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1987年第一次参加高考，结果跟分数线相差50多分而落榜。

作为一名应届生，头一年没考上很正常，本来我们那就属于高考大省，复读生多，相当于千军万马挤“独木桥”，胜算渺茫。

后来在父母的鼓励下，我只好去复读。

通过一年多的努力，我再次奔赴战场，可结果再次铩羽而归。唯一值得可圈可点的是，我跟分数线缩短了距离，这回差20多分。

但那又怎么样呢？殊途同归。

看到我垂头丧气的样子，已经64的父亲安慰道：“小四子（我乳名）哎，别泄气，只要你想念书，我跟你妈就是把棺材本卖了，也供你上学！”

听父亲说这些话的时候，羞愧的泪水在我眼眶里打转，恨自己不争气，就那20多分我咋就挣不上来了呢？又要耗费自己一年青春不说，花年迈父母的钱，我于心不忍。

但那时候的我别无选择，因为我上面是3个姐姐，我是父母老生儿子，从小到大娇生惯养，在家“横草不拈、竖草不拿”，连自家的责任田都认不清，更别说犁田打耙干活了！所以我只有走读书这一条路。

就这样，我三进高中校门，继续我的大学梦。看着父亲弓着腰给我系米袋那一刻，我发誓一定好好努力，在此一搏！

我属于是性格内向的人，虽然不聪明，但我相信勤能补拙。

为了能在高考取得好成绩，我从不贪玩，别的男生课余时间打篮球、成群结队到集镇上闲逛，我根本不参加，有的甚至在学校谈恋爱，像那些人，我话都懒得跟他们说。

在我看来，只要贪玩偷懒、不务正业，都是在犯罪，那样我对不起父母双亲。

努力没有白费，高考前夕的三次模拟考试，我感觉不错，信心满满。

但我属于是关键时刻掉链子的那种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的缘故，考试前两天我就开始发烧。硬着头皮考完，自己都觉得没发挥好。

在等分数的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在煎熬，不停地对着答案估分，左一遍、右一遍，一时欢喜一时愁，祈祷老天开恩，让我过线，哪怕读个师专也行啊！

真是怕啥来啥，好不容易捱到分数线下来的那天，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骑车去学校了，结果在看到班主任面部表情时，我的心就凉了！

果然，我又跟分数线差16分！

我强撑着没在老师同学面前失态，可回来连骑自行车的力气都没有了！走一段路、推一段，害怕遇到熟人打听我考试成绩。

就这样，我骑着车，大路不走、走小路，像做贼一样钻到家，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出来。

我三姐嫁在邻村，她只要有空就回来帮着父母干活，得知我去查分数，三姐那天一大早就回来听消息。

可一家人看到我哭丧着脸进门，他们大气都不敢出，只是母亲端着饭碗送到我床前，安慰我先吃饭。

母亲说：“儿子，考不好就考不好，只要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比啥都强。”

三姐也站在旁边附和说：“就是，考不上又不止你一个，只要你想去复读，我们三个姐姐帮你付学费，说到做到！”

我猛地坐起来，带着哭腔说道：“再去就是第四次高考了！难道我要学范进，考到老吗？”

母亲和三姐看到我哭了，她们俩也不知说什么好，悄悄地掩上门，就出去了。

随后那段时间我异常消沉，不是躲在房间里不出来，就是坐在河边发呆。

一看我这个样子，父亲担忧地对我说：“四儿，天下路千万条，读书又不是唯 一的路，不想上学就去学手艺，照样有碗饭吃。”

其实那几天我想了很多，权衡再三，我不想去复习了！因为我感觉已经用了洪荒之力，还是不行，那只能认命。

但我这人这点不错，再怎么着，我从来没想不开。父母当初把我生下来是何等高兴和骄傲？辛辛苦苦把我养这么大，不就是想到老有个依靠嘛，所以我惜命着呢。

于是我对父亲说：“爸，你放心吧，我不会做傻事的，我要好好的，实在不行我就出去打工，等我有能力了还要好好孝顺你们呢。”

