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李贺,一个憋了一肚子气的大唐诗人。
命运支楞八翘,九升的米凑不了斗,可我偏偏生在了皇族宗室家。
见我身体孱弱,家父为我取字“长吉”,他希望我长命久安,大吉大利,能够光耀门楣,再复吾祖郑孝王亮公之荣光。
结果,我27岁就死了!
和我身体一起死掉的,还有那该死的“长安梦”,后世之人很妥帖,把我和“诗仙”李白相提并论,称我为“诗鬼”。
“太白仙才,长吉鬼才”
不仅如此,还说我是继屈原之后,又一位浪漫主义诗人。
是的,我太浪漫了,不然怎么能写出“天若有情天亦老”、“黑云压城城欲摧”这样的诗句。
所以,我是把自己给“浪”死的。
在讲我的故事给你听之前,我想先讲一个压箱底的笑话。
公元810年秋,大文豪韩愈托人给我捎了一封信,他性格豪爽,直接跟我说,“长吉,入冬河南府开试,我是主考官,你来吧。”
因此,那一年的省试我一举获隽,异常顺利。
次年春,我怀揣着长安梦离开老家昌谷,来到了“绝胜烟柳”的皇都,准备再取进士第。7岁时,我凭借一首《高轩过》得韩愈、皇甫湜激赞,15岁与李益齐名,所以对于这次科举,我志在必得。
然而就在开考前不久,有妒者放流言说,我父亲李晋肃中的“晋”字,与进士的“进”相讳,故不得取。
尽管韩愈写了一篇《讳辩》为我辩白,甚至还激进地说,如果父亲名中有“仁”字,儿子就不做人了吗?可我还是与“进士”至此绝缘。
于是,这件事就成了长安城内的笑谈,我自然也成了酒肆茶馆内听客们眼中的笑话。
然而,这的确是一个令人悲伤的故事。
实际上,此时家父已经过世三年,我的守孝期刚刚满。
生我之时,家父官居边上从事,为下僚,家道已经中落。家祖李亮虽为高祖李渊的叔父,属皇室宗亲,但这个世界向来现实,再近的亲戚过了五代,也会逐渐变得疏远,更何况这是朝堂礼法。
我家住在连昌河谷,距连昌宫不远,这是我唯一能和皇室扯上关系,与有荣焉之事。
因此,我父亲对我管教甚严,他希望我能通过自己的本事光宗耀祖。如果那个时候你来昌谷,就经常能看见一个骑着巨驴,背着书袋子的瘦弱年轻人,整日在山谷里转悠,读百家经史,法古今完人。
犹记得,那年我7岁,家里来了两位贵客,正是韩愈和皇甫湜,听闻我天资聪颖,提笔能文,便出题考我,所以我作《高轩过》相赠:
庞眉书客感秋蓬,谁知死草生华风。
我今垂翅附冥鸿,他日不羞蛇作龙。
从那以后,我在两京就有了一些名气,因为都姓李,人们常拿我与成名已久的李益作比较。
公元807年,我18岁,家父病逝,此时姐姐已经嫁人,母亲身体不好,我身下还有一个弟弟,生活一下就变得很艰难。不得已,弟弟远去江西谋生,我作诗相送:
小雁过炉峰,影落楚水下。
长船倚云泊,石镜秋凉夜。
三年后,守孝期满,我决定去拜谒韩愈,希望能得到他的援引。到达韩公家时,已经是暮色沉沉,韩公刚送走了客人,已经安寝。我将写好的诗交给家丁,打算隔日再来拜访,可就在我离开以后,家丁却追了上来,面露喜色。他跟我说,“韩公读了你的诗后,当即从床上坐了起来,并叮嘱我说,千万不要怠慢了这位公子。”
当时,我献的那首诗正是《雁门太守行》: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因得韩公垂青,我顺利通过了省试,并在母亲的敦促下成了家。之后在长安的事,你们就都知道了,但你们可能会问,究竟是谁嫉妒我,放出这样的流言?
这件事就要从公元805年说起,这是中唐历史上极为混乱的一年。
首先,德宗皇帝驾崩,太子李诵即位,为顺宗。顺宗患有严重的风疾,登基时已经失语,无法打理朝政,因此顺宗的伴读老师王叔文和宠妃牛美人开始掌管制诰。
王叔文素有治世之心,很快就推动了“永贞革新”,目的是抑制宦官专权,藩镇割据。除了王叔文外,当时革新的首脑人物还有柳宗元、刘禹锡和王伾等,这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遗憾的是,革新仅仅维持了不到半年,就随着宦官俱文珍发动宫廷政变而夭折了。
不仅如此,俱文珍还逼顺宗禅位给太子李纯,为宪宗,史称“永贞内禅”。
李纯登基后,把负责革新的8位首脑人物全部贬为远州司马,这一事件后来被称为“二王八司马事件”。
与此同时,宪宗还拒绝大臣觐见先皇,不久后宪宗宣布先皇病重,第二天先皇就崩了。
在柳宗元和刘禹锡的诗文中,曾对顺宗的离奇死亡产生过怀疑,因此也遭遇了长久的贬谪生涯。两年后,当我了解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后,为柳宗元、刘禹锡鸣不平,写了一首《汉唐姬饮酒歌》:
玉堂歌声寝,芳林烟树隔。
云阳台上歌,鬼哭复何益。
因为这首诗,我得罪了当朝权贵,因此参加科举考试时,受到无端诽谤,拂袖离场,回了昌谷老家。
闲居一年后,族内宗人忿我不平,以恩荫为我荐官奉礼郎,得召。离家前,我与妻子惜别,作诗《出城》:
雪下桂花稀,啼乌被弹归。关水乘驴影,秦风帽带垂。
入乡诚可重,无印自堪悲。卿卿忍相问,镜中双泪姿。
不成想,这一别便成了人生的永别。
“奉礼郎”在任三年,我过得很不开心,本来恩荫入仕就被人瞧不起,况又有举进士时的触讳之事。因此,我决定放弃“长安梦”,作诗《京城》:
驱马出门意,牢落长安心。
两事谁向道,自作秋风吟。
公元813年春,我收到家书,吾妻离世,悲痛之下,我一病不起,随后请辞还乡,归卧昌谷。途中经过渭水,因感世事无常,我写下了那首《金铜仙人辞汉歌》:
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携盘独出月荒凉,渭城已远波声小。
养了一年病后,我开始漫游河洛,入太行,过长平,至滁州时,昭义节度使郗士美邀请我入幕,于是我开始了人生唯一一次的军旅生涯,并写下了《马诗二十三首》,其中有一首你们也知道: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
何当金络脑,快走踏清秋。
公元816年,朝廷下令讨伐承德叛军,郗士美与其他藩镇合围,但因人心不和,无功而返,故告病还乡。我也不得不再回昌谷。
同一年秋,我病重,在整理完诗稿后,与世长辞,终年27岁。
讽刺的是,我死后70年,诗人韦庄表谏昭宗,为我请赐进士出身。昭宗恩准,还为我赠官左补阙、右拾遗。
关于这件事,我只有一首诗可说:
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声天下白。
少年心事当拏云,谁念幽寒坐呜呃。
千古悠悠事,皆成过往,大唐负我,我未负大唐,至少我把几首诗留在了那个时代。我也很庆幸,你们把我和李白、李商隐相提并论,并称“三李”,同时我还有一个小秘密要告诉你,其实“诗圣”杜甫是我的表大爷,也就是家父的表哥。
这就是我所有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