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泪忆衡阳(蒋鸿熙自述)10:逆袭反攻中负伤

近代史初绽芳华 2024-05-30 07:59:44

指挥班里四个老军士,已经损失三个了,指挥班长一职,由十分老实忠厚的陈银山代理,此后指挥所里事务是更感困难了。

送报告到营部的传令兵回来了,营长批示:除由督战班、传令班,抽出士兵八名,协助我传达与领运弹药外,关于阵地部分,因阵地分配任务赋予与由师长亲自决定,不便更改。

好了!那怎么办呢?我真大伤脑筋了。

机关枪稀疏了没有好久,敌人又来炮轰阵地了,大小炮弹,像雨点一样,落在阵地前后,坚固的指挥所,被震得摇摇欲倒,阵地里面,头也抬不起来,灯亮震得熄灭了。

我们好像堕如沉闷黑暗的世界。

"李连长、安连长来了。"门口传令兵报告。

"快请进来!!"

机枪连李连长、第6连安连长、第6连陶指导员、李参谋(按:李参谋名春华,军校14期生,十集团王总部参谋,营长老友,我们几个的老师——军校教育班长,这次本来请假经湘入川,适遇衡阳战起,因为感到任务繁重,事迹伟大,好玩心驱使,由桂林拆反衡阳,以私人资格,朋友关系,来本营协助作战,全战期间,冲锋冒险,劈划指挥,大至计划调度,小到战场琐屑,任劳任怨,贡献甚多,及后衡阳临敌,亦同时被俘,以后即不知下落,连同其创作将成之《衡阳五十日》一同不知底蕴,实属战场上憾事)带领几个传令兵,鱼贯地走进来,我招呼他们,坐到里面。

首先,李参谋煞有介事地说:

"两日来战斗,贵连成绩特优,消息传来,不胜兴奋。贵连官兵同志,劳苦功高。贵连长,功在党国。本人先以平民资格,代表前后方同胞,向贵连官兵同志,及贵连长致崇高之敬意,另并代表徐营长及营部同人向贵连慰问,区区礼物,聊表慰问之忱,祈予笑纳。"

这样等他说完,我已经笑得肚疼了,"哪里学来的这么好的外交辞令,而且背得这么烂熟?"我说。

他仍是从传令兵手里拿过礼物,虎骨酒两瓶、万里牌香烟20包、新做的油锅饼三块、白糖一包,我接过来,除两瓶酒外,其余都交给指导员分配到阵地上去。

拿过酒瓶,先喝了两大口,壮一壮胆气,"请问贵干?"

我问他们,"是奉到命令,来监督我作战吗?还是自动地来看戏法?"

"我们是奉到团长命令,来这里协助你指挥作战的,我们对你负责,接受你的任务与命令。"

李连长说。

"笑话笑话,老大哥你也开我玩笑。"

我不好意思地说,"那么就请你们坐在这里督战好了!"

"不错的,"

李参谋说,"刚才团长电话,叫这样做的,我是自动来帮你忙,有什么事要我做,你分配给我好了。"

"真的吗?"我问。

"真的。"

安连长说,你有什么事,分配给我们好了,我们分别向你负责。

"那真是太感激你们了,"

我说,"那么这样好了,李参座替我统一指挥重兵器,迫炮两门、重机四挺、战防炮四架,联络指挥办法请和指挥班协定清楚,我另外再用命令通知各单位。"

"遵命!"他说。

"信之兄(即安连长)替我统一指挥预备队好了,数目是贵连四个班,8连一个班,我一个第9班,一齐由你指挥,统一行动,除另用命令,分别通知外,你再集合各单位负责人,协定一下好了。"

"是!"安连长答。

"那么老大哥替我坐镇指挥所好了。"

我向李连长说,"举凡前后方指挥协调,计划分配,尽量请你操心,必要时候,可以到高排阵地或阻击阵地找我,陶指导员请即协助李连长,处理指挥所里的事务,诸如弹药的领送,报告命令的拟撰、收发,死亡损耗汇集登记,后方勤务的分配等统请你代劳一下。"

"好,好,是的。"他们两个连声地答。

"胡:我们就可以一心一意到前面指挥督促了,呵呵,多么令人兴奋!"

我回头望着指导员说。

"好!这样就轻松多了,增加这几员大将,我觉得比增加200个兵还有力。"

指导员也高兴地笑了。

12点多钟了,月亮已经衔山,炮声沉寂不久,突然轻重机枪急促地吼叫起来,马上整个的阵地沸腾似的震荡着,掷弹筒、枪榴弹、爆栗似的轰炸着,喊杀声颤震着每个人的心弦。

"炮击之后,必有猛攻,是时候了,我们准备吧!"

