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述人:孟洪哲,30岁。
冬天,天寒地冻,连雪花都仿佛被冻僵了,无法自由飘落。
我妈满脸陪笑,“亲家,说好彩礼18万,咱们定个黄道吉日,给俩孩子把婚事办了吧!”
准岳父匆匆抬起头,扫了我妈一眼,又把脑袋低下了,反正做主的不是他。
准岳母皮笑肉不笑,“亲家,别着急呀,咱们仔细掰扯掰扯。以前,说彩礼18万,小晴不是还没考上公务员吗?”
我爸妈很诧异,齐齐拿眼盯着准岳母,难道还能出尔反尔吗?静等下文。
我跟小晴也面面相觑,我知道未来丈母娘不好惹,没想到真的出幺蛾子了。
小晴的嘴巴微张着,很显然,她也不知道岳母的盘算。
小晴妈反而不着急了,自己拎起茶壶,慢悠悠给自己倒了一杯龙井茶。
饭店室内,落针可闻,只听见淅淅沥沥倒茶的声音,像是不紧不慢的秋雨,打在心上。
我的注意力都在岳母说的话上,有点发愣,竟然忘了给岳母倒茶了。
听说准岳父爱喝茶,我专门买了1000元一两的明前龙井,准备在订婚宴上,讨岳父岳母喜欢。
准岳母是个普通农妇,可能想装斯文一点,小口啜饮,无奈,这样喝茶,太费劲了!
她干脆端起玻璃杯,咕咚咕咚,牛饮起来,一口气喝完。
她咂摸一下滋味,微微蹙起眉头,“噫!这茶看着怪好看,冲开以后,像花儿一样,就是味道有些淡。”
我的嘴角抽了抽,这么贵的茶,鲜爽甘醇,具有清新幽香的清淡口味,我自己可不舍得喝。
准岳母看着好几双眼睛盯着自己,终于,不卖关子了,嘿嘿一笑,扔出一个炸药包……
准岳母说,“那啥,18万彩礼不算数了!我跟她爸商量了一下,我们要48万彩!‘死发死发’,多吉利呀!”
不等我惊呼出声,我妈冲口而出,“亲家母,你咋不去抢?”
一时间,室内,硝烟弥漫,剑拔弩张。
准岳母非常淡定从容,像是久经沙场的老将,成竹在胸,缓缓向椅背一靠。
她用一双粗糙的手,向耳后拂了拂花白的头发,撇了撇嘴。
准岳母说,“亲家母,话不能这么说。此一时,彼一时,我家小晴可是考上了公——务——员!”
她把“公务员”三个字咬得又重又长,字字千金。
晕!考上小城市的公务员,是多么不得了的事吗?
好像的确不得了,千军万马走独木桥。小晴考的职位比较热门,差不多是300:1的录取比例。
我爸这样的老实人,也被气得胸脯一起一伏,好男不跟女斗,我爸没有吭声。
准岳父的头更低了,貌似有点惭愧,老婆子出尔反尔,彩礼一下子涨了30万,他可做不出来,简直想钻到桌子底下。
小晴乌溜溜的眼睛圆睁着,非常愕然,我心里的气微微平复了一点,看来小晴是真的不知道。
准岳母似乎怕我不够生气,火上浇油,轻蔑的眼神扫向我。
她说,“哼!你们听我说完,我家闺女这么有出息,48万彩礼,便宜你小子了!”
小睛急了,猛然站起,喊了一声,“妈……您怎么这么说洪哲?”
准岳母瞪起了三角眼,“臭丫头,我说错了吗?他只不过在企业上班,有今天,没明天,工作多不稳定啊,哪里配得上你?”
我要“呵呵”了!我虽然在企业,但我是技术工程师,月薪12,000,小晴每月工资才6000。
我女朋友的脸都涨红了,“妈,洪哲很优秀,工资是我的两倍!”
