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景兴峰 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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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然神明清惜春
金陵十二钗位列第八的贾惜春，虽身量未足，形容尚小。四姊妹中，排行最末，体格仍嫌娇嫩，又不喜作诗饮酒凑闹，和迎丫头一样，最喜囿于闺中，沉静下棋作画，深夜更常与栊翠庵妙玉师傅对弈参禅。
刘姥姥二进大观园一节，正兴犹未阑的贾母随口问刘姥姥园子好不好？那朴实睿智的姥姥一番对答乐翻了众人：“我们乡下人，到了年下，都上城来买画儿贴。闲了的时候大家都说：‘怎么得到画儿上逛逛！’想着画儿也不过是假的，那里有这个真地方儿？谁知今儿进这园里一瞧，竟比画儿还强十倍！怎么得有人也照着这个园子画一张，我带了家去给他们见见，死了也得好处。”
何其生动、自然、现成，白话通俗，乡风浓郁，又不乏褒赞诙谐，一位了不起的村妪智者。位卑而不低俗谄媚，受馈又能知恩图报。难怪府中上下无不希罕她的行为风趣，更是收获了满满的打秋丰之愿。
心花怒放的贾母笑着指着惜春道：“你瞧我这个小孙女儿，他就会画，等明儿叫他画一张如何？”
但见，刘姥姥喜的忙跑过来拉着惜春夸道：“我的姑娘，你这么大年纪儿，又这么个好模样，还有这个能干，别是个神仙托生的罢？”一顿猛赞，小小的惜春哪见此阵势，总喜站在人后少语寡言的她羞的满颊飞彩，只含笑低头不语。
于是，四姑娘便从诗社告一年的假来，她原在大嫂李纨组织的诗社担任眷录一职。这下素喜促狭取笑儿的颦儿又拿四妹妹逗乐：“论理，一年也不多，这园子盖就盖了一年，如今要画，自然得二年的功夫呢功。又要研墨，又要蘸笔，又要铺纸，又要着颜色，又要…”自已己撑不住说下去了，好一个让人爱不是恨又不是的林姑娘。
她更是早题跋画名叫《携蝗大嚼图》，又拿刘姥姥取乐儿一番，众人听了越发哄然大笑的前仰后合，那伏在椅子背儿上的憨湘云更是笑倒地上去了。
那惜春虽年幼懵懂，却天生地有一股百折不回、庚介孤独、执拗率直的僻性，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她看得清，意志坚，话决绝，心酷冷，明哲身，遁俗世，求心安。自己的人生自己作主，超然俗境，皈依佛门，也不啻一好的归宿。
抄检大观园时，在惜春屋入画丫鬟箱中搜出其哥哥在放这里的赏银锞子三四十个，凤姐原打算非赃可以放过。
然惜春却不依：“嫂子别饶他！这次既可，下次这里人多，若不拿这些人作法，那些大的听见了，又不知要怎样呢。嫂子若饶他，我也不依。”
并遣人请她嫂子尤氏过来：“嫂子来的恰好，快带了他去。或打，或杀，或卖，一概不管。”任入画跪地哭求从小服侍的情份，四姑娘只以为丢了体面，咬定牙断乎不肯。还厉声责怨尤氏，不但入画不要了，连自己也不往宁府那边去了。
尤氏羞恼愤怒道：“可知你是个心冷口冷，心狠意狠的人。”
惜春回道：“古人曾也说的，‘不作狠心人，难得自了汉。’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为什么教你们带累坏了我！”
人小主意真的四姑娘，一方面背地里听到宁府不堪的闲语，作为宁府的千金小姐她自是羞愤难己。不但入画送回去，我也决和那边划清界限，你们有事，也别累我。
正如柳湘莲所论，宁国府除门口那对石狮子是干净的，连猫和狗儿都是不干净的。此言虽系夸张，也令四姑娘痛心不己。正所谓：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
另一方面，清心寡欲的惜春深感尘世的无奈繁扰，有了消极避世，昄依佛门的念想，然，她纯粹的想法只是把佛门作为心灵的归宿，仅仅为了满足安全感的需求，把佛门作为避风港而已。
