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是个驯兽师,爹爹是个巫师。
他们表演这场兽戏前告诉我和妹妹,马上我们就能有钱去别的地方赏山玩水了。
但第二天,我们一家人被扔进树林,成为景王妃准备的那场兽戏的诱饵。
到最后只有我活了下来。
我知道,王妃娘娘是故意的。
十年后,我同当今圣上也准备了一场兽戏。
彼此的王妃作为阶下囚,在兽笼里苦苦哀求。
可我怎么会停手呢,这是我迟来的“贺礼”。
为的是,当年她踩着我爹娘的尸骨,成了京城第一驯兽师。
1
「一群没用的废物!连一只黑豹都喂不了!」
景王妃扬起带刺的皮鞭,抽在下人们的背上,带起一片血肉模糊。
忽然,一只皮毛光亮的黑豹缓缓踱步到我和七殿下的面前。
「哟?这不是被本宫妹妹退了婚的七皇子吗?怎么不在宴会上丢人,跑来后院了?」
景王妃看见我们,将鞭子一甩,扔给旁人。
黑豹低吼着,眼睛死死盯着我和七殿下这两个不速之客。
像是在看自己口中的猎物。
「拜见皇姨娘。」
「听闻这黑豹性子刚烈,难以驯服。但这个奴婢擅长驭兽,不如让她试试?」
殿下将我一脚踢出去,讨好地看着景王妃。
我一个趔趄摔在黑豹面前。
距离近的几乎只要它一张嘴就能把我的脖颈咬断。
景王妃站在一旁,看着我一直发抖的身体,忍不住大笑:
「是吗?这只黑豹最喜欢吃生肉了,那就看看她能不能活下来。」
我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放在黑豹面前,亮晶晶的涎水滴在我的掌心上。
下一秒,它张开血盆大口,咬在我的虎口处。
细细密密的疼蔓延而来。
我咬牙忍着剧痛,慢慢揉着黑豹柔软的肚皮。
很快,它松了口。
身体也趴了下去,像只乖巧的猫儿一样。
我立即将装满带着血丝的生肉的金盆放在它面前,俯身低语。
随后,黑豹松了口。
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在我的虎口处不断喷涌着鲜血。
景王妃这才正眼看我。
「好侄儿,这个奴婢倒有几分驭兽本事。不如你让给本宫如何?」
「这……皇姨娘,阿昭是自小……」
「你皇姨娘喜欢,让给她便是,一个奴婢而已,怎么还如幼时那般扭捏?」
殿下话还没说完,才到场的景王打断他的话,有些不耐烦。
2
「侄儿拜见皇叔。皇叔所言极是,一个奴婢而已。」
「皇姨娘既喜欢,是这贱婢的荣幸,拿走便是。」
七殿下连忙点头哈腰。
「诶,你叫什么名字?」
景王妃兴致缺缺,随口问我。
「回娘娘,奴唤阿昭。」
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的昭。
我低头,行礼。
景王倒是饶有兴致:「你的驭兽术是谁教的?」
我有些惶恐,立马跪下答话。
「是奴婢的母亲,只是,她很早就离世了。」
「死了?怎么死的?」
「回王爷的话,奴婢母亲是被自己豢养的兽物活活咬死的,四分五裂。」
我死死盯着景王的眼睛,面上仍旧微笑着。
仿佛能被他问话,是多么值得开心雀跃的事情。
「前院客人到齐了,王爷还是去好好招待客人吧。」
景王妃见景王一副还想接着问话的样子,连忙打断,只是看向我的面色十分阴沉。
「你的这双眼睛,倒是生的十分好看。」
景王留下这句话,便匆匆离开。
「谢……」
「啪!」
我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景王妃身边的大丫鬟扇了一巴掌,干脆利落。
「一个贱婢,刚来王府,就想勾搭主子上位!还真是个不要脸的狗东西!」
说罢,我脸上的面纱就被她一把掀开。
景王妃的瞳孔骤然一缩。
「你脸上的疤痕也太丑了吧!」
然后一鞭子把我抽开,退至极远。
景王妃转头,对身边的丫鬟流云说:
「你自己看着罚吧,免得脏了本宫的手,留下一条命就好。」
我抚上坑坑洼洼的脸颊。
这些疤痕,可是母亲的那群野兽咬出来的呢。
再抬头,无意与转身离开的七殿下的视线交错。
而后,相视一笑。
毕竟,我们二人,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3
「真以为自己有点本事就能上天了?你可知五年前王妃刚进府给王爷准备的那场兽戏?