我的准岳母,这位52岁的农村老大姐,尾巴快翘到天上了,不以为然地摆摆手。
老大姐嗤笑一声,“死丫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工资再高,说不定什么时候下岗呢,到时候,你还得养活他!”
我妈有些急眼了,两个拳头死死攥着,儿子是她的骄傲,她不能眼睁睁看别人贬低自己儿子。
我妈风吹日晒,天天卖菜,跟各种胡搅蛮缠的大妈斗智斗勇,可不发怵跟人打交道。
我妈咬牙说,“我儿子孝顺懂事,有技术,有能力,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没饭吃!不会让儿媳养活!”
我爸的额头青筋暴跳,“亲家,请注意您的言行。这门亲事还算不算数?小晴也是30岁的人了!”
我爸人狠话不多,直击亲家母的死穴。小晴岁数的确不小了,为了考公,拼搏了3年,连结婚也顾不上。
谁知准岳母有恃无恐,抱着胳膊说,“嘿嘿,好饭不怕晚!我家闺女考上了公务员,已经有好几个媒人登门提亲了!不一定非在你家一棵歪脖树上吊死!”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我爸被气得噎住了,扭过了头,给了亲家母一个后脑勺。
输人不输阵,我妈最护犊子了!别人可以指着我妈的鼻子骂,说我一句不好,她能跟人家对骂三天三夜。
我妈冷笑说,“你当我家儿子没人要吗?排队的姑娘有10里长,我儿子要不是为了等小晴,我孙子都打酱油了!”
准岳父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赶紧笑着和稀泥,“亲家,消消气。咱们不是谈论两个孩子的婚事嘛,都退一步。”
小晴妈满脸的横肉颤了颤,用白眼剜了一下准岳父,老爷子顿时闭嘴了。
准岳母两眼望天,“别急,彩礼48万,一分不能少。我们还有一个条件——”
虱子多了不怕痒,我妈已经有心理准备了,追问说,“什么条件?最好,一口气说完。”
老大姐扫视一下在场的人,似笑非笑,“亲家,你们也知道,小晴弟弟没出息,将来,我们想跟着小晴养老,他们的婚房,必须给我们留出一间养老房!”
我妈有些无语,“亲家,房子是我们全款买的!你们偶尔过来住一住还可以,给你们留出一间房,就有点过分了吧?”
小晴妈横眉立目,“我一把屎一把尿,把闺女拉扯大,还供她上大学,她不该给我养老吗?”
愤怒的火焰,一窜三尺高!在我脑门上升腾,小晴妈妈怎么可以这样?
我爸妈还没有专门的房子,岳父岳母不劳而获,竟然想占一间房?这不是纯粹捣乱吗?
我为了小晴,整整等了6年。
我为了小晴,放弃了大城市的工作。
我为了小晴,昼夜加班,只为了买房子结婚。
生不容易,活更不易。
想起爸妈,我的鼻子就发酸。
一个普通工人家庭,收入微薄,爸妈从来没短过我的吃喝,小心翼翼呵护我长大,更是全心全意供我读书。
我高考那年,我爸妈同时从铸造厂下岗了。他们怕我分心,强装笑脸,一直没告诉我,不知道心里有多慌。
那一阵,爸妈充满希冀,在大街小巷找工作,拿一个小本本记下街上贴着的各种招工启事。
他们已经是40多岁的人了,留下的岗位,只有家政,保洁,保安,餐馆服务员,超市理货员……
我爸做了超市理货员,一天工作8小时,一月歇两天,一刻也不能坐下,到了夜晚,他的小腿静脉曲张,又酸又胀。
我妈半夜三四点就起床,只为了早点到郊外的批发市场,抢最新鲜,最便宜的菜。
这一切,我原本不知道。
高考那年冬天,我放一天假回家,骑着自行车,路过街角,瑟瑟寒风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推着小推车卖菜。
她花白的头发在风中飞舞,扯着嗓子喊,“新鲜大白菜、大葱、黄瓜便宜了……”
有几位大妈围过去,她黑红的脸上是灿烂的笑,手上满是冻疮,忙不叠招呼客人,给人过秤……
我的鼻子酸酸的,泪水溢满了眼眶,哽咽着喊了一声“妈!”
