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未来早期血液诊断能实现重大突破并普及，AD完全有望成为一种能被攻克的疾病。

撰文 | 凌骏

临床上唯二可治疗阿尔茨海默病（AD，俗称老年痴呆）的“特效药”，只适用于早期患者，而阿尔茨海默病的早期诊断一直是临床难题，如今这一难题有望化解。一项最新研究发现，通过验血即可在最早的萌芽状态检测出此病。

《美国医学会杂志》上周末发表了这项研究成果，显示通过验血可以检测到一种跟老年痴呆有关的微量蛋白，这种叫pTau 217的蛋白可以准确预测AD，准确率达91％。在还未发病之前，患者血液中这种蛋白的含量就会升高。

这一结果有望进一步改善全球AD的诊疗格局。在周日（28号）美国费城举办的国际阿尔茨海默病会议上，与会专家认为，这是在寻找更加经济、高可及性AD诊断方法中的一个新里程碑。

新药来了，AD血液检测也来了

统计数据显示，目前全球约有超5000万名痴呆症患者，其中AD占比接近70%。患者从AD早期痴呆发展至中、晚期直至死亡，平均仅约5-6年。随着两款AD特效药近两年相继上市，全球AD的诊断需求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高准确率的血液检测，能有效避免传统AD初筛中面临的误诊、漏诊痛点，为AD的一级预防和早期治疗铺平道路。”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神经内科AD专家郁金泰教授对“医学界”表示。

在大型医院，AD临床初筛的准确率仅约为73%，而在初级保健中仅有61%。相比之下，研究人员发现血液检测达到了91%的准确率。

所谓AD临床初筛，“包括简单问诊、认知量表评估、核磁共振检查是否存在大脑海马萎缩等，准确率有一定的个体差异，同时也非常依赖医生个人经验。”郁金泰告诉“医学界”。

而作为AD诊断金标准的脑脊液或PET-CT检查，因为操作繁琐、有创、价格昂贵、等待时间长等原因，尤其在此前即便诊断也无特效药的情况下，并不会作为临床常规使用。

“血液检测则是这几年AD研究领域的焦点，最新的研究再次证明了其具有高准率的前景。”郁金泰说，“此外，和以往多数AD血检方式不同，此次研究运用了‘质谱血浆分析’，能进一步降低检测成本和提高临床应用的可及性。”

血液检测的发展还有望提高AD治疗的可及性。2023年和2024年，两款革命性的AD创新药Lecanemab和Donanemab接连获批上市，前者已在我国院内开展使用。这两款药物均只针对早期的AD患者，要求明确的金标准病理诊断。一项同样在本次阿尔茨海默病国际会议上公布的研究指出，如果使用准确的血液测试，患者等待评估是否能使用新药的时间将大幅缩短。

即便对于无法获得创新药的患者，研究人员指出，“准确的、经过生物标志物验证的AD诊断，也能对临床护理和预后产生积极影响。”

郁金泰告诉“医学界”，在临床初筛中，早期AD患者由于症状不明显存在漏诊的情况，导致他们会错过对症药物、非药物干预等疗法的使用。

而对于中、晚期患者，经验不足的医生有时又会和其他疾病混淆。此次研究的主要作者之一，瑞典隆德大学神经病学教授Oskar Hansson指出，“在专科医生接诊的患者中，有20%-30%的人患有其他与AD相似，可能影响认知功能的疾病，包括血管性痴呆、抑郁症、甲状腺疾病、睡眠呼吸暂停，甚至维生素B12缺乏症。”

“中、晚期AD患者并没有太好的治疗方式，但同样表现为认知功能衰退的甲减、神经梅毒、自身免疫性痴呆等则是可以逆转治愈的。误诊可能会影响患者治疗。”郁金泰说。

有望改变AD的一级预防

血液检测能够提前多久预测AD？早在今年年初，郁金泰教授团队和香港科技大学叶玉如教授团队分别发布了重磅研究成果，显示有望将AD的确诊提前至发病前的15年，准确率也均达到90%以上。

当时《自然》评价郁金泰团队的研究称，“这标志着向能在早期无症状阶段检测AD，及其他类型痴呆的血液检测方法迈进了一步。”