那才是精彩绝伦。」
五年前的那场兽戏?我当然知道啊。
那一年的春天,比今年春天冷上千倍万倍。
我的娘亲是驭兽师,爹爹是巫师。
他们二人共同表演的驭兽戏,是上京顶顶出名的,几乎场场爆火。
景王妃名唤许存淑,是娘亲最后一个也是天赋最高的徒弟。
她嫁入景王府后,我才知道,这个喜爱且擅长驭兽的王妃,同娘亲的感情很好。
可是,她召见娘亲和爹爹让他们惨死在漱水林的时候。
我才明白,为何娘亲会说景王妃驭兽的天赋很高。
因为,她狠毒。
甚至能对教导自己入门的师傅痛下杀手。
「师傅,只要你能杀了自己的丈夫,子女,你就能活下来了!」
「哈哈哈哈哈。」
景王妃勾起娘亲的下巴,居高临下,随后侧身,示意下人们将娘亲亲自豢养的野兽放出笼子。
「师傅骗我,你总说就算是野兽也有心,能养熟。」
「可是喂了巫者的疯药,还不是发狂不认主了?」
说罢,几只癫狂的黑豹和白虎咬断了爹爹护在娘亲身前的手。
一截残肢被甩在我和妹妹面前。
「跑……带着七殿下他们一起跑……」
这是娘亲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景王爱看兽戏,景王妃擅长驭兽,他们二人才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一对佳人啊。
我看着远处景王妃挽着景王的手肘,分外亲密。
只是可惜,我并没有许存淑那样的天赋,我也根本不会驭兽。
我只会养蛊下毒。
方才我给那只黑豹下了蛊,它若不吃东西,就会浑身痉挛抽搐而死。
可如今,我遂了娘亲的夙愿。
我要驭兽。
驭得,是景王这只兽。
4
王妃说只留我一条命,流云确实是谨遵命令,让我拖着半死不活的身子住进景王府。
我原以为,我会留在王妃身边做事。
可是,她并不喜欢我。
无论是那日驯服黑豹喂食而展现出来的「驭兽术」,还是那双被景王夸赞过的眼睛。
直到今天,流云做了那只把我踢到景王妃面前的腿。
「娘娘,不如让阿昭试试吧?」
流云小心翼翼地,背上是新添的鞭痕。
「你的意思是,这个七殿下身边的贱婢能做到本宫都做不到的事情了?」
景王妃斜睨着跪在地上的流云。
「娘娘饶命,奴婢的意思是,如果实在不行的话可以让她代替那个兽孩。」
「她会说话,那双眼睛,又生的那么好看。王爷一定会喜欢您这场兽戏的!」
流云连连磕头饶命,砰砰作响。
「你说的,不无道理。」
景王妃慢慢笑开,用皮鞭的木柄勾起我的下巴。
「这张脸还真是令人作呕。」
我看着王妃,身体颤抖。
开心的时候,她的眼睛是黑色的。
就像当年她逼迫娘亲杀人时,一模一样,几乎让我兴奋得颤抖。
「王妃!求求您了!放过阿昭吧,阿昭会被他咬死的!」
我一路上大喊大叫挣扎着,眼泪鼻涕糊在一起,可是所有人都在冷眼旁观。
似乎是已经习以为常。
不一会,我就被流云等人架到王府一个偏隅的小楼门口。
「喏,就是这儿了。你们松手吧。」
流云趾高气扬:「你最好能让它开口说话,不然死的可就是你了!」
说罢,我被硬塞进小楼的那个和狗洞一样的门里。
我张着嘴面无表情地哭叫,见那几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这才抬起步子走入那一片黑暗中。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腥臭味。
「啪嗒……」
我故意把银簪扔在地上,很快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低吼声。
我握紧袖中藏着的小盒子。