这和生父贾敬抛却世爵隐入道观只求炼丹长生不同，更和束发修行又孤髙自赏、权贵不容的圣女妙玉迥异。
她头脑清醒地认识到人生的诡异无常，善恶生死，父子不能有所勖助。家族的腐朽堕落，尤其对宁国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本质深恶痛之，以致断绝来往也不惜之。
正是她的意坚和清醒，出家为尼的她躲过了宁府被抄的厄运，明哲保身而退，为自己赢得一席之地。
彼时，庙宇祠堂不在查抄之列。反观四姊妹中，两个早逝，一个远嫁，唯留下自己偏隅于栊翠庵，寻一宁静修身之所，也不失为好的归宿。
探春曾这样评价四妹：“这是他的僻性，孤介太过。我们再傲不过他。”即便迎、惜二姊妹，偏又素日不太甚合趣。
恰逢地藏庵两个姑子来见惜春，更是向她讲善果报应的话来开悟：除了咱们家这样善德人家儿不怕，若是别人家那些诰命夫人小姐，也保不住一辈子的荣华。到了苦难来了，可就救不得了。只有个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遇见人家有苦难事，就慈心发动，设法救济。
正寻思如何逃避俗世的四姑娘被那姑子禅语点拨，更合在机上。便一天一天的不吃饭，只想铰发出去，刑、王夫人等也劝了几次，奈惜春去意已决，并以死相逼，反劝众人道：“做了女孩儿，终不能在家一辈子的。若像二姐姐一样，老爷太太们要操心，况且死了。如今譬如我死了似的，就放我出了家，干干净净的一辈子，就是痛我了。”她铁定了心，入我门来一笑逢，一切因果皆在佛教道法中。
王夫人明知难以挽回，但碍于贾府侯门家的姑娘出家，头发是不可以剃的，妙玉不也带发修行，何必拘泥于形式。惜春原住的屋子留作姑娘的静室，原服侍的Y头愿意跟去的，就不说亲配人打发。
可敬原侍奉林妹妹的贴身丫头紫鹃，因林妹妹生前视她如亲人，情深义重，无以报答，又蒙受主子恩典，难以从死。如今跟了四姑娘去，服侍姑娘一辈子，也算是造化了！
谁知宝玉听罢哈哈大笑：“真真难得！”既随了四妹妹的夙愿，又成全了忠心侍主的紫鹃。并把在太虚幻境看到正册中惜春的判词吟与大家听：“勘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
素常吃斋念佛的王夫人听了这话，也是点头叹息，不以为宝玉魔怔了诓语，始信因果早已种下，也就释怀放手罢了。
正如秦可卿梦谏王熙凤所言：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字字珠玑，警示后人。
只怜侯门千金女，自此独伴青灯旁，缁衣乞食，徜徉法海。小小的年纪，又无父母的庇护，勘破俗尘，遁迹空门，红颜至老，令人叹惋不已。
孤傲无瑕洁妙玉
妙玉在十二钗中排名第六，她非四大家族中人，却排名在凤姐、迎、惜春之前，曹公如此构思有何用意呢？正册乃“贵省中十二冠首女子之册”，入选的条件便是要在宝玉处挂名，并与之有着紧密的交集以及相生的爱恨情结。
而这个孤傲神秘、美玉无瑕的妙玉必是曹公珍惜珍重之人，否则，何以如此器重。这也对应了作者善草蛇灰线，伏延千里，一树千秋，一脉万源的写作构架。
先从她神秘的身世着手，借林之孝回王夫人之口可知：妙玉乃苏州人士，祖上也系读书仕宦之族，芳龄十八，如今父母双亡，文墨经书极通，模样儿又极好。因自小多病，买了许多替生儿，皆不中用，惟亲自入了空门，方才好了！
前文中提到的张道士便是荣国公贾代善的替身。曾经先皇御口亲呼为“太幻仙人”，如今现掌“道录司”印，又当今封为“终了真人”。
宝玉的爷爷贾代善必也是自幼体弱多病，遂找买替生儿出家方保一世安康。张道士因是老爷的替身，连贾母对这位“神仙”甚是尊重敬仰，不敢轻慢。
而黛玉三岁时，一位癞头和尚也来化她出家，并不得见生人，方可平安此生，奈父母咋忍舍爱，只好吃人参养荣丸以保养弱柳之质。
