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年,那是一个动荡不安、风云变幻的时代,在江南的一隅,有一位颇具传奇色彩的隐医,名曰薛春桐。此人医术之高超,堪称一绝,接筋续骨的技艺炉火纯青,不在话下,而在治疗蛇毒方面更是独树一帜,有着旁人难以企及的精湛医术。
然而,只因当时那混乱不堪的形势所逼迫,官家的几番骚扰纠缠,令他心灰意冷,不得不选择隐居于此,以避世态的纷扰。
那些年,当地的毒蛇泛滥成灾,犹如恶魔肆虐。蛇类出没频繁,时有人不幸被毒蛇咬伤,因得不到有效的救治而不治身亡。薛春桐目睹百姓深陷这水深火热的困境之中,心中的慈悲与怜悯油然而生。他实在不忍心看着乡亲们在病痛中苦苦挣扎,于是,便又悄悄为人看起病来。
但凡经他诊治的病患,一看就好,而且他从不收取分文。这一善举宛如春风拂过大地,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一传十,十传百,邻里乡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后来,但凡有被毒蛇咬伤者,皆纷纷登门求医,而薛春桐对待每一位前来的病患,皆如待尊贵的宾客,来者不拒。
一日早上,晨曦微露,来了个后生,看上去二十几岁的光景。他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艰难地朝着薛春桐的家门口走来。当时,薛春桐的大厅外设有五步大台阶,那台阶高大而陡峭,进厅前还有一个高高的石门槛,仿佛一道难以逾越的障碍。薛春桐见状,连忙出门搀扶。那后生却轻轻一甩手,倔强地凭借自己的力量艰难地登上了台阶。每上一步,他所付出的艰辛决不亚于常人几倍。当他越过最后的门槛时,身体摇摇欲坠,那后生几乎就要摔倒。薛春桐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后生只有一条腿,一条左腿。后生自报姓名,叫王井秋。
薛春桐不禁为王井秋的个性深深折服,内心发出一阵感叹。他送过凳子问道:“求医?”王井秋放下拐杖,突然独腿跪在地上,坚定地道:“求艺。”“送客。”薛春桐吩咐内人,二话不说径直向后堂走去。王井秋失落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只见他的左腿微有不便,若不细心观察,绝非轻易能够看出。
中午时分,烈日高悬,热浪滚滚,整个世界仿佛被置于一个巨大的蒸笼之中。薛春桐透过窗户,突然看见王井秋依旧跪在庭院中,那身影在烈日下显得如此孤独而坚定,不由一惊。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橙红,而王井秋依然跪在那里,纹丝未动。薛春桐缓缓从屋内走出来,望着眼前这个执着的后生,顿时感慨万千,心生怜意,却又冷冷道:“请回吧,在我老死之前绝不收徒。”
从这以后,王井秋再也没有来过。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隙,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薛春桐仿佛快要忘记这件事的时候,那后生又来了。王井秋像上次一样艰难地一步一步越过台阶,每一步都充满了无尽的艰难与痛苦。不同的是,明显可以感觉得到他这次的步伐更加艰辛,仿佛每一步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原来他的左脚被毒蛇咬伤,伤口处已经红肿不堪,触目惊心。
