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李成,35岁了,老家在河南省一个小县城,家里兄弟姐妹不少,但都分散在各地生活。大学毕业后,我在市里谋到了一份公务员工作,一干就是十几年。老婆温柔贤惠,孩子也在念小学,日子虽谈不上多富裕,但安安稳稳倒也知足。单位里关系复杂,但大多数人都习惯了那种明争暗斗。刚工作那会儿,带我的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科长,口碑不错,可这几年眼看他走了,来了新一批年轻领导,眼看着有些人一时风头无两,却忽然消失不见了。
我的三个同学里有两个叫得上名的,一个叫张立明,一个叫周海。剩下一个马广志,是我大学时候玩得最好的兄弟。这三人都在各自的单位里混得还不错,立明和广志更是一路坐到了正科的位置,周海呢,也算不得吃亏,副科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记得有次聚会,三人拉着我去喝酒,大家谈天说地,说得最多的还是他们工作上那些事情。坐在桌前,立明第一个开口,话语间带着几分得意。
“成哥,你说咱这工作多难找,当时毕业那会儿,不是你给我打听,哪有我今天这位置?”张立明一边端起杯子敬我一口,一边笑道,“你瞧瞧我这位置,哪次出去,人不把我当回事儿?”
我笑笑,“行啊立明,现在你在那单位可真是叫响的,你们那个主任不也就靠你撑着吗?”
立明喝了口酒,摆摆手,带着一脸不屑,“还真别提那个主任,整天窝里横,说句不好听的,除了压我,他啥也不懂。我倒是想让他下去,可你说,人家上面有人,我能咋样?”“别提主任了,咱们这圈子里,还不是谁背后没人谁吃亏?”周海瞅着立明,凑过来接了话头,“立明,你那主任还算仁义的了。我那上司可不只会窝里横,外面的小算盘也打得精着呢。”
我看着他们,心里琢磨,这种话若是被外人听了去,谁知道他们这些当官的也在抱怨呢。但话又说回来,听着他们一个各个有抱怨,我也没什么好劝的,毕竟咱这日子都是自己过,别人再怎么说也就是话。
马广志倒是不怎么说话,拿着筷子一个劲儿夹菜。他是我们这几个人里性子最直的,大学时候就一口闷,不爱争抢。后来分到单位,一开始过得不算顺利,好几次差点儿被人挤走。我知道,他这人不喜欢那些勾心斗角的事儿,总觉得自己能安安稳稳干就行,能混上正科也算是个奇迹。
“广志,你咋还闷头吃啊,喝酒啊。”我拿着酒杯碰了他一下,笑道,“瞧咱都混成啥样了,你反倒还淡定。”“嘿,别逗我了成哥。”他放下筷子,笑笑,“我这人能混上这位置,纯粹是靠运气。说实在的,我也没你们的心思深。”
立明拍了拍广志的肩膀,笑道,“哎哟,咱兄弟还谦虚呢,没心思?能坐上这个位置,全靠你那副忍得住的脸啊。你要是有我那爆脾气,早不知道被安排哪儿了。”
我听着他们互相调侃,不觉莞尔。其实说到底,这些年我看着他们各自有起色,也为他们高兴,只是每个人背后那点说不出的无奈,却让我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落寞。到最后,广志一杯接一杯地喝,喝到有些醉了,眼神有点迷离。
“成哥,海子,立明……”他忽然放下杯子,嘴里咕哝着,“你们说,这日子能一直这样过下去吗?”立明皱皱眉,“你这话啥意思?”
广志叹了口气,低声道,“咱们这些年,成天算计来算计去,真不觉得累吗?咱们的兄弟姐妹,父母孩子,一年能见几次?整天在这个圈子里打转,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图什么。”
立明和周海对视一眼,脸色都变了,谁也没吭声。倒是我,突然感到胸口像堵了块石头,喘不过气来。广志这话,说到了我心坎里。多少次下班回家,看着孩子眼巴巴地等我,老婆忙前忙后,却总是觉得自己成了个局外人。
这顿饭吃得有点沉闷,到最后,广志一个人醉倒在桌上,嘴里还嘟囔着什么。我和立明搀扶着他出了饭馆,一路上谁也没说话。自从那晚聚餐后,广志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整天无精打采,单位里的事也不那么上心了。我看着他那样,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倒是立明还是那副嘻嘻哈哈的样子,见我忧心忡忡地跟他说起广志,他倒是先笑了,“你瞧你,咱广志还能怎么着?不过是喝醉了多想了点儿。”
“话不能这么说,你没瞧见他最近都快把自己关死了?他老婆都找我说过几次了。”我叹了口气,“你说咱这行当吧,原本就是个夹缝,怎么能像他那么钻牛角尖?”