早在2020年，经过历时5年，与国内外17个顶级专家团队合作研究，郁金泰团队牵头制定了全球首个AD循证预防国际指南，指南提出，包括血管危险因素控制及体重、血压、睡眠、锻炼、饮食管理等21种方式，能至少能阻止40%的阿尔茨海默病发病。

今年6月，海外有媒体报道，通过“提前血液检测”加上“生活方式干预”，美国一名55岁的企业家在短短一年多里，就实现了体内与AD相关的病理指标均恢复正常，甚至连大脑内原本萎缩的海马体都开始重新生长。(参见报道：预防老年痴呆，仅靠生活方式干预就可以？）

但从长远来看，血液检测能否在AD的一级预防中发挥作用，还需要更多的研究确定其收益风险比。AD的病理表现最早可以出现在症状发生前20 年，其中并非所有人都会发展为痴呆症，加上没有药物可以提前预防，“血液检测可能有导致公众产生焦虑、恐惧或其他心理问题的风险。”Oskar Hansson教授表示。

郁金泰分析，即便血液检测有望实现突破并在临床普及，短期内其适用人群也是“已有认知下降表现”的患者。“一旦患者出现轻度的认知、记忆力下降，即可进行便捷、准确的血液检测，为阳性的第一时间制定治疗策略，评估用药，这是目前最为合适的方式。”

如果靶向新药能进一步证明其对于无症状AD风险人群的预防效果，也将极大推动血液检测的前移。据了解，针对还未出现症状的“最早期”AD风险人群，两款“特效药”Lecanemab和Donanemab均已开展相应的临床试验，试验预计持续至2027年。

血液检测的挑战

因为便捷、高效且创伤低的特性，近年来AD血液检测逐渐成为学界的热门研究方向，被认为有望打开AD诊疗的新时代。

2022年，日本监管机构批准了该国首款AD血液检测试剂盒，该检测试剂只需10-30ml的血液，即可在17分钟内完成检测；美国FDA接连授予几款AD血液试剂盒突破性医疗设备认定；英国阿尔茨海默病协会则在去年年底宣布，将启动一个500万英镑的项目，目标是能够用一滴血、几秒钟就确定某人是否患有AD。

而相比海外仅有少量AD血液检测试剂获批，且多用于临床研究用途，根据“新思界”发布的《2024-2028年中国AD血液检测市场行情监测及未来发展前景研究报告》，我国在AD血液检测试剂研发方面处于全球领先水平，相关检测试剂盒上市产品较多。

“但整体来看，已有的AD血液检测试剂质量参差不齐，有效市场竞争格局尚未完全形成。”调研报告指出。

AD血液检测的一大挑战在于血脑屏障，这导致了血液内AD标志物的含量极少，“标志物含量低，意味着检测时受外界环境的干扰大，稳定性、可重复性也都会因此受到影响。”郁金泰告诉“医学界”，“尽管目前不少研究都实现了高准确率，但扩大样本量，开展多中心研究后，不同实验室、不同操作人员能否重复结果，还需要进一步观察。”

此外，对于AD血液检测应该采用哪一种“黄金标志物”，目前学界尚无统一共识，不同机构、实验室采用的策略也不尽相同。“近年来关于早期血液检测的研究越来越多，但关键是要找到一个稳定、精准反映AD病理改变的血液标志物。”郁金泰说。

价格也是重点考量的因素，目前公认特异性较高，有前景的外周血生物标志物有pTau 217、GFAP等。有数据显示，pTau 217的检测价格大约在200-500美元。

“pTau 217的问题在于检测费用太高，GFAP价格便宜，但特异性稍逊色，要找到一个像‘血糖诊断糖尿病’一样，高准确性和高可及性的黄金检测指标，还有很多研究工作需要进行。”郁金泰说。

而针对现阶段的情况，郁金泰指出，对于有记忆力下降表现，有AD家族史，或心血管疾病高危因素等的人群，仍建议尽早前往医疗机构，进行认知量表评估等检测，再根据结果综合考虑，是否进一步接受传统的AD金标准检测。

“近年来阿尔茨海默病的诊断、预防和治疗方面都取得了许多突破性进展，只要足够重视、尽早检查，现在我们有越来越多的手段来延缓它的进展。”郁金泰说，“而一旦未来早期血液诊断能实现重大突破并普及，结合最新药物治疗与生活方式和危险因素综合干预，AD完全有望成为一种能被攻克的疾病。”

来自医学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