没想到我这句话，把父亲说的老泪纵横，他一边抹眼泪，一边欣慰地笑着说：“嗯嗯，这才是我好儿子嘛！听你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

因为我们那栽双季稻，还有棉花等农作物，所以接下来农活就繁忙起来。

既然说不去读书了，那我就踏踏实实学着干活，虽然不内行，但我咬着牙坚持，火辣辣的太阳晒得我胳膊上的皮都蜕了一层，握镰刀把的手都磨成了血泡，但我一声不吭。

母亲看到我拧毛巾手都不敢使劲，就心疼地说：“累了就歇歇，等你姐姐他们一块来了，一两天就结束了！”

但我笑笑说：“妈，没关系，凡事都有个过程，慢慢的血泡瘪了，长老茧就好了！”

看我这么懂事上进，父母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其实那段时间父母也在计划我下一步到底学个什么手艺合适，首先瓦匠给否定了，原因就是，除了露天风吹日晒，还有干活时爬高上低，他们觉得不安全。

漆匠、篾匠不热门，自然就排除在外，那剩下的就是学木匠。而且我大姐夫就是呱呱叫的木匠，收徒教小舅子，那就是一句话的事。

只不过大姐夫大部分时间在外做活，到年底才回来，所以父母说先待一段时间，把春节过了再说。

我父亲一共兄妹4个，我有1个大伯、2个姑，大伯早年在外娶妻安家，后来去世的早，膝下只有两个堂姐，所以慢慢地跟老家人就没啥走动了。

大姑嫁在礁湖南，也就是逢年过节回娘家看看，平时极少回来。只有小姑嫁得近，她住在集镇上，我读高中时她经常往学校送菜给我吃，有时候星期天遇到刮风下雨，我就去她家住一晚上，所以我跟小姑关系非常好。

得知我不去复读了，小姑觉得挺惋惜，在她看来，如果不复读了，学手艺不如做生意。

只不过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一个不爱出头露面的人，怎么可能把生意做好？在我看来，做生意就是靠耍嘴皮子，很显然我不行。

小姑家在集镇上开的是早点铺，后来又扩大经营，还开了个小饭店，虽然忙，但应该收入不错。

小姑早点铺除了炸油条、糍糕，还做各种陷的饼，其中最受欢迎的就是她家的梅干菜饼，在那条街是有名的。

而梅干菜的货源基本就是我父母每年种的那将近1亩地的雪里红，每到深秋，白霜过后，父母把雪里红秧铲倒，洗净晒干，小姑父就开着他家的三轮车来拉。

当然，小姑不亏待我父母，都是要给钱的，一亩地雪里红比一亩地的水稻收入高，就是忙一点。

这天小姑来了，她下乡来准备买点粳稻回去。

父母肯定要留小姑吃午饭，于是就又说到我过完年学手艺的事。

谁知道小姑对我父母说：“学手艺不着急，还是把小四的亲事定下来才是正事，都二十出头的人了，还等什么？我正好认识有个姑娘，不行约个时间见见面，你们看怎样？”

我一听小姑要给我介绍女朋友，我脸“腾”一下红到起耳朵根，赶紧低下头划了碗里的米饭，不敢吱声。

倒是我父母显得很兴奋，母亲赶忙打听女孩家是哪的？家里兄弟姐妹几个？

小姑笑着道：“这家人也是镇上做生意的，卖农资的，3个孩子，大儿子结婚了，老二对象也找好了，这丫头在家老小，跟咱家小四同龄，只不过是个初中生。”

父母一听这个条件，高兴地嘴都合不拢。

这时小姑接着说：“都是家里人，我就不藏着掖着了，这个丫头倒是玲珑剔透，就是小时候睡偏了，一边脸大、一边脸小，”

不等小姑把话说完，我嘴含着饭，赶紧摆手道：“一个脸大、一个脸小，那多难看啊！不行不行。”

我当时顾不上小姑的感受，直截了当地就拒绝了！

我们老家有句打趣人的顺口溜，叫：家也穷、人也怂，找个老婆‘不顶龙’。不管怎讲，父母就我一个儿子，长得仪表堂堂，还是高中生，找那么丑的儿媳妇，将来不是让人笑话嘛。

小姑听我这么说，气得把眼一瞪，用手点点我道：“你这孩子就是不识货！漂亮能当饭吃啊？找个会过日子的才是正事！”