巧的是，香菱被幼小拐卖前还叫英莲之时，也是那癞僧跛道二人劝其父将那有命无运的女儿带去度化，甄士隐怨其疯语诞言不予理会，不曾想后沦落为家焚人拐的悲剧！
听到林之孝的举荐，王夫人便命叫妙玉来园内栊翠庵修行。林之孝又讲妙玉自是孤高自赏，不合时宜，心性髙洁，不畏权势。
王夫人只笑道：“他既是官宦小姐，自然骄傲些，就下个帖子请他何妨。”便命写帖备车轿去请，自此，那妙卿便在大观园栊翠庵潜心修炼起来。
恰去冬妙卿的师傅在西门外侔尼院圆寂后，谨遵师遗嘱：衣食起居不宜回乡，在此净居，后来自然有你的结果。这样留在京都，不可南归，也算遵从了师傅的遗愿。
早在宝玉梦游太虚幻境中遇见的四大仙姑：一名痴梦仙姑（喻黛玉），一名钟情大士（喻湘云），一名引愁金女（喻宝钗），一名度恨菩提）。此度恨菩提即喻妙玉，正谓是“气质美如兰，才华复比仙。”
如此神仙样儿的妙卿，权势不容，率真傲骄，故“太髙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古殿青灯畔，诵经悟禅，沉静打坐，也不辜负了一芳韶华岁月。
时逢宝玉生日那天，意外收到了妙玉遣人送来“槛外人妙玉恭肃遥叩芳辰”的祝寿帖，宝玉惊喜得直跳起来，忙取纸砚来回谢，正无从下笔之际，恰遇见刑岫烟走来。
原岫烟姑娘曾与妙玉做过十年邻居，既系贫贱之交，又有半师之份，今更承妙卿青目，更胜当日。
妙卿最喜宋人范成大的“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两句诗，故常自称“槛外之人”，宝玉听了如醍醐灌顶，忙回帖“槛内人宝玉薰沐谨拜”，亲自拿了，至栊翠庵，隔门缝投进去便回了。
深冬时节，庵内十数株红梅如姻脂般傲霜映雪绽放，大嫂李纨便命宝玉过去折来赏雪品梅咏诗。因众人素知妙玉为人孤僻，不合时宜，万人不入她眼的，黛玉更是阻止派人跟了宝玉去，怕反而不得了。
只有宝兄志趣情致与妙卿还合韵，更似有欣赏爱慕之意也未尝不可，毕竟又皆值豆蔻年华，青春萌动互为吸引也系常理。
后妙卿看大家如此喜罕梅花，对再次来的宝玉说：那红梅独自绽放，想来也是孤独的，不如送给欣赏它的人去，你让人择好看有趣的，折了去送人吧。宝兄自是欣喜若狂，忙安排人折梅送家去。
想来孤傲自赏的妙卿被庵外的热情感染，清享一片孤独后的她也想分享一刻青春王国的欢畅。毕竟她才十八岁，美玉无瑕，晶莹润泽，迫不得已而入庙堂的她内心荡漾着和园中群芳姊妹们一样的梦想浪漫。
贾母携刘姥姥及众人游玩大观园，拐进栊翠庵小憩。妙玉给贾母喝茶用的是价值连城的成窑五彩小盖钟，众人皆一色官窑脱胎填白盖碗。
因贾母把自己的半杯茶递与姥姥尝了，孤髙洁癖的妙玉嫌脏要扔掉，赞那惜贫怜下的宝玉太觉可惜了，便求妙玉把杯送给刘姥姥，乡下人不易，卖了还可度日。
妙玉想了想点头道：“这也罢了。幸而那杯子是我没吃过的。若我使过，我就砸碎了也不能给他。”
宝玉笑着调侃道：“等我们出去了，我叫几个小么儿来，河里打几桶水来洗地，如何？”
妙玉不觉笑道：“这更好了。只是你嘱咐他们：抬了水，只搁在山门外头墙根那里，别进门来。”
对于自我内心情感表达毫不掩饰，不随波逐流，坚守自己独立个性的妙卿形象跃然低端，不禁让人掩卷乐之，叹之，赞之。
而妙卿给宝玉用的都是自己平常用的绿玉斗茶杯，如此经纬分明的待客之道，可知她拿石兄不当外人，更是到厚爱有加的地步，甚而是当着钗黛二人在席也毫不掩饰。还顺口责怨宝玉不懂此杯的罕见贵重，只怕贾府里未必找的出这么个来呢。
茶自然也是上乘的老君眉，饮水并不是那边贾母喝的旧年存的雨水，而是五年前，收的梅花上的雪，共得一青花瓮，埋于地下，今夏方开，自是清冽醇厚，不可方物。
一向见广识博、机灵骄矜的林姑娘见此妙卿清洁高雅罢了，又如此怪谲孤僻更甚，早已不好多话，便不再多坐，悄约着宝钗走了出来。
书中妙玉的判词云：
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
后面又画着一块美玉，落在泥垢之中。