里面是我先前养好的蛊虫。
这一次,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了。
我探着步子,走到极黑处,将手放在嘴边,吹了一个低低的口哨。
或许是彻底吵醒了尚在睡眠的兽孩,铁链被他摇晃得哗哗作响。
慢慢地,他抬起头,龇牙咧嘴。
眼睛迸发出狠厉的光,死死咬定我。
我却愣在了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因为这个兽孩,长得和我那应当已经死去的,永远停留在七岁的妹妹,如出一辙。
5
那一日,娘亲临死前嘱咐我一定要带七皇子逃离那片树林。
我们三个一直跑,一直跑。
几乎没有停过脚步。
可是,景王妃还是发现了我们,便让猎人拿着弓箭,来虐杀我们。
死的越惨,赏金越多。
妹妹被弓箭射中了,倒在身后。
可我不能停,不能退。
只能拖着半边受伤的肩膀背起七殿下藏进灌木丛中。
娘亲说,兰妃是她的恩人。
七殿下,正是兰妃所出。
所以,我忍着巨大的痛苦抛弃了妹妹。
我原以为,她会和娘亲,爹爹那样。
可是,我高估了自己。
景王妃没有心,她抓住了妹妹,把她养成了兽孩。
让妹妹浑身赤裸地耍杂技,被那些王公贵族打量,嘲讽,挨打。
我看着已经忘记了我的妹妹,心如刀绞,浑身瘫软。
随后,我上前,抱住了她。
明明已经过去了五年。
可是,我依旧能一把抱住她,妹妹好像和以前一样小,甚至比以前更瘦了。
妹妹张嘴,尖牙毫不留情地咬住了我的肩膀。
肩膀剧烈地抽搐着,像是被尖锐的石柱贯穿了一般。
可我总觉得,腹腔里堆叠了更多的匕首,心脏迟来的钝痛,压倒了一切。
「无期……你是无期啊……」
无期松了口,面色迷茫,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
我听见她急促的呼吸声,缓慢地呼喊她的名字。
大滴大滴滚烫的泪水模糊了视线,我捂住胸口,大声恸哭着。
没有松手,仍然抱着她。
「对不起……无期。」
无期。
乐只君子,万寿无期。
透明的泪滴在无期满是刀痕的手臂上,她明显一愣。
不知为何,伸出手,虚虚回抱了我。
我哽咽着低声道:「无期,我是你的姐姐,我是长生。」
「姐……姐?」
无期的声音像是破了风的灯笼。
她顿住,拧着眉,然后伸出舌头,舔舐着我已经被鲜血浸染的肩膀。
「阿昭!饭!」
小楼门口传来小声的呼唤。
无期大概是感受到了陌生的气息,铁链吱呀作响,眉眼染上躁郁。
我拍着她的脑袋,安抚着:「乖,姐姐去拿饭菜,无期听话好不好呀?」
然后起身,小跑到门口。
「阿昭,姜夫人说了,只有明日午后的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足够了。
「多谢。」
「不必。姜夫人说,你一定要成功。」
「是。」
6
姜夫人是景王的侧妃。
她虽是景王救下的孤女,可是妙姿勾心,自从嫁入府中就盛宠不衰。
而她的父母,同我的父母一样,也是那场兽戏的诱饵。
我只是让棉熙递给她一片已经碎到不能再碎的帕布。
只看一眼,她就明白,我和她一样,有着共同的仇人。
「咚咚。」
无期敲了敲铁链,看着食盒咽口水。
我连忙起身,拿着铁丝撬开铁链上的大锁,将身上的衣服脱下,套在她的身上。
「不可以。」
在无期第五次扒拉身上的衣服的时候,我连忙制止,然后将我饭碗里仅有的几块熟肉递到她的嘴边。
「啊——」
无期摇了摇头。
「无期!」
我稍稍拔高嗓门。
无期只好张嘴,面目狰狞地吃下那半块熟肉。
我又递给她一块生肉,她满心欢喜地吃了进去。