立明冷笑了一声,满脸不屑,“得了吧,咱谁不是在夹缝里求生?他倒是想跳出去,凭什么?不照样要看上面脸色?这世道就是这么现实,不是有关系就是有钱,自己没本事,还能怪谁?”我知道立明脾气急,嘴上又不饶人,索性也不和他争辩什么,心里只想着找个机会和广志聊聊。几天后,我特意绕去他家,趁着他老婆不在,把他拉出去散散心。两人沿着河边走了一阵,广志沉默得厉害,脸色带着憔悴,手里不停地搓着烟卷,像在琢磨什么。
“广志,有啥事你就说出来,咱兄弟几个还帮不了你?”我忍不住问道。
他愣了愣,苦笑着摇了摇头,“成哥,咱几个哥们儿在单位混了这么些年,你真觉得自己是心甘情愿的吗?每天对着那些人笑脸,忍气吞声,处处小心翼翼的,有时候我真觉得自己活得挺窝囊的。”
我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他,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都不容易,可是你要这么想,谁还干得下去?咱们都是为了家,为了老婆孩子。”广志苦笑一声,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有时候,我都怀疑自己走错了路。你说咱们这样拼死拼活,结果呢?外人觉得咱过得体面,但背地里咱们这些心酸,谁知道?”
我张了张嘴,想劝他,又不知道从哪儿说起。他这话说得很真,真得刺痛了我。几天后,听说广志请了病假,在家歇着。过了些日子,有人提起他,连说他“该歇歇了”。我心里不是滋味,别人不清楚,我还不明白么,这病假不过是个幌子,他恐怕是心里真累了。
广志休假了没多久,单位里便传出风声,说上头要“动一动”几个老面孔,听说其中就有立明。我第一反应是不相信,可第二天见到立明时,他一脸铁青,坐在办公室里一个劲儿地抽烟。见我进来,他冷笑着把烟蒂一摁,仿佛一下子泄了气。“成哥,你说上面是啥意思?”他语气中带着几分不甘,“明摆着就是在挤兑我!”
我想了想,试探着问,“这事也不能全怪上头吧?这几年你不是也得罪过不少人吗?”
立明眼神一冷,咬牙切齿地道,“得罪又怎么样?我干的那些事儿难道真有错?他们一个个不过是心里嫉妒罢了!”说着他一拍桌子,声音有些激动,“我辛辛苦苦这么些年,这些人竟然联合起来把我压下去,真是够了!”
我劝了他几句,见他情绪愈发激动,便没再多说。隔了几天,他果真被调走了。临走那天,立明收拾东西,一副落寞的样子。我知道他心里不服,但无奈的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时候你再努力,终究得看别人脸色。他走后没多久,周海也出现了麻烦。周海性子油滑,可就算再滑,也终究不是无懈可击。某天晚上,我接到他老婆的电话,声音带着哽咽,“成哥,海子出事了,他被人举报了。”我心里一惊,连夜赶去周海家。周海坐在沙发上,低头不语,整个人像是霜打的茄子,连往日的嬉皮笑脸都不见了。
“成哥,我真没想到会落到这步田地。”他低声说道,声音中透着疲惫和失落,“谁举报的我都不知道,可咱们这行,当真是不得安生。”
我坐在他身旁,拍拍他肩膀,“兄弟,挺住吧,没到最后一步,谁知道事情会怎样呢?”
他点了点头,却再也没有说话。接连几个月,身边的同事频频调动,气氛变得压抑无比。广志从休假中回来了,整个人神清气爽,似乎比之前活泛了不少。见到我,他主动打招呼,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成哥,瞧我这休假效果不错吧?”他说着,露出久违的轻松。
我看着他,心里有点酸涩,“你倒是潇洒,最近倒是我都快被这气氛闷死了。”广志拍拍我肩膀,“有些事儿想开了,日子过得轻松。咱在这里辛苦一辈子,为的不过是过安稳日子。你看立明和周海,都是能力超群的,结果呢?”
他这话让我愣住了,似乎自从这事发生后,我才真正理解他的话。想起立明走时的失落,周海疲惫不堪的样子,我心里像压着块大石头。我隐隐感到,自己或许也该做些改变,可现实摆在眼前,真要我放下,谈何容易?
那天,广志看出了我的心思,轻声道:“成哥,有时候人得学会放下,不然只会越来越累。”
自此以后,广志时常约我出去散步,聊一些和工作无关的事。每次看他神情轻松的样子,我都忍不住心生羡慕,但一想到自己那些放不下的责任和牵挂,终究还是停了脚步。
周海的事最终还是被定了,消息传出那天,整个单位一片哗然。立明虽然被调走了,却也没落个好去处,工作越来越清闲,工资没涨,地位也不高。倒是广志,每天神清气爽,生活平静安稳,看他那样,我突然明白他当初那句话的分量。
日子继续过着,有天,我站在办公室窗前,望着远处人来人往的街道,心中渐渐明了——这辈子,究竟图个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