“求医。”王井秋进门便先声夺人。薛春桐立刻像对待常人一样看了一眼伤口,只见他的左腿上旧伤累累,新伤叠加,宛如一幅饱经沧桑的画卷。薛春桐立刻从屋内配了内外兼用几包药草,仔细地吩咐一番,上前想搀扶他出门,王井秋接过药草,抢先一步踉跄而去。
几天后,王井秋又来了:“求医。”薛春桐大吃一惊,心中暗想莫非自己的药草失效。待掀起王井秋的裤脚一看,赫然一个新伤口,这才稳下心来,同时另一种莫名的感叹跟着涌上心头。仍旧只看了一眼伤口就从屋内抓出几帖药草来,照样吩咐一番,最后斩钉截铁地加了一句:“以后别再来了。” 然而,王井秋的命运究竟会如何,薛春桐是否会改变心意,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
王井秋面色苍白,眼神闪躲,心虚地望着薛春桐,整个人噤若寒蝉,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的勇气。薛春桐目光如炬,神色严肃地说道:“你敷了我配的药草,毒蛇绝不敢再次侵犯于你,你一而再的被毒蛇咬伤,除非你有意为之。”说罢,薛春桐顿了顿,突然提高音量,厉声道:“你在以身试毒,你自作聪明的想研究我的配方,可我不想你年纪轻轻就把最后也是唯一的一条腿失去。”王井秋听到这番话,羞愧地低下头,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说道:“我只想拜先生为师,才出此下策。”
薛春桐眉头紧皱,反问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拜我为师?”随着这一问,一段痛苦的往事逐渐被王井秋勾起。王井秋的眼神变得空洞,仿佛回到了过去:“在我很小的时候,有一次玩耍被毒蛇咬伤,当时家里贫困,没钱访医,只能在家自行医治,却久治不愈。父亲为了救我,便每天上山为我采药,一次父亲上山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原来父亲在山上采药的时候被毒蛇咬伤,死在了回家的路上。也许是冥冥中父亲替我死了一回,从那以后,我竟然渐渐好了起来,但右腿却不得不截肢。”王井秋的声音哽咽起来,“长大以后,我就立志要做名蛇医,像先生一样为天下人看病,解除他们被毒蛇咬伤的痛苦。”
“你的遭遇我很同情,可那与我是否收你为徒无关。”薛春桐的语气依然冷淡。
“那你究竟怎么样才能收我为徒?”王井秋锲而不舍地追问,眼神中充满了渴望和坚定。
薛春桐突然笑道:“如果你能做到三条,我就答应你。”
“哪三条?”王井秋仿佛看到了希望,迫不及待地问。
“第一、扔掉拐杖,从我庭院走到大厅内。”
王井秋又欲问第二个条件。薛春桐摆了摆手道:“先完成第一条再说。”
说时迟那时快,王井秋已经来到庭院中,毅然丢弃拐杖,单脚独立。此刻,他就像一只孤独的袋鼠,试图蹦上那高高的台阶。由于受伤久立,他的伤口早已红肿不堪。王井秋咬了咬牙,开始一瘸一瘸地蹦上了第一步台阶,一股钻心的刺痛瞬间从脚遍布全身,那种疼痛犹如万箭穿心。换作常人,绝对无法忍受。王井秋咬了咬牙,又蹦上了第二步台阶,一丝丝鲜血慢慢从伤口渗了出来,那绝对是一种让人无法想象的艰难。每一次的跳跃,都像是在与命运进行一场殊死搏斗。紧接着第三步,第四步,第五步,每一步都几乎痛断肝肠。最后,高高的石门槛拦在了他的脚下。王井秋集聚余力纵身一越,鲜血与汗水交织雨下,伤口变得青红,血脉暴涨,踉跄数步气喘吁吁倚门而立,这才长长舒了口气。简短的痛不欲生已被他脸上的喜悦代替,不待休息又问:“请问第二条是什么?”