于是,我就这样,两块生肉夹着半块熟肉给她喂饱了。
很快,就到了第二日的午后。
我看着杂草后的狗洞,又回头看着被我药倒了的无期,沉默了几瞬,安心地钻了出去。
「拜见姜夫人。」
我行礼,看向她,是和当年一样澄澈的瞳眸。
「我命你去寻的布料,你寻到了吗?」
我连忙将整齐叠好的布帕呈上。
随后俯身说:「放在烛火上,即可显字。」
姜夫人凤眸微动:「来人,赏。」
我揣着一块金宝,东躲西藏,特意绕过人群,却走了流云每日必经的廊桥。
等再次回到小楼,无期醒了。
自那日以后,我时时刻刻陪在无期身边,教她说话,给她讲我们二人幼时的故事。
无期虽然只是睁着眼睛看着我,但是眼底的期冀亮眼。
也会挣扎着发声,喊我姐姐。
这些在旁人眼里看来是折磨的日子,却是我在景王府往后唯一安逸快乐的时光。
「娘娘,我看见阿昭从廊桥上走进小楼。那廊桥边上,可只有姜偃月那贱人的住处啊!」
流云狗腿的声音从门口低低传来。
下一刻,小楼大门被人邦邦砸开。
景王妃站在高处,只留下一片绰约的阴影。
我看着她,慢慢笑开。
终于,来了。
7
「给本宫抓住她。」景王妃低头看着指甲上新染的蔻丹,懒懒开口。
话音一落,府上几名孔武有力的打手包围住我。
「砰!」
一根木棍敲在我的膝盖处。
咔嚓的骨裂声一落下,我就跪倒在景王妃的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随后一只金线珍珠翘头鞋压在我的背上。
「你可知,这景王府内,我最厌恶的是谁?」
「是姜偃月。」
「可你怎么偏偏不识好歹,跑去找了那贱人呢?」
难以抑制的疼痛从脊背席卷而来。
「娘娘,奴婢错了……」
我眉头紧锁,看着距我的眼睛越来越近的银针,咬牙求饶。
倏然,一阵乒呤哐啷的铁链声响起,景王妃不耐烦地转头,一阵鞭风甩在无期身上。
「好……疼……」
惨败森然的声音,是无期。
我转头,看向她,她却在盯着我说话。
王妃的脸色一变,爆发出癫狂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有趣!」
「你居然还真有让它开口的本领!」
「这回,我看姜偃月那个贱人还拿什么跟本宫比!」
说罢,轻轻挥手,将下人撤离。
「你若是还敢背叛我,我就让它,活活咬死你!」
王妃的眼睛漆黑,死死盯着我,尖锐的指甲按进我的下巴。
「谢娘娘不杀之恩。」
总有一天,你会后悔今日的抉择。
我额首叩地。
唉,好可惜。
我驭兽驭的不好,但擅长养蛊。
此后,养的可是王妃你这只蛊呢。
8
自此,我才从随口要来的贱婢,变成了王妃的身边人。
「阿昭,你的这双眼睛,本宫也想要。」
一支银丝石榴钗丢在我的面前。
是方才,景王来王妃这用膳时亲手替她簪上的。
可是,这支簪子,姜偃月也有。
所以王妃生气了,流云知道,便匆匆抢了我的活,退开房间。
只留我一个人受着王妃的气。
我连忙跪下磕头,双目含泪。
「请娘娘息怒,奴婢以后还想嫁人……」
「嗤。」
王妃似乎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跋扈。
「就你?哪个眼瞎的男人会娶你?」
王妃俯下身,看着我。
「毕竟本宫,当年放走了两个孩子。」
「你说,若是她蛰伏在本宫身边,本宫该怎么办呢?」
我抬起沾满鲜血的额头,怔愣地看着她。
「奴婢不知……奴婢不知……」
随后,又立马磕起头来,鼻涕眼泪糊在一处,却暗暗握紧衣袖中的短刀。
万不得已,除而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