灯花爆开。

刘蔚然心里划过一道阴影,万一,如果抗不过去怎么办?

淮安府,铁山寺,陈公献!

难道······难道是这样!

他嘴唇颤抖,绝望般的闭上眼睛。

时运不济,命运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

不甘心啊,真的好不甘心,这辈子就这样了么?!

身体越来越冷,呼吸越来越难受······

眼角渗出两行清泪,他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朝着房梁的黑暗里大声喊道。

我叫刘蔚然,我是个读书人!

我要建功立业,为往圣继绝学,为天下开太平!

我要金榜题名,衣锦还乡!

最重要的!我要娶她!!她还在等我!!!

说完重重的倒在了床上······

一旁的徐林君早已泪流满面。

渡口,一个女子呆呆的站在那里,背影凋零。

一阵风吹来,如白云涌散,那些梨花,如雪花飘落。

今年的梨花,再也看不到明年的梨叶。

读书人多是负心人,读书人,最负痴心人。

万历四十七年,渡口,梨花盛开。

万历四十八年,渡口,梨花依旧。

我们常在无常中感慨生之渺小,命之飘忽,人世之变化莫测,感慨鸿爪雪泥飘萍之末的孱弱与短暂。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最感慨的却是楼台依旧,芳草依旧,天涯依旧;

而故人已逝、年华已逝、物是人非的沧桑变故。

在这八声甘州的千重感慨中,

生命的无常,如流星般飘忽明灭。

———————————————————

这是《明朝大预测师陈公献》的第三篇,前两篇请见

明朝最后一个首辅,

最后一个首辅之死。

灵犀道馆原创文章,禁止抄袭,欢迎转发

疫情非常时期,诸位缘主保重,健康无价。

0 阅读:20

灵犀道馆

简介:修心养生,修身养命,修生养性,修养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