但我不搭理她，端着饭碗就去厨房了。

父母一看我这关不好过，纵使知道小姑为我好、为娘家人着想，但婚姻大事，他们不能包办代替。

于是，这事就没人再提了。

农村一到冬闲就没事了，上年纪的开始靠墙根晒太阳，年青的不是外出打工，就在家搞点副业。而我，无所事事，然后父亲就让我去小姑那帮帮忙，一到年底早点铺和饭店就进入旺季。

于是我就听从父亲的安排，拿了两件换洗的衣服，冒着风寒骑车就去了。

每天早上我负责坐在那给小姑收钱，然后看到有吃完早点离席的，我去收拾碗筷。

别看我干农活没力气，但这些活对我来说不在话下，而且我发现人跟环境走，不知不觉我感觉自己爱说话了，也不怯场了。

小姑家早点铺每天干到10点准时收摊，因为中午饭店经常来人吃饭喝酒，一直要忙到下午三四点才结束。

因为饭店就在本街，所以像蔬菜类小姑从来不预备多，随用随买，这样就能减少浪费。而我就是那个跑腿叫嘴的小采购员，经常一只手骑车，一只手拎菜，从不耽误事。

这天有人点了蘑菇鸡蛋汤，而厨房没有了，于是小姑吩咐下来，我跨上自行车就直奔菜市场。

等我把一小兜蘑菇买完，骑车没走出50米，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喊道：“哎，你车上东西掉了！”

因为那时候赶集的人不多了，摊位上的人也是三三两两，一点不嘈杂，所以我听得真真的，于是就不自觉地叉下一条腿，回过头朝后看。

这时，我发现不远处站着一个穿湖蓝色滑雪衫的女孩，正似笑非笑地朝我看着。

我不放心又看看自行车后座，担心我刚出来的时候，是不是后座上有东西。

这时候，女孩走近了，只见她留着齐耳短发，发型挺时尚，是那种“不对称柳条”式。

为啥我对这种发型如此清楚呢，那是我三姐有一年就是这个发型，有一边头发挡住半张脸，回来还被我母亲数落“披头散发”，不好看。

女孩看我怔怔地看她，她也大胆地看着我，我这才发现她皮肤白皙，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睫毛很长，扑闪扑闪的，鼻梁挺直，薄薄的嘴唇上好像还涂抹了口红。

我笑问道：“你在喊谁掉东西啦？”

“喊你呀，你确定你没掉东西？”

女孩调皮地朝我眨眨眼，笑问道。

我哪知道有诈呀，就老老实实摇着头，说：“肯定没有。”

结果女孩把话锋一转，答非所问地问道：“就你还不愿意见面？你不就是比我多念几年书嘛，有啥大不了的？告诉你，你也别傲慢！我配你绰绰有余！”

不等我缓过来神，女孩傲慢地从我身边擦肩而过，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我坐在自行车上一条腿支着地，抬头竭力回味她刚才说的话。

好大一会儿我才想起来前段时间小姑给我说媒的事，难道她就是那个脸一大一小的女孩？可刚刚我也没看出来毛病啊？

带着一系列疑惑，我骑车回小姑家饭店了。好几次我话到嘴边想问问小姑，但旁边打杂的好几个人，我还是忍住了！

只不过那天我有点走神，因为总想着那女孩对我说的话，以至于小姑父喊我几声我都没听见，闹个大红脸。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女孩那迷人的笑脸总是在我脑海里浮现，我甚至后悔拒绝了小姑的好意，如今想“搂回头子”，又怕被女孩不答应。

就这样，我迷迷糊糊睡着了，连做梦都在想着换什么样的衣服去相亲。

第二天我到底还是忍不住，把我在菜市场跟女孩邂逅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小姑。

小姑一听，巴掌一拍，笑着说：“天呐，这婷婷够勇敢的呀，她居然敢当面说‘配你绰绰有余’？是的，也怪我，她妈妈托我介绍你们认识，你那么不客气地回绝了，我只好实话实说，告诉他们，说你想找个文化程度相当的，”