薛春桐给了他一把椅子,示意他坐下,笑道:“你的老本行。”王井秋一震,不知何意。
不久,薛春桐从屋内提出一个铁笼子道:“以身试毒。”说着掀开遮盖的黑布。一条四尺大蛇立刻展现眼前,只见那蛇有着刀柄粗的身子,色彩斑斓,一寸白一寸黑,吐着红红的芯子四处游走,发出嘶嘶的慑威声,样子十分可怕。王井秋顿时吓了一大跳,往日自己以身试毒,都选一些毒性不大的蛇来做实验,可眼前这条一看就知道是毒性凶猛的银环蛇。这种蛇在蛇类中堪称剧毒之物,其毒液足以在短时间内致人于死地。王井秋的额头冒出了冷汗,心中不禁打起了退堂鼓,但一想到自己成为蛇医的梦想,又重新鼓起了勇气。
薛春桐紧盯着王井秋的神情,缓缓开口道:“前些日子,我在那幽深僻静、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洞之中,机缘巧合之下,偶得此蛇。自那以后,我心中便一直存着念想,总想试试它的毒性究竟如何。今日,总算让我逮到这个难得的机会了,不知你可敢用你的左脚一试?”王井秋听了,不禁打着寒颤,身体微微颤抖着,缓缓地脱下鞋袜。然而,他的手却在半空中停滞了,迟迟不敢把脚伸进那冰冷的铁笼子里。但转念一想自己生平的志愿,那是他多年来心心念念、梦寐以求想要达成的目标,一狠心,左脚已然探到了铁笼之中。
那银环蛇瞬间暴起,立刻在他脚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刹那间,一阵难以言喻的麻痛之感如潮水般袭来,王井秋只觉天昏地暗,整个世界仿佛都在眼前旋转起来。头晕目眩的他,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似醒似睡,嘴里干得如同沙漠一般,舌头仿佛都要粘在上颚。
薛春桐见状,立刻施展浑身解数给他施救一番。过了好一会儿,王井秋总算渐渐恢复了神智,可那疼痛却丝毫不减,犹如跗骨之蛆,让他备受折磨。此刻的他,仍心有余悸,胃部一阵翻涌,时欲呕吐。休息片刻之后,他又忍痛问起薛春桐最后一个条件。
“我要你这条左腿。”薛春桐神情严肃地坐在王井秋对面,那模样丝毫不像在讲笑话。这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直直地劈在王井秋的心头。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整个人呆呆地望着端坐的薛春桐,大脑一片空白。薛春桐那条不便的左腿此刻正若隐若现地显露在他眼前,可他看得分明,薛春桐那条不便的左腿原来是一条假肢。再看看自己的身材,恰和先生相当。王井秋瞬间顿悟,这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想着这沉重的交换条件,王井秋陷入了深深的犹豫之中,心中悲愤难安。
薛春桐突然大笑道:“你不必马上回复我,我也绝不强人所难,给你三天时间好好考虑。”王井秋失神落魄地走出薛家大院,那步伐沉重而又踉跄,仿佛每一步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薛春桐的内人突然说道:“我想他不会再来了。”薛春桐沉思片刻,目光坚定地回答道:“会,一定会。”
三天后,王井秋果然来了。他沉重地踏上那一步步台阶,从未有过如此艰难的感觉,每一步都像是背负着千斤重担。他深知,这一进,今生都不能再用腿走半步路了。
“你不后悔?”薛春桐问道。
“不后悔!”王井秋语气坚定,那声音仿佛是从灵魂深处迸发出来的。
王井秋跟在薛春桐身后穿过几个后堂,薛春桐的假肢在他眼前一晃一晃,分外显眼。想到这沉重的代价,他的内心好不凄凉,然而,那坚定的信念却让他无怨无悔。
半刻之后,他们来到一个屋子。王井秋放眼望去,隐约可以看出这是一间简单的实验室,屋内摆满了堆积如山的书籍和各式各样的医药刀械。那床在他眼中,简直就是无情的手术台,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
薛春桐陆续摆出一桌刀剪,完毕给王井秋注射了一针。王井秋只觉全身酥麻,渐渐地失去了知觉,进而陷入了沉睡之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王井秋慢慢苏醒过来。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左腿,惊喜地发现自己的左腿竟然还在。就在他移手的时候,突然碰到了什么东西,抬头一看,原来自己竟奇怪地多了一条右腿,一条和先生一样灵活自如的假肢。王井秋思绪翻滚,无数的念头在脑海中闪过,挣扎着起身,大叫一声“先生”,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就要夺眶而出。
薛春桐的内人在旁笑道:“该叫师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