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感谢黑泽明导演于1950年拍出《罗生门》，巧妙融合《罗生门》和《竹林中》两个故事，摘取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和威尼斯金狮奖桂冠，让我名声大噪。

因恰好生于辰年辰月辰日辰刻，故得名“龙之介”。八个月时，母亲精神失常，我由舅舅一家抚养长大。

回望来过的这短短35年，虽被后世谬赞为“顶级学霸”“短篇鬼才”“太宰治偶像”，却一直忍受精神洁癖的煎熬和病痛折磨。280万字作品，能有几个小故事在人间流传，便不虚此行啦。

我从小爱看《水浒传》《西游记》《今昔物语》等各国传奇怪诞故事，并大胆引申，展开重塑，借古喻今，针砭时弊。

《罗生门》多方视角讲述同一案件，用不确定叙事对读者自身进行拷问，诠释存在主义哲学观：人就活在无法逃避的绝望之中。具体情节，想必大家早已烂熟于心，不再赘述。

今天想讲一个不太知名的小故事——《山药粥》。

1000多年前的平安朝，藤原基经摄政时，手下侍卫中，有个四十多岁不知名的五品武士，其貌不扬，身材矮小，红鼻头，八字眼，瘦脸尖下巴，成天破衣烂衫，邋里邋遢。

如此尊容，又天生怯懦，地包天婆娘与酒鬼和尚相好，弃他而去，孤家寡人的他，便更似苍蝇一样活在人们的轻蔑之中。

他向来忍气吞声，神色不变，只有在恶作剧太过火时，才堆起一张笑脸，似哭非笑道：“休要如此啊，诸位兄台。”

其实，弓肩缩背、迟钝木讷的五品，心中并非毫无希望，五六年前，他就对一种叫山药粥的食物喜爱有加。

将山药切碎，用甜葛汁熬成的这种粥，当时被视为无上的美味。

像五品此等人物，只有在摄政大臣家一年一度的大宴之际，方能尝尝味道。但仅能润润喉咙，所以，能将山药粥喝个够，便成了他唯一的盼头。

岂料，五品这为之而活的平生夙愿，不久竟轻易实现了。

这年正月初二，府内设宴招待王公大臣，来自朔北的粗野汉子、民部卿时长的公子藤原利仁，偶然间看到五品盯着山药粥空碗喃喃自语：“几时才能称心喝个够哟？”心生一计，大放厥词，说自己可令他称心如意吃个够。五品惶恐难当地应承下来。

四五天后，五品被利仁接了泡温泉，他原以为是去东山，岂知是山科。以为是山科，谁料是三井寺。结果，竟是去越前国的敦贺。

一路上尽是萧瑟苍茫的原野，据说盗贼横行，仅两名侍从，五品忐忑不定，利仁窃笑不已。

途中，孔武有力的利仁，抓到一只狐狸，让它去府中报信，明日巳时时分，派人在高岛迎候。

谁知翌日抵达高岛，竟真有人前来迎接，家臣说昨夜夫人忽然失去神智，开言道：“吾乃阪本之狐是也……”传达完毕，便昏睡过去。

“如何？”听完家臣的话，利仁得意地瞧着五品说，“连畜类都要听我利仁驱使！”