在后四十回程髙本续写妙玉的结局是：贾府被抄后，失去庇护的她被强盗掳走，不知所踪。这和妙玉在宝玉生命中体现出的重要作用相悖的，也和曹公把她排名正册第六的重要位置不符的。
善草蛇灰线，伏延千里的曹公，前文通过对太虚幻境把她列为四大仙姑之一的分析以及对那支《世难容》曲的探讨，已明确她存在的价值和对宝玉命运的重要影响。
“好一似，无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此曲告诉我们质本高洁的妙玉迫于无奈的因由，惨遭泥陷玷污，此谓：云空未必空，欲洁何曾洁。
上世纪六十年代，红学研究领域对妙玉结局有了新的发现。在南方杨州城一姓靖名应的先生家中阁楼藏书中，发现仅存的残页中有关妙玉的批语：“红颜固不能屈从枯骨，岂不哀哉？”
一方面，最后的妙玉不得已违背师傅临终遗嘱，须到南方瓜州渡口一趟；另一方面，还要屈从于恶势权贵的淫威。这到底是出于何种原因的变故，让她抛却自身而不顾，一路南下呢？
刘心武教授推测，她奋不顾身南行，要去解救抄家后流落江南的宝玉和沦为船伎歌女的湘云儿，而解救两人的条件必须屈从委身于“枯骨”，而“枯骨”必是似忠顺王那样住高权重的势力人物。她这无瑕白玉遭泥陷的自我牺牲精神何等髙尚，和她素常孤傲高洁的人格对比鲜明，更令人叹服敬仰！
正是妙卿甘愿屈从“枯骨”的代价，更使散乱的宝玉和云儿历经痛苦磨难后得以重逢，并相扶相携共渡潦倒的残生。这就不难理解为何曹公把她置于如此重要的地位了。
淡泊平和慈李纨
李纨在书中十二钗中排名十一位，位置靠后，系荣国府贾珠之妻，王夫人的大儿媳，字宫裁，因青春守寡，恪守节妇之道，心如“槁木死灰”。性情淡泊寡欲，清雅端庄，处事公允，相处平和，又母慈子孝，除家务针黹外，更是一心哺育儿子贾兰功读，最终考中举人，为贾府未来迎来新的希冀和生机。
她出身金陵名宦之家，父亲李守中曾为国子监祭酒，虽识得几个字，也只是《女四书》，《列女传》等教育女子恪守妇节孝道的书。故后来她曾任海棠诗社的社长，却拙于作诗。众姊妹要起诗社，雅的紧，她便自荐掌坛来当社长，又请迎、惜春两姑娘担当副社长，一位出题限韵，一位誊录监场。
李纨积极倡导组织成立诗社，要把大观园治理成青春女儿们的净土乐园，展现了她作为大嫂的仁厚博爱。虽封建礼教禁锢着她行致不可越轨，然内心崇尚美，欣赏美的心灵一直未曾泯灭，她也乐于感染这一青春的活力奔放。
作为府中长孙贾珠之妻，在男权至上的封建大家族，她也曾是长房管家少奶奶的身份，贾珠故后，她内心清醒认识到自己的地位和前途己不比往昔，故常藏锋露怯，更是在长辈前低眉示弱，更博得公婆和老祖宗的怜惜疼爱之心。
正是对前途的忧虑，她对待金钱尤是敏感在意，安全感的缺失，对待金钱财货甚而有点贪婪的欲望。
她积极主政诗社，然因无经验和资金，头一社便不齐备完美，故携探春等众姊妹来凤丫头处打秋风，便邀她去作个监社御史，冠以头衔，巧拉赞助。那精明强悍的凤辣子早已猜透：邀我去作御史，分明是叫我作个进钱的铜商。
并笑着责怨这个大嫂子道：“你一个月十两银子的月钱，比我们多两倍银子。老太太、太太还说你寡妇失业的可怜，不彀用，又拉着个小子，足的又添了十两，和老太太、太太平等。又给你园子地，各人取租子；年中分年例，你又是上上分儿。”
这样算下来李纨一年也有四五百两银子入帐，吃的穿的又是官中的，收入比肩老太太、太太，而大管家王熙凤每月才五两月俸，怪不得她对这个爱财的大嫂心有不满。
大嫂也不恼，只笑道：“我说了一句，他就疯了，说了两车的无赖泥腿市俗专会打细算盘、分斤拨两的话出来。”并立逼那凤丫头拿银入社，凤丫头只得下马拜印入社，先拿五十两作诗社东道。
又时逢凤丫头的生日，贾母召集大家凑分为她庆生，尤氏、李纨每人也出十二两分银，贾母忙和李纨道：“你寡妇失业的，那里还拉着你出这个钱。我替你出罢。”可见，老祖宗还是很疼爱这个大孙媳妇儿。
