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静 图/网络

◐

二奶奶是奶奶的亲妯娌。

但俩人并不亲，至少奶奶对她不亲。

从我记事起，就总会听到奶奶对她的不满和唠叨。二奶奶是个看上去精明的老太太，虽然个子小，但说话总是大腔大调，多远都能听到她爽朗的笑声。

奶奶内向，心眼小，只要母亲和我们表现出对二奶奶的亲近，她就表现出明显的不高兴，甚至在寒冷的、漆黑的夜里，我跟着她躲在二奶奶家的烟囱后，偷听母亲和二奶奶，是不是在说她的坏话。

听别人说，太奶奶在时，奶奶是不受待见的。太奶奶是个美丽，强势的女人，太爷爷二十八岁被人枪杀，太奶奶带着七岁的爷爷，扛着大肚子，把家里能卖的全都卖掉，套着牛车去告状，终身未改嫁，靠自己支撑起了一个家。

二奶奶是9岁时候，被卖给二爷爷的童养媳，说是童养媳，几乎是太奶奶的闺女了。一张床上，搂两个孩子，还供她上完小学，那感情自然不一般。加上二奶奶脑瓜子机灵，没那么多小心思，奶奶的日子自然不会好过于她。

说二奶奶脑瓜子机灵，那是有确切证据的。从记事起，在凉风习习的夏夜，村口的大树下，乘凉的人们东扯葫芦西扯瓢，二奶奶提起的陈年旧事，大家一般表现得一脸懵圈。“俺都没印象了，你还记恁清”，是大家经常对二奶奶说的话。

当然，她的好记性远不是这些。如今八十多岁了二奶奶，说起晚辈的生日，她的儿孙，奶奶的儿孙，甚至村上和我们这一家子里有同年出生的人的生日，她都能记住，我好奇地问，你咋能记住这些？二奶奶嘿嘿一笑，记啥，都知道。

二奶奶两个闺女，两个儿子，都住的不远。大爹分家另住后，二奶奶就没给小叔再分过家。小叔三个闺女一个儿子，种了几十亩地，天天和二爷爷长在地里，再加上两个姑姑经常回来，十几口子人吃饭，是常有的事儿。

烟熏火燎，摊着煎饼，面糊摊完了，也吃完了，二奶奶尝不上一口，是常有的事儿，但二奶奶哈哈一笑：现在多方便，以前还得上山拾柴火，吃没吃的，烧没烧的，我知足。

年老了，年轻的恩怨也淡化了，奶奶开始心疼二奶奶了，“八十多岁的人了，还得做几十口人的饭，要不是身体好，可咋办？”自己屋里的吃食比较多，奶奶会不时拿出来点，给二奶奶分享，还不忘交代：你在这吃完再回去，拿回去都到不你嘴里了。

的确，别人给啥好吃的，二奶奶总是舍不得吃，我老了，吃了不当啥，小孩子吃了，长个子。

我给奶奶买衣服时，偶尔也会想起来，小时候，奶奶出去走姑姑家时，我跟着二奶奶吃住的时日，顺便带一件，二奶奶会笑得合不拢嘴，还是你买的衣服，凉快，光溜。那种知足，那种夸赞，那种表情，对我来说，反而成了一种治愈。

上着班，带着孩子，回娘家小住，不是经常的事儿。偶尔回去，二奶奶总会笑呵呵地跑过来，唠上一会儿。“你这鞋子，显脚大，笨重”，我说，现在流行，母亲加上一句，总是得几百块吧。

二奶奶很夸张地问，真得几百块？钱都被你们浪费了，真舍得，一双鞋，得几百斤麦子？俩儿子哩，省着点花，是不是都忘记了，你上学时候，作的难了？

今日回去，正赶上杏子成熟，一听我要摘杏，二奶奶慌忙从屋里搬出来人字梯，扶着让我上去摘，我没胆量，只敢站在梯子中间，二奶奶一边笑，一边说，我要年轻十岁，就不让你上去，着急人，才多高，胆子恁小。

我哈哈大笑，再年轻十岁，你也是个七十岁的小老太太，我也不敢让你爬梯子呀。然后，就是二奶奶的哈哈大笑：你这妮子，净说大实话。

那布满沟沟壑壑的笑脸，那爽朗的笑声，让人相信她活到百岁，不在话下。

*作者︱张静：河南省方城县中等职业学校教师。「青眼有加qyyjtcq」专栏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