五品自然更加崇敬赞叹，感铭良深，愈发觉得利仁的意志所掌控的范围越广，包含在这一意志中的自己的意志，仿佛也能得到更多的自由。

当夜，五品在利仁府的一间屋内辗转难眠，回味这迢迢长路上的谈笑、风景，恍然若梦。

盖着四五寸厚的黄锦被，旁边是炭火熊熊的长钵，本应很是陶陶然。

可一想到天亮就要喝到朝思夜想的山药粥，心中又七上八下，隐隐难安。

“下人们听好了！奉主公之命：明晨卯时前，每人须交长五尺、粗三寸的山药一根。万万不可忘记，务必于卯时前交来。”庭院中，老仆干涩粗哑的声音在寒霜中回响。

不想这么快吃到山药粥啊！若是将山药粥吃个够这一愿望如此轻而易举地实现，那么他这许多年来苦苦忍耐，一直期盼到今天，又是多么无谓的辛劳。

最好是出现某种障碍，无法喝到，后来费尽曲折，才完成夙愿。

如能这样发展就好啦……

第二天一早，五品睁开眼，推开轩窗向外张望，愕然发现庭院中铺着四五张草席，上面堆着两三千根圆木似的五尺长三寸粗、齐刷刷大得出奇的山药。

新打的木桩上，架起了五六口能盛五石米的大锅。几十名使女生火，掏灰，忙得不亦乐乎。

而五品，所见所闻，皆乱乱哄哄，想到千里迢迢来到此处，就为喝几口粥，这些事便没有一件不令自己难堪。

他那可怜的胃口，顿时倒掉了一半。

半个时辰后，一锅锅海水般洋洋欲溢的山药粥摆在面前。方才，五品已经亲眼目睹后生们如何切碎山药，使女们如何放入大锅熬煮。蒸腾的混合热气，已经填饱他的肚。

他强撑着喝了半锅。

“正如家父所言，请你务必不要客气。”利仁不怀好意地笑道，劝他继续喝。

五品只得又喝了剩下半锅的三分之一。

“实在感谢不尽。已经足够了。——哎呀呀，实在感谢不尽。”五品语无伦次，显然他已尴尬透顶。

“客人吃得太少啦，喂，你们愣着干什么？！”

仆人又要添粥，五品挥舞双手，像赶苍蝇一样坚决。

那只报信的狐狸在对面屋檐上，注视着这一切，也被利仁招呼下来喝粥。

五品看着狐狸，心里无不怀念地想到来到此处之前的自己，那是被许多侍从愚弄的他，那是连京城的儿童都敢骂“你这个红鼻头”的他，那是穿着褪色的短褂和裙裤，像流浪狮子狗似的在朱雀大街上彷徨的孤独可怜的他。

但同时那又是独自一人，珍重地守护着把山药粥喝个够这个愿望的幸福的他。

总算不必再喝山药粥了。

五品放下心来，寒风侵骨，他忙不迭捂住鼻子，却对着银提锅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简略重述这个故事，心中仍不免有些伤感。气焰嚣张的权贵，对小人物无情戏谑，把他们的梦想如玩物一样在指尖捏碎。

那么想要的东西，那么深刻的愿望，极其轻易地大张旗鼓地剖现在面前，让五品反胃，从此断了念想，也断了一辈子的希望。

迫切想要得到的，大抵在得到的那一瞬，幻想便已经破灭。

那么懦弱、任人欺凌的一个人，总是把“休要如此啊，诸位兄台”挂在嘴边的一个人，不知道以后会怎样失魂落魄地生活。

但其“屈服于实力，顺从于施舍”的人生哲学值得反思。

最后，再说说曾受恩师夏目漱石赞赏的《鼻》，有点奇幻色彩，天生那么长、垂到下巴的鼻子，经过一番折腾，终于变小了，却受到了人们更多的羞辱和嘲笑，最后又恢复原貌，主人公心里才踏实下来。

或许，人们都有一种阴暗心理，对于苦难中的同胞会无私地给予同情，但当对方摆脱困境又觉得无趣，甚至生出满满的敌意来，希望他永远在泥潭里挣扎。

都说我把人性的复杂丑恶写得透透的，不过是敏感锐利、体察入微罢了。

好啦，今日暂且如此，文学世界的大门永远打开，任诸君徜徉。

本文为“但行前路无问西东”即“公子世无双456”（姜丹）原创，如若喜欢，转载请注明出处，感谢(^_^)。欢迎点赞、收藏、评论指教、转发和分享。图片源自网络，侵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