李连长说。

"好!我,我们各就各位吧,祝你们平安幸福,明天会!"

提着枪我走出指挥所。

枪弹像飞蝗一样,从耳边"哧哧"掠过,喊杀声号叫声,更加激烈而且逼近了,我弯腰在弹雨中,冲向阵地。

到了第2排,见了郭排长的时候,我问他当前情况怎样?

"我这里还没有什么,阻击阵地,已经肉搏了,形势相当严重,连长要早点决定对策才好。"他说。

"没有关系,有的是人,大把预备队,抓在我的手里,怕什么,我倒担心他不来呢!"

我对他说。

刚巧,李连长派来的传令兵,在这里遇到了我。

"报告连长,大量敌人已经越过外壕,进入阻击阵地,铁丝网破坏几处,现在正和我们犬牙交错地僵持着,局势异常严重,手榴弹快要用完,没办法补充了,连长早点想办法驱除才好。"

他说。

紧接着第3排来人报告:"敌人已经越过木栅,进入马路,看情况一定是整顿态势,准备冲锋。"

是时候了,存亡胜负,在此片刻,我们来个果断出击,孤注一掷,显显身手看看,很迅速地下了这样一个决心:

"好!回去,我知道了,告诉你们排长,再坚持一下,我马上率领预备队,实行逆袭,恢复阵地听冲锋号响,就是总反攻发动时间,各阵地要发挥炽盛火力,制压敌人,一鼓而歼灭之。"

我告诉他们。

和指导员、郭排长略微讨论一下,叫过传令兵,下达了关于调动和区分的命令:

1.由预备队内抽出第6连一个班,本连一个班,指定排长一员带着,每人带步枪一支,手榴弹六枚,秘密运动至第2排阵地,准备由正面逆袭,压迫侵入之敌,于外壕内而歼灭之,由余亲自率领。

2.其余预备队,由安连长统帅,由左翼马路转弯处,向右包围压迫,务迫其集结于外壕之线,以便聚歼。

3.将侵入之敌,歼灭驱逐后,各部即占领已得阵地,实行火力追击,掩护阵地的修补工事,整顿态势,尔后任务区分,人员补充、更调,另候命令。

4.各部队就攻击准备位置,准备完毕后,即发出红色信号弹一发,以统一行动。

5.余现在第2排,俟攻击发动后,即在正面逆袭队之先头。

这是午夜两点钟前后,空间漆黑,只有萤火似的火弹,一阵阵呼啸着,从耳边擦过。

到一切都已准备完毕时候,已经快三点钟了,阵地上双方火战异常激烈,显示着这是双方角逐争夺的最后关头——拂晓攻击。

尖锐的冲锋号声,揭开这惨烈的战斗序幕,整个阵地马上鼎沸起来,喊杀声,嘶叫声,像暴风雨到来似的那么恐怖严重,阵地上轻重火器连续不断地发扬最高威力,施行压制射击,一鼓作气,我们不顾一切,奋勇冲进敌阵。

敌人千辛万苦,多少条性命换来的既得阵地,是不会轻易放弃的啊!

除舍命搏斗外,不要想进展尺寸,在他高声吆喝"唧唧咕咕"的命令下,虽然听不懂他说的什么?但大概总不外:拼命抵抗,不准后退。

手榴弹像放鞭炮一样在你身体前后,左右一跳一蹦地爆炸着,枪弹发出尖锐的长鸣声,飞蝗似的在你耳边掠过,根本就无法辨别是我们的投掷,还是敌人的发射,在你冲进的瞬间,忽然前面会撞着一个人,忽而旁边也会跑过来几个,你也无法辨别是敌人还是自己人。

"戴钢盔的是鬼子,大刀向鬼子头上斩去呀!"

聪明的指导员这样提醒大家。

在优劣悬殊,两翼夹击之下,再顽强的敌人,终于也无法抗拒,不得不被迫后退了,在溃退外壕的当儿,外壕里面的机枪又疯狂似的吼叫起来,由上而下的手榴弹,冰雹似的不分点的掷落着,乒乒乓乓的爆炸声,漫天飞舞的火片,除一片惨叫外,还会有什么呢?

