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时兆娟 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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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农耕文明历史悠久的方城,长于精打细算、量入而出的方城人,既享受食材众多的天时地利,又讲究营养全面、搭配调和。方城人喜吃带馅的美食,“万物即可包”。除了常见的包子、饺子,还有不得不说的卷煎。
包子皮需要发面,饺子皮需要用盐水和面。而卷煎则是采用的半烫面。盆中的面粉一划为二,把其中的一份用细细的滚水流从上浇下来,边浇边用筷子搅拌。
等这一半差不多烫完了,再用筷子全盆搅拌,糅合均匀,这时候的面软乎乎、热乎乎,也煊乎乎,搭上一块笼布滋润着,可以开始拌馅了。
卷煎的馅多数用韭菜鸡蛋。这两种东西就地取材,好备。从春二月第一茬韭菜开始,韭菜就像“离离原上草”,也或者,韭菜本来就是“离离原上草”,被智慧的先民慧眼识中,从野生的变成了家生的。
它的胜出,既有味道的辛辣回甘,也有功能上的保温壮阳。它鲜嫩多汁,肉质肥厚,又纤维丰富,是一种老少皆宜、主副皆可的人间美味。
而且,她的幼芽能比大部分野草更早地感知到春天的到来,在雪皑下面便悄悄地刺破地皮,探出脑袋,又能在隆冬时节万物凋零之时还奉献上最后一茬韭菜或韭黄,可说是一生鞠躬尽瘁,不竭不尽地为人类奉献。
杜甫的“夜雨剪春韭”就是普罗大众一种欢喜、幸福心情的代表。杜甫老家在河南巩义,俺的老乡,俺河南人都爱吃韭菜,俺方城人更喜欢吃韭菜。
说得远了。卷煎除了用韭菜,当家花旦是更有营养的柴鸡蛋。
鸡是土鸡,走地鸡,柴鸡。总而言之,鸡从出生就在大地上奔跑,飞翔,打斗,游戏。它刨虫子,叨草芽,喝露水,寻草籽,晒阳光。七八个月之后,母鸡扑棱着翅膀,红着脸膛,“咯咯哒,咯咯哒”地把带着血丝的鸡蛋奉给了人们。
于是,人们到园子里把韭菜割下,到鸡窝里把鸡蛋收回。韭菜择好,洗净,控干,切碎,放在盆中。先放油,再放盐。够了。“钉多木烂,味全难闻”,只用油盐保留了食材的原味。
为什么要强调先放油?因为放完油之后,就会在韭菜周围形成一层保护膜,不容易被腌制出水。然后打破鸡蛋,一二三四五个地加入馅料中。包卷煎的鸡蛋为什么不像包饺子那样先煎熟?咱一会儿再说。
筷子一搅,鸡蛋和韭菜就亲密接触了,有时候搅得紧了,还能在盆子里搅出小泡泡,象螃蟹吐出的泡泡一般,“啪儿啪儿”,诉说着见面的欢喜。
软软的面剂揪成小团,撒上面薄,擀成盆口一样大的面皮。舀一勺子韭菜鸡蛋液馅,倒在面皮上,摊开,拨平,要尽可能多放馅,等会儿一蒸就软塌了。然后两手把住两头,自内而外地卷过去,最后捏紧面皮,收口,这时候,未成型的卷煎就是一个白白的圆柱。
精彩来了,推住两头,往中间挤,圆柱上就自然形成了大大小小的褶子,象欢喜的老人脸,象凌空拍摄的隆冬的山脉褶皱。
放上笼屉,蒸上二十来分钟。一掀开,啊哈,隔着薄薄的皮,可见内里青黄相间的馅。皮已不再是当初面粉的雪白,有了米黄的成熟风韵。整个卷煎,像一条大号的爬动着的虫子。
吃卷煎也是有讲究的,需要用两只手托着,用嘴巴从卷煎一头下口。当初拌进去的鸡蛋液热气一蒸熟,和韭菜整个黏合在一起。绝不象包饺子时事先炒熟的鸡蛋,吃起来蛋菜分明。而是蛋中有韭,韭中有蛋,合二为一了。
韭蛋面各有各的香,加上灶下柴草燃烧加持的香,井水烧开在铁锅里翻滚渗入的香,吃得摇头晃脑是常有的事。
我有一个同事仁哥,夫妻俩恩爱谐和,相敬如宾,喜好安静。房子盖在远离村庄、两条乡村小柏油路正好交叉的地方,独独的一栋小楼。
老家土地平坦,肥沃,他家房顶是观看四时风物最好的瞭望所:春来冰雪融化,四野如诗,大片的麦田如四方方绿色的棋盘;六月麦子成熟,倏而金黄一片;转瞬播下玉米,漫野如同奔跑的肥沃青鹅;不过月儿四十,玉米便长得如同列队的士兵,配挂满身的刀枪剑戟。
等到玉米收割,大地茫茫苍苍,裸露出土黄色的肌肤。嫂子和仁哥勤快,房屋四周种瓜点豆,我每每喜欢到他家,拿走肥大的南瓜,或是蒸熟晒干的黄花菜等。
更有一次,赶上嫂子正蒸卷煎。除了饕餮大吃,更是悉数装入塑料袋,让我带回家来。嫂子说,怕鸡蛋液渗出糟蹋,她是把韭菜摊好后,每个里边浇入一调羹的蛋液。
仁哥在一旁微微笑着听我俩絮叨,看向嫂子的眼神,不是几十年的老夫妻,一如新娘那般娇宠。令我不止一次地想过,等我卸下如牛的生活负累,也要回到老家,享受享受那人如新娘般的娇溺。
再想到,当初年少无忧,母亲青春有力,挥动着大擀杖为全家烹煎生活。很大的一块长方形案子,案头和山墙之间有一处空隙,兄弟姊妹轮流去挤在那一空隙处,看母亲眼神明亮、充满希望与欢欣地忙碌。
母亲太忙,难得地抽空做上一次卷煎,大弟最为开心,欢呼声中充满惊喜:“弯腰馍,妈妈又做弯腰馍,我最爱吃弯腰馍……”,那幸福的小儿之态,令卷煎在我家有了“弯腰馍”的专属称号。
再想母亲已经走远二十多年,心下凄然。忽而转念,大弟两个孩子都已长大,侄儿自食其力,侄女亭亭玉立,人生回环往复,代代相承,转瞬欢喜便纷至沓来了。(2024.10.05)
*作者︱时兆娟:方城县作协副主席,现任教方城七小。「青眼有加qyyjtcq」专栏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