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真正创造(将眼前的事物框定在一个四方形空间上,我认为这就是摄影的全部创造行为)出大众共同的观看经验。……
以摄影作为表现自己的手段的想法和行为,只是借由世界完成自己的私人空间,即便往更广的受众去说,也无非是,一小撮人的私密狂欢。
这类影像,如同丧失口语能力的人沟通时所使用的手语。
在口语能力正常的人眼中,残障人士似乎是被孤立者,可当我独自面对两个正以其独特的话语形式沟通的人时,我却觉得自己是被孤立的。
我会揣想,他们之间的阴谋,是我,这个语言能力正常的人无法窥探的,我的健康身体,成了我探知他人心思时的天然壁垒。
同理,当观看其他人以摄影为媒介描摹自身内心世界的图像时,我也如同瞎子一般。
当我看不懂这种图像,却因它的模糊、暧昧,而怀疑它们确实有所指时,我心中不得不产生掺杂疑惑的焦虑。
尤其在当很多人声称那是艺术,『你不懂就算了』时,我不得不心生苦闷。
明明是依托现实而完成的摄影作品,却让我对自己眼前的现实感到陌生。
它意图使我走入拍摄者的内心世界去。
我们共同的观看实物的经验消失了。
对于这种现象,我有这种看法。
只能说,他们所认为的现实,是由个人的眼,以个人的过去经验、美学、逻辑吸收的现实,而他们借由相机所做的,不是对现实的复制,而是将自己眼里的现实通过镜头向外界再次投射出去。
对于使人趋近那会把人的各种预设弃之不顾甚至立刻否决的现实而言,毫无价值,而是将人框选在由个人感受和审美能力局限的空间内。
借由大众「摄影即记录现实」的念头培养自己私的观众。
然而这种个人的现实,还是现实吗?
它甚至不能被称为现实的一种。
因为那种意识已经将直面任何现实的视线摒弃了。
如此看来,这样的做法,相比于其他手段来说,令自己不得不与现实建立或多或少联系的摄影媒介,反而使人更加脱离现实。
行走在脑花中的世界。
只是认识到这点的话,也无法再次开始我的摄影行动,但必须依靠日复一日碎碎念的形式,希望将来,我所认可的摄影行为可以在我身上实现。
摄影想要完成,必须依靠不只出现在我们眼前,也必须能出现在其他人眼前,肉眼可见的具体之物上。
在我们观看某物时,不凭借相机,自己和对方都没有眼疾,视力相同,焦点相同时,我们的肉眼所接收到的信息,应该也是相同的。
而相机不同于人脑,相机镜头也不同于作为人脑接收信息通道的眼球,相机没有主观视线,只有被动承受。
事物是否对相机施加压力,我也不可能知道,但我认为不存在。
人为什么必须使用相机,必须要以相机的机械结构作为出发点去思考。
相机的观看≠人的观看,我想这就是人必须使用相机的最大也是唯一动机。
以相机的结构规训人的视线和行为,否则,相机和绘画永远也不会有什么差别,如果只是信着「相机是眼前实物的记录」,却做着描绘自我意识和取向的行为,那只能走向盲目。
由此可见,那些拍花特写,拍鸟特写的行为,虽然看起来是制造了个人与旁人共同的观看体验,枯燥的影像看似不掺杂个人的私密,但其实,仍是有选择性的。
那不是相机的视线,观念者也没办法从那些照片中学到相机的观看逻辑。
只有接收,而无判断。——这是我们应该借由拥有相机而获得的唯一紧要的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