我右手的驳壳,一梭梭地打完,左手抓手榴弹也俟机疯狂地掷出。

战争是残酷的,就是这样我们还是不认为满足,我们还是要进一步消灭他。

"前进啊!滚进外壕,杀过铁丝网,冲过木栅占领铁路线为止,勇敢地冲啊!弟兄们!"

边喊着,我抬手击毙了一个敌人,第一个滚进外壕。

上阔下窄的外壕,只能站住一个人的外壕,再加上重重叠叠的死尸,是无法展开战斗的,而且分不清楚敌我,一阵混战。

"弟兄们!越过外壕,继续前进!"

我清清楚楚地听到安连长在下命令。

"好!继续前进!"我响应着,争先跳出。

外口倾斜的外壕,是容易攀登越出的,刚到壕口,还没有站起,突然像石块打中头颅似的,一阵激烈的疼痛,眼一黑,不知不觉地倒下来,滚进外壕。

"连长!连长!怎样了?"

传令兵问我。

痛得太厉害了,我说不出一句话。

"指导员,你看连长。"传令兵慌张了。

"怎样连长?"指导员跑过来。

"大概是负伤了,呦……疼得太……不能支持了。"我说。

"什么部位?"他问。

"大概是头部吧!"我只觉得头上痛,满脸满头都是血,什么位置我也不知道。

我说。

"怎么办呢?"

"不要吵,不要他们知道。"我说。

枪声在继续不停地吼叫着,喊杀声仍然一阵阵地传进我的耳鼓,但形势确实是缓和多了。

"好了,你还是下去包包伤,休息休息吧!前面是没有什么的,现在安连长已经到达铁路,局势大概是稳定了,有什么事,我们都可以负责,假如你还有什么问题,你就交给我们做好了。"

指导员说。

"好吧!现在我交代你三件事:1.即行派人通知李连长,请他报告上去,就说我已经负伤,但并不很重,现在还没有下来,阵地虽已完全恢复,完整如故,但战局确实是严重的,请求上面要妥慎计划准备。

2.迅速通知阵地上原防守部队,利用前面掩护瞬间,迅速整顿态势。查报伤亡,以便整个计划编配。

3.前面由你协助安连长统一指挥,暂行占领铁路线不动,掩护后面整顿,至于尔后撤回时间,后调换补充等等,另候命令。

我现在暂退到第2排堡垒裹伤休息,必俟全面秩序恢复,整顿就绪后,暂行后退,临时另有通知,你就照我这意思办好了。"我告诉他。

"好好!"他一边答应着,一边派人传送。

刚退到第二堡垒,接连的收到各单位清查报告:

第6连,阵亡排长一,重伤一;本连王排长负伤,士兵伤亡共计二十余人,敌人遗尸,现在无法清查,数目不详。

"没有问题,他的伤亡数目,一定要超过我们的,没有便宜给他讨。"郭排长得意地笑了。

"好了,马上传过去,第9班补充狙击阵地,二三两排合并,统归郭排长指挥,王排长轻伤,准予先回连指挥所里裹伤。其余预备队仍由安连长带回休息,候命行动。"我在命令。

刚刚处置就绪,接到传令兵传来团长命令,命令迅速退回裹伤,阵地暂有李连长负责指挥,马上团长要亲自视察指示。

就在这火弹飞舞下,踉踉跄跄地摸回指挥所。

团长、营长、吴主任——师参谋主任,已经先到指挥所了,一进门,迎面撞着营长。

"怎么样?鸿熙?"他惊恐地问。

"报告营长:没有什么,轻伤,很轻微的伤,没有什么关系的。"我说。

"头部的伤,不是好玩的,虽然是轻伤,也要特别当心点,快把伤口裹好。"吴主任说。

旁边走过医官,把临时包扎的救济包取下,重新消毒,并撒上抗脓粉末,再行包好,原来右额角与右肩被机枪擦伤两处,伤口虽不很重,但流的血却特别多,也许因为是头上关系吧?剧烈的疼痛,一阵阵的感到眩晕,营长亲手扶着我,躺到竹床上。

"怎么样?我看你到医院里休养两天好了,阵地上没有问题,我们可以重新组织,另外指定人负责,你尽可以放心下去,要是不能走,可以打电话来副担架,抬下去。"团长很关心地问我。

略微沉吟了一下,"报告团长!"我说,"我看我还不用下去,因为这阵地状态,只有我比较明了些,尤其到现在,指挥的单位是这样的多,配置情形又是这样复杂凌乱,别的人是不容易弄得清楚的,假使因为我的后退而全战局受到影响,我将如何做人呢?我还是决定不下去。"

"你的伤部这样痛苦,怎么好指挥作战呢?你要好好休养一下才行,效命的机会多得很哩!何必急在一时,你要知道保重和自爱一点才好。"营长很急切地说。

站在竹床边,眼睛看着我。

"不,我不下去!"

