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最后两集我大口喘气。

当然是被惊人的情感密度，大巧不工的编剧技巧、微妙曲折的人物关系，以及细腻婉转的情绪回扣击中。

但还有一个原因：身为一个创作者，切身感受到了“顶级编剧”四个字的具象。

很多人对顶级编剧的想象，是写出一个奇思妙想、精密反转的故事，或者打造一个惊奇、独特的世界观。

但我更敬佩的，其实是把我们习以为常的普通生活，把我们再熟悉不过的故事，写出新的棱角、写的密度，新的动人之处。

把俗套的故事讲的荡气回肠，乃至摄人心魄，才是真大师。

猜到我说的是哪部剧了吧？

不够善良的我们

前面提到的顶级编剧，就是这次自编自导的徐誉庭。

她的创作之路一直在进化，早年写偶像剧。

后面的作品，也一直写爱情，但慢慢的，是借爱情写人生，写痛苦，写现实，写欲望。

从《我没有谈的那场恋爱》、到《谁先爱上她的》，到我大爱的《荼蘼》。

都是普通日常，但就是能写出不一样的信息量，提炼出奇妙的角度。

我看到有人说，《不够善良的我们》和《荼蘼》的立意很像。

我非常喜欢《荼蘼》：假如你当年，选择了不同的职业，不同的结婚对象，不同的城市，不同的人生路径，你会比现在更幸福吗？

《荼蘼》给出的残酷答案是：你不管怎么选，都会破败，都会痛苦，都会后悔。

只是让你痛苦的东西不一样而已。

而《不够善良的我们》，在这层立意上，其实更进了一步：我们拼命追求快乐，但其实，我们的人生是靠痛苦标地的。

表面故事，是“中年夫妻出轨”这是个被写了一万遍的主题，但导演不怕破题，片名就是“不够善良”，剧透了每个人，包括贤妻良母，都有“暗黑”时刻。

开场独白，也直接把“人生是靠痛苦定义”的主题直接抛出来。

我们每个人都会在人生的不同阶段，去“犯贱”般地找痛苦，去自找苦吃。

我们更容易记住狠，而不是爱，更容易记住辜负、伤害、侮辱过我们的人，而不是爱我们、尊重我们的人。

人物关系很有意思。

结婚数年，拥有稳定生活的贤惠人妻简庆芬，却有一个幻想出来的敌人：丈夫多年前的前女友，“心中的微笑”。

当年的爱情战争中，颜值和工作能力都不如对方的简庆芬，用了点手段和心机，成了赢家，抢到这个优质男人，结婚生子。

她一直在默默偷窥丈夫“白月光”的社交媒体账号，从她的只字片语中，脑补对方的生活。

尤其是在丈夫对自己意兴阑珊，自己对婚姻生活感到乏味的时刻。

“我现在食之无味的生活，是当年费尽心机从她手里抢过来的呢。”

先人为制造痛苦，然后自然有了快乐。

主线故事以三个视角展开，贤惠人妻、40未婚自由女性，以及那个普通的“优质男人”。

写出了贤惠人妻不同层次的心理围困。

有我们想象到的围困：自我价值的缺失，失去激情的丈夫，没有边界感的婆婆。

也写出了我们不敢想象的隐秘心理：

母亲阿兹海默，借由这个不可抗的外力，辞职成为全职主妇？

查看丈夫的手机，害怕又有点期待的希望发现什么爆炸秘密。

拼尽全力照顾卧床的婆婆，得到了一致好评，可忍不住在心里问：她怎么还不死？

偷窥丈夫的前女友，一面以“我是赢家“来自我安慰，一面幻想“假如当初赢的人是你，那我现在过着怎么样的生活呢”？

换句话说，写出她内心的破坏欲。

一个贤妻良母的破坏欲，忍不住要亲手毁掉自己生活的破坏欲。

哪怕理性的她知道，后果她承担不起。

第二个视角，就是许玮甯饰演的独女女性标杆Rebecca。

“我的自由，也充满恐惧，也伤痕累累，还十分昂贵。”

这条线写的不如简庆芬，主要是我不喜欢她和小奶狗的爱情戏。

但她和简庆芬的人生AB面映照，还是很精准，一个在温吞的安全感里滋生出破坏欲，一个在彻底的自由里祈求确定性的安全感。

我喜欢Rebecca身上孤独的现实性，除了“找不到一起慢慢吃饭的人”，更大的问题是，对老去和病痛的具体恐惧。

那个刻薄的恶婆婆尚有儿媳为她看护，你老了生病了怎么办？

丈夫何瑞之的角色也写的很好，我以为会给他安排一个婚外情人，但并没有。

他的底色是疲惫，非常中式的疲惫。

没有婚外情人，并不是他高尚，只是他已经疲惫到失去生机和欲望。

或者说，表演一个完美爸爸完美老公，成了他工作之外唯一的诉求。

如果说，简庆芬困在贤妻良母的温水里，Rebecca困在独立女性的孤独里，那这个男人，就困在了只有责任的疲惫里。

这层设计很漂亮，不是把男人写成一个工具人，而是把他设计成了两个女人之间的镜子。

比《荼蘼》里的“假如”、比“无趣的妻子和丈夫的白月光”的二维对照，更进了一步。

最终，我们发现，那破坏欲，不止简庆芬有，大家都有。

贤惠人妻的破坏欲是自己出轨。

丈夫的破坏欲是天天对老婆说谢谢你辛苦了。

独立女性的破坏欲是独孤死去。

Rebecca最后破坏欲的具象表达就是，给十几个男人群发了一条信息：

“你想念我的乳房吗？你还想见她吗？”

这种“破坏欲”成了人物性格和情绪最好的注解。

我看到评论说，受不了两个女人最后还为男人吵来吵去。

我不这么看，她们不是为了男人吵来吵去，而是为了生命里的唯一一个共同的“标的物”吵来吵去。

用恨、用嫉妒、去争抢，来证明人生的存在感。

这其实回到了徐誉庭最近几部作品一样的底色：人生到最后，都是可怜和孤独。大家都差不多。

所以，才会为那一点点可笑的爱，抢来抢去，你死我活。

4月看了两部年度剧集，很可能是年度最佳美剧的《雷普利》，很可能是年度最佳华语剧的《不够善良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