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货郎担

灵眼相加 2024-06-26 22:18:54

,时长00:15

文&图/时兆娟

“等”,“等”,“等”……

鼓声悠悠,在宁静的小山村里再次响起。被笼罩在奶奶目光下玩耍的孩子停下了手里的玩具,朝着村口的来路上新奇地望过去;正在菜园除草的老汉儿停下了手里的锄头,自言自语地说了声:“你可终于来了,我早急着弄根气门芯,给小推车车胎收拾收拾了”;村东的王奶慌着往外走:“货郎担,货郎担,给我包点绿颜色,给俺那鸡娃染染色。你咋不早点来,夜黑又找不着一个”……

独树镇白石咀七十一岁的彭长有娴熟地甩着他补了又补、贴了又贴的拨浪鼓,在村中间那处人家房山头平整的地方放下了他的货郎挑。

几个上了岁数的老人正聚在那里闲扯。漫长的岁月收缴了他们劳动的灵敏,只把缓慢的行动和拙迟的身影留给了他们。他们有的身边放着拐杖,有的屁股下坐着站起要拄的椅子,也有的佝偻着的身子趷蹴在大树下面。

彭长有的到来好像带着股年轻而有活力的风,他们的眼眸中瞬间回来了青春的光彩,一个个用笑容、用话语、用行动,团团围绕欢迎着彭长有。

彭长有大脚、大手、大眼睛、宽嘴巴,有着庄稼人的厚道和强壮,也有着小生意人的灵动和聪明。他嘴巴里亲热地叫着一个个老伙计,一边把两个小货箱子打开。

小货箱很小,小得用一根扁担可以挑起,放在他宽宽的肩膀上。小货箱很大,套被子的钢针、红黄蓝紫的缝纫线、适合长期劳作骨节粗大型指头的顶针、染鸡娃的颜料、绣花的扎线、松紧带、手工剪、鞋带、拉链,还有众多的女孩子扎头发用的皮筋、花花绿绿的发卡……

彭长有一边说笑着,一边摇动了手里的拨浪鼓。

和进村时缓慢的“等”,“等”声不同,他的鼓声欢快而振奋“不等等等等等等”、“不等等等等等等”……,含着召唤、有着催促、传递着转瞬要走的适度焦虑,一阵阵,回响在山村的上空,换来了留守村庄的他那些熟悉的老顾客。

老彭的生意经一阵一阵:“八月十五月正圆,家住方城在河南,我出来悠村串乡带货换,专为农民行方便。”

乡亲们哈哈大笑着,在他的百宝箱前蹲了下来,目光逡巡着、手指翻捡着、嘴里挑剔着、脸上喜悦着,在这商品过剩、速度迅疾、风驰电掣的高速时代,这小得人们大多已忘记了,小得不能再小的小生意,给这些同样老去了的村庄、逐渐老去的守村人,带去了过日子的踏踏实实。

他们更像是一种仪式,用怀里面额小小的钞票,换来需要的针头线脑,也完成一场老朋友间的相见与看顾。

从一个村庄,到另一个村庄。伴随着“您一走,我一挪,您想找我也找不着”的歌谣,彭长有的拨浪鼓换成了出村时缓慢的“不等,不等”。

很快,好多村庄空了心,没几个人。也很慢,慢得跨过了几千年的王朝光阴,完成了时光的过渡和衔接,慢得送走了村庄的年轻和繁华,送别了一个个熟悉的老朋友。

这是一个行当,也是一门手艺。从四十七岁至今,捱着世纪的起点,六根扁担,七把拨浪鼓,彭长有的皱纹也多了,年岁也长了。所幸的,声调依然洪亮,笑容依然稠密,脚步依然稳健。

他郎朗大笑:“挣钱不多。07、08年,每天挣过百十块,现在啊,也就四五十块钱。主要是,我喜欢。”

是啊,喜欢。能隔三差五看到熟悉的老朋友,能骑着电车、能在狭窄的路上挑起挑子,能吹着旷野的风,能跟着流动的云,能在村头大树的迎接和目送之下,能去接过那些捂得温热的零零散散的钱,这都让他喜欢。

当年,他拜了西村的朱套为老师。而老师的老师,却是商丘的鲁天义。那么老师的老师的老师呢?不知道,谁让这是种“金生意”呢,谁让这是祖师爷传下来的手艺呢。

在漫无际涯的时间之河里,祖师爷派他的一代代徒弟,串联起一个个村庄,演绎着一个个故事,这故事登上舞台,潜入生活。这些货郎啊,成为才子佳人的穿线人,成为政策法规的宣讲人,甚至成为过革命斗争的探路人。见证过悲欢离合,天翻地覆,也见证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彭长有说,自己老师的家杏园村在西边,自己的货郎担子就只能到西边以外的其他地方去找财源。

那年他挑着挑子进了一个村,鼓声一响,出来个山羊胡老人,老人扬起下巴颌:“我问你拜师是哪一个?走过了几条檩,趟过几条河?”他知道,这是遇上前辈了。

当时他郎朗一笑:“我转过一条檩,趟过两条河,老师啊,你说我是哪一个?”老头转头进屋,端出一杯黑糖茶递给了他。

彭长有双手接过,连声道谢:“白变黑来黑变白,怨您学生我不常来。”老头儿再次进屋,这次,递过来一杯白糖水,两人相视哈哈一笑,彼此读懂了:学生彭长有认下了这位前辈老师。

你看,多好,这个生意不排外,一声“老师”,亲密翻倍。所以那年,他在叶县夏里赶会,十多个货郎担子放在一块儿,大伙聊得好不开心,那是自己人生的壮年,也是货郎经济的壮年。

这些年,超市越开越多,越开越大,货品越来越全,进城的人也越来越多,货郎担子换回来的钱是少了,可没有什么好遗憾的,自己也并不指望这些养家糊口了。孩子们都努力得很好,也不缺他这俩钱了。

他只是觉得习惯,觉得欢喜,觉得自己跑着更健康,有价值。比如徐沟那个拄拐杖的妇女,比如黄楝树那个不会走路、用手按着在地上挪动的女人,他从来没收过她们的钱。她们是被生活的广角镜头忽视掉的一小部分,却是他眼睛聚焦的主角。

他和他的一大两小三个货箱,宽阔处乘电车,走大路;狭窄处他把电车一放,一根扁担两个小箱就踏上了弯弯山路。哪个村里都有他的好朋友,天晚了暮归了,他也索性不走了。

住下来,和熟悉的朋友唠上一晚,那一碗手工面条里,盛满友情、惦记与乡音,盛满满天星斗、夜虫吟唱,盛满生活的琐碎现实和浪漫怀旧……

山路弯弯,前路灿灿,彭长有知道,自己这货郎的身份,和他的货箱、拨浪鼓、扁担一起,终将成为一种记忆和符号。成为记在光阴里、书籍里的视频、音频或者照片,可他永远都那么快乐。

你看,一阵激越的鼓声后,他又笑着吆喝开了:“都来买都来看啊,咱这又有针又有线,小钢针明晃晃,赛过赵云的一杆枪,使住光滑住利,做起活来咱永远不生气……”(2024.6.13)

*作者︱时兆娟:方城县作协副主席,现任教方城七小。「青眼有加qyyjtcq」专栏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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