小姑说到这，还捂着嘴“咯咯”笑着，我迫不及待地对小姑说：“您别光顾着笑了！看看有没有补救的机会吧！”

小姑这才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道：“好好好，小祖宗哎，要不是看在你是我们老范家的独苗，我都懒得管你！”

就这样，在小姑的再次努力下，那个叫婷婷的女孩“就坡下驴”，我们在腊月廿六双方父母正式见了面。

因为有“正不娶、腊不定”之说，我们只好等正月十六才把亲事定了，我和婷婷正式确立了恋爱关系。

从未谈过恋爱的我，初次尝到了爱情的甜蜜，婷婷不但脾气好，还特别会做生意，每次看到她落落大方跟顾客讨价还价时，我觉得找对人了！

后来大姐夫问我还学不学木匠了，我吞吞吐吐不知道怎么回绝。因为婷婷说了，她希望我学做生意，将来在镇上开店。

其实我倒不是想生意能不能做成功，而是舍不得跟热恋中的婷婷分开，因为学手艺一走就是一年，我怕距离远了，感情淡了，我不想失去婷婷这么好的姑娘。

当然，婷婷父母也特别喜欢我，看我们俩你侬我侬的样子，婷婷父亲说：“再给他们找个门面吧，还是卖农资，早点把婚事办了！”

就这样，婷婷二哥是五一节结婚，我和婷婷的婚期定在国庆节，因为老丈人说了，趁下半年生意淡季，把门面租好，进货，开春就正式做生意了。

新婚燕尔，我和婷婷就开始装修门店，进货，忙的不可开交。

当然，这些我都是门外汉，全是老丈人和婷婷张罗，我负责记账、理货。

那年春节我们家特别热闹，婷婷又特别会来事，不但把我父母哄的开开心心，把外甥和外甥女们也打点的好，全家没有不夸婷婷好的。

我在婷婷的调教下，跟她学做生意之道。每次我这个高中生，被她这个初中生指挥得团团转，可也不得不服。

有一天晚上盘存完，望着厚厚的钞票，婷婷娇嗔地问道：“你还嫌弃我文化程度没你高，长得不好看吗？”

我双手作揖，陪着笑脸道：“老婆大人，我再也不敢了！你是舵手，是我心中的太阳……”

婷婷没好气地给我一拳，笑骂我多读几年书，别的本事没有，就会油腔滑调。

我和婷婷婚后第二年，儿子出生，把父母高兴得合不拢嘴。

父亲夸赞道：“还是我家小四子有福气，娶到了婷婷这只‘金凤凰’！”

考虑到父母年纪大了，在村上生活不方便，婷婷主动提出把父母接到身边，这样全家老少在一起，方便照顾。

与此同时，我们的农资生意更做得红红火火，而我之前的文化知识也得到运用和发挥，加上婷婷嘴甜，诚信经营，我们夫唱妇随，财富如滚雪球似的，越积越大。

很快，我们不但在集镇上买了住房，还自建三层门脸房，连老丈人都开玩笑说，我们抢了他许多老主顾生意，相当于“放虎归山”。

不过老丈人说了，只要我们把日子过好，他高兴都来不及，肯定不会嫉妒。

生意做的好，日子就其乐融融，而我也兑现了曾经跟父亲的承诺，让他们享受着幸福安逸的晚年生活。

父亲是74 岁那年去世的，母亲一直活到86岁，期间生病卧床，都是婷婷细心伺候，从来不厌其烦，三个姐姐来家里做客，婷婷更是热情接待。

母亲弥留之际拉着婷婷的手说，她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娶了一个好儿媳，不但让他们过上好日子，还把她娇生惯养的我磨炼出来了，真是好女人旺三代。

时光荏苒，如今的我们早就过上了含饴弄孙的生活，婷婷于我，就是黑夜里那盏照亮前方的灯，更是我航行的舵手。

婚姻真的讲究缘分啊，如果当年不是婷婷主动找我“训话”，我就把她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