我坐起来,慢慢地,但很坚决地说,"我的伤很轻,根本不用下去,我的部下要我领导,我的阵地要我们来支持,我是要把生命交给我自己辛苦做成的阵地的。医院里也不是后方,还不是一样,要受到轰炸和炮击。要是死在这里,是我的本分,也是无上的光荣,报告团长,我决定不下去。"

"好!好!只要你能支持,那再好也没有了,除去你,也根本没有办法可以找出第二个人,接受下你的任务,你努力吧!能有这样精神,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成功的,这次会战,要是胜利结束,你将列为本团第一功。"

团长又感动又兴奋地说。

"那就这样好了,你就在指挥所里睡着休息,不用出去,所有综合处理、指挥、督战,统归李连长负责,你只要做成决策命令调动就行,有你两个在这里,这紧要的阵地,我们是放心的!"

一转脸,"李连长,你知道吗?"

吴主任一面指示,一面分别命令我们两个。

"是!是!"我们异口同声很严肃地接受着。

东方现出鱼肚白,漆黑的空间,渐渐变成银灰色了,枪声又浓密地吼叫起来,经验告诉我们,拂晓以前还有一次恶斗。

"不理他,他不过掩护前进部队,撤出战场,或者抢回遗尸,在现在这样的局势下,他是没有把握再来拂晓攻击的,我们只要镇静坚定就行。"

团长很悠闲地说。

"抢尸?怕你尸没有抢回,来抢的人又要变为遗尸了,看你哪个敢来啊!"

天渐渐地亮了,枪炮声也逐渐由浓密而疏落,经验告诉人们,紧张时期业已过去,双方都在复员。

所有阵地的清除、工事的修补、死亡的查报、敌尸的统计掩埋、战利品的俘获,统统由李连长、指导员处理着,我不再过问这些琐事,多日来的辛苦,正好得一时间来恢复,乘这一点宝贵的时间,倒在竹床上鼾然睡熟。

朦胧间,似乎听到说敌人的遗尸数目超过我们伤亡总数几倍。

"哈哈哈哈,今天晚上包他决不敢再来。"不知是谁在这样说。

后面送早饭来的时候,在睡梦中,被军需上士叫醒,一见面毫无顾忌,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拉着我的手,放声大哭。

"连长,叶班长呢?叶班长怎么样啦?"他一面哭一面问。

提起叶禹洲,忍不住我又哭了,松开手又倒在床上。

"报告连长,我不回去了,我跟你在一起,我要替叶班长报仇。"

"你向哪个报仇呢?打死叶班长的不知是那个,你能将所有日本人统统杀完啊?我这里人还是有的,我们都是替他报仇的,回去吧!你们的责任大得很。"我说。

哭着,说着,没有好久,又倒下睡着了,不知什么时候,军需上士已经回去,一睡又是几个小时。

下午一点钟光景,又被人从睡梦中叫醒,当糊糊涂涂坐起的时候,因为多少天太过辛苦,睡得太熟了,好久没有恢复知觉,半昏迷似的耳边似乎听到说话,眼睛看到有人在动,然而急切间,好久竟认不出是谁。

"报告连长,我是第1班班长樊文。"

"报告连长,我是第7班班长李寿臣。"

"唔……唔!"

好不容易我算清醒了,"你们回来做什么?隐蔽堡垒,你们那样紧要的位置,你们两个要特别注意,好兄弟啊!你们是本连的骨干,是整个大局的命脉,不能丝毫疏忽啊!"

"报告连长,我们听说叶班长死了,知道连长一定很难过,同时听说连长负伤,所以特别过来看看连长,马上就回去的,我们的阵地,连长尽可放心,我们一分钟不死一分钟都以负责。"

"好,没有关系的,死了就算了,我们都要死的,说不定在今晚,说不定就在马上,有什么稀罕呢?没有死的人,就得替死去的先烈报仇,已经死过的人,倒反而没有责任了,我的伤是没有问题的,回去告诉他们,我决不退缩,要死死在我自己的阵地上,要死在弟兄的面前,我的尸体一定要你们大家来掩埋,我已经下过决心了,你们不必担心我。"

悲哀袭上每个人的心头,沉默许久,没有人说出一句话,最后我命令他们迅速归还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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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史初绽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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