我妈一抬眼,看到了我,手忙脚乱,想挡住自己的脸,无奈,我早已经看到了。
我接过我妈手里的秤,主动帮她算账。
我妈着急地说,“儿子,你别干这个,赶快去复习功课……”
如今,我113平的婚房,是我妈一分一分攒的卖菜钱,是我爸忍着病痛挣来的,花了120万啊!他们还没住一天呢!
我真想说,“爸妈,这个婚我不结了!”
可是,看到满眼乞求的小晴,我说不出话来。
我跟小晴是高中同学,她是从县里考到市一中的,比我小三个月,从16岁认识,我俩已经相识整整14年!
小晴有一张秀气的瓜子脸,一双眼睛像秋水一样清澈明亮,笑起来,露出两个小虎牙,特别可爱。
她聪明倔强,勤奋好学,成绩总是压我一头,她考第一,我考第二,我颇为不服气,扬言要超过她!
无奈,我总是输多胜少,我俩是在战斗中结下的友谊,随后,友谊升华了,一颗爱的种子生根发芽。
繁花似锦,花前月下,浪漫满溢,我们感受着花香的温柔,欣赏着月色的诗情画意。
我忍着心跳,悄悄把一个小纸条塞进她的抽屉里,写着一首爱慕的小诗:
一次邂逅,种下了一生的纠葛,
一次相逢,打开了尘封已久的心锁,
一场花事,让心灵跌入了温柔的漩涡,
……
小晴两颊飞上了两朵红云,悄悄回了我一个小纸条:
傻瓜,我们在名牌大学再见……
我们有多少甜蜜的回忆呀?就让准岳母搅黄吗?
蓦然!小晴站了起来,“爸妈,我知道你们打什么主意,想拿我的彩礼钱,给小弟在县城买房子,休想!”
她妈妈顿时急了,“死丫头,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小晴冷静地说,“我感谢你们把我养大成人,你们把财产都留给了弟弟,我并不想争,但是,你们不能把我当商品!”
她妈妈一拍桌子,恼羞成怒,“住口!我们养你长大,供你上学,花了多少钱?你不应该回报吗?”
小晴很平静,“妈,非要我说出来吗?我念四年大学,三年研究生,主要靠自己打工挣钱,你们给我交过学费吗?我一工作,就把大半的工资交给了您!”
准岳母的脸涨成了紫红色,“我生了你,养了你,我就说了算!”
小晴凉凉也说,“我是您的女儿,但我也是一个独立的人,我的终身大事,我做主。何况——”
准岳母气哼哼地说,“何况什么?”
小晴甩下一个重磅炸弹,“何况,我已经怀了洪哲的孩子,三个月了……您想让孩子生下来,就没有亲爸吗?”
全场所有的人瞠目结舌,我也呆住了,我是谁?我在哪?
我的嘴巴张成了“O”字,看着小晴,不可能啊!她怀了我的孩子,我怎么不知道?
小晴微不可查地向我眨了眨眼,我恍然大悟。
岳父岳母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两个人同时站起来,“小晴,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小晴冷静地宣布,“我要当妈妈了,孩子的爸爸是洪哲!”
这下子,轮到我妈稳坐钓鱼台了。我妈似笑非笑地看着这场闹剧。
岳母颓然坐下,顿足捶胸,“死丫头,你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再往后,一切顺其自然了……
情势逆转,岳母再也没有讨价还价的勇气了。这件事如果让别人知道,自家的姑娘可就掉价了。
于是,我们顺顺利利定下了婚期。
彩礼依然是18万。
走出饭店,我牵起小晴的手,意味深长地说,“孩他妈……”
小晴满脸含羞,锤了我一下。
然后,她扬起灿烂的笑脸,“呸,让你占便宜了,不过,你早晚是孩儿他爸!”
我心花怒放。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