也难怪自贾珠故后，李纨先遣散了两个丫鬟，又把自己的华簇锦衣悉数埋于箱底，只着粗布灰服，又深居简出。自愿在贞节牌坊下心如枯木，有她这个节妇在，贾家则一直称得上“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簪缨之族”，成众人口中夸赞的“道德模范”，甘愿偏隅于稻香村作个苦行僧，简朴本分，与世无争。
元宵节过后，凤姐儿因平生争强斗志，自恃巾帼不让须眉，不想因气血亏虚，有了小月下红之症。王夫人便将家中琐碎之事，一应都暂令李纨协理。
下人自是暗喜，素日知她是个厚道多恩无罚；凤姐也说她是个佛爷，不大中用；王夫人也知她尚德不尚才的，未免逞纵了下人，又命探丫头过来合同大嫂李纨裁处。
二人领命每日早晨在“补仁谕德”小花厅会齐办差，凡一应执事媳妇老嬷来往回话者络绎不绝。虽李纨老实宽厚，比凤姐好搪塞些，然探丫头素常虽平和恬淡，言语沉静，然精细处不输凤姐，虽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心里却事事明白，又比凤姐知书识字，更利害一层了。几日办下来，里外下人抱怨起来，连夜里偷着吃酒玩的工夫都没了。
改革中不只裁去了姑娘们每月二两油粉钱和私学里每人八两学费，又学习赖大家的把园中花草鱼虾承包了去，一年下来多出四百银两的收益。
李纨笑对探春、宝钗道：“好主意！这果一行，太太必喜欢。省钱事小，第一有人打扫，专司其职，又许他去卖钱，使之以权，动之以利，再无不尽职的了。”
素常，贾母原把姑娘们交给这大孙媳带着读书吟诗，教习礼仪。而李纨也和姑娘丫头们相处和谐融洽，她揽着平儿夸道：你不只体面模样，又才德兼备，就是凤丫头的一把总钥匙，左膀右臂。
夸老太太身边的鸳鸯：那孩子心也公道，常替人说好话儿，还不依势欺人，老太太也只听她一个人的话。宝玉屋里的贤袭人也只痴心忠主，心思只在二爷身上，温良贤淑、隐忍至善更令人称道。把几位掌事大丫头夸了个遍，好个情商满溢的智大嫂。
原贾珠在时，身边也有两个能干的丫头，后大爷没了，趁年轻都打发了，故大嫂李纨身边没了可以效力的膀背，心中便隐隐伤悲起来。想前些年的排面风光，年轻守节的无奈，如此落差，岂常人可消受的了，内心的强大隐忍，令人钦叹。
书中李纨判词云：桃李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如冰水好空相妒，枉与他人作笑谈！诗后又画了一盆茂兰，旁有一位凤冠霞帔的美人。
这里“李”、“完”暗喻李纨名字。她的青春就像春风里的桃李花一样，结了果实也就凋谢了。“兰”即指贾兰，府中子孙辈中，唯他中举博取了功名。
“如冰水好”赞扬李纨品行纯净的如冰似水，然兰儿虽中得武举做了官，成了了诰命夫人的李纨也博得了“贞节”的盛名，却也无力挽回贾府的败势，只徒遭人忌妒和笑谈，岂不也是一种悲哀。
曹公把这位封建礼教的忠实奉行者，“槁木死灰”样的人物安排在“薄命司”里，实在是对封建礼教的极妙讽刺和批判。作为大善人、活菩萨的李纨，却遭曹公批判，虽“威赫赫爵位高登”，却“昏惨惨黄泉路近”。富贵功名加身，却无福消受。
红学家刘心武教授通过判词和警曲分析：正因她在宁荣两府被抄后，没有给予在潦倒乞讨中的宝玉施以援手，捂紧钱袋子而袖手旁观。
虽拥有财富，却为富不仁，眼中只有儿子贾兰一人，令人诟病。另一方面，知恩图报的刘姥姥得知凤姐唯一的女儿巧姐被狠舅王仁等人卖至瓜洲后，急找到抄家冲击最小幸得保全的李纨母子，出手救人于危难。
然，素日温柔敦厚的大善人仍是装聋作哑，一毛不拔。积谷防饥虽无可厚非，视自己的亲侄女落入虎口而心狠放手实令人心寒。“虽说是，人生莫受老来贫，也须要阴骘积儿孙。”此“阴骘”，系指悄悄做善事，积善于无形，而非宣告天下，乃积阴德也。
这里也在告诫后人，当穷困之人出现在我们面前时，岂可视而不见，必量力而行，雪中送碳，挽人以危难，不在意名利上的表彰和奖赏，作一名默默善行的无名英雄。
*作者︱景兴峰：洛阳市景鸿百货贸易boss。「青眼有加qyyjtcq」专栏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