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小群

“刚入冬怎么就这么冷，以后的日子可真够咱们熬的。”“在会议室时脚就冻成了大冰坨，再钻进这凉被窝，我看到后半夜脚也不会缓过来！”“我后腰都不敢挨炕，忒凉。”几个被冻得睡不着觉的新兵正在相互诉苦。“我家的火炕热着呢，我们都不敢睡炕头。”一个家在当地的知青插了一句嘴。“咱们哪能跟家属比呀，他们有时间打柴，咱们呢？白天打的苇子和小叶蔁都被送到了造纸厂，那么晚收工，哪有时间打草烧炕呀！”

屋子中央那段封了火的小火墙好像没了温度，丝毫也感觉不到它的暖意。我暗自庆幸自己比她们多带了一条狗皮褥子。这是妈妈硬逼着我带的。为了这条褥子，我跟她怄了好几天的气，嫌她把我的行李搞大了，太累赘。现在在这四面透风的茅草屋里，多亏有了它，至少我能比她们少受一点罪。

一个战友抱着被子过来要与我同睡，另几个人也纷纷效仿，各自找了对子。我们俩人一被窝，相互依偎在一起，共度寒夜。

即便这样，许多人还是患上了尿频症，一个晚上要起来好几次。天寒地冻，谁也不敢出门上厕所，有人把脸盆当尿盆，有人竟偷偷尿在外间烧炕用的柴火坑里。

我那时是副班长，一心想为班里做点好事，别枉当了这个“官”。看到这种情况，就主动把大脚盆奉献出来，放在外间屋做为公共尿盆。每天早晨，溜溜平的一盆尿完全冻成了冰，根本倒不出来。我把尿盆坐在火上烤，等周边稍微化开一点，才把整个一大坨尿冰倒在厕所后边的野地里。

一天早上，我照例去倒尿冰时，突然发现这野地上竟有一圈又粗又壮的枯蒿子秆。我想：何不砍了烧炕，也好让大家舒舒服服地睡上几夜好觉。

一整天我都在为晚上能睡在热乎乎的火炕上而兴奋，不断地盘算着这火炕到底应该怎么烧。

傍晚收工后，大家都在忙着洗洗涮涮，我独自拿了把镰刀就朝那圈蒿子秆奔去了。这蒿子秆可真坚硬，我抡着镰刀使劲地砍，刚砍下几根，脚下的地壳好像裂开了，身子一歪，一条腿就陷了下去。幸亏我左手正搂着几根蒿子秆。我拼命地向上爬，右手的镰刀用力勾着地，右脚使劲一蹬，终于把腿抽了出来。一股呛鼻的臭味扑面而来。我低头一看，整个左腿都被一层厚厚的墨绿色的黏糊糊的东西包裹着。原来自己掉进了大粪坑！

我吓出了一身冷汗。叉着两条腿呆呆地站在那里。等我缓过神来，才下意识地回头去看那个大粪坑。坑与地面一般平，被冻成一层薄壳的粪泥表面有着深深的龟裂纹。难怪我被它的假象迷惑了。

我怎么这么傻！怎么竟忘记爸妈的一再嘱咐：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决不能轻举妄动。白活十六岁了，一点安全意识也没有！要不是因为抓住了那几根蒿子秆，整个人就会栽进大粪坑里，死了都不会被发现！

我拖着那条臭烘烘的腿回到了宿舍，大家一片惊愕。我换上了毛裤和单鞋，扔掉了臭裤子和臭鞋袜。晚上我赶紧给家里写信，要求他们速给我寄一条棉裤来。

信的往返得八九天，邮寄包裹的时间更长了。这期间，我穿着毛裤出去干活，风一吹，感觉像光着屁股。白天干起活来还好办，反正也是浑身大汗，连棉袄也穿不住；但每天晚上的政治学习就难熬了。在冰冷的屋子里一坐就是一个多小时；屁股底下的大条木冰凉冰凉的。我不住地向左向右倾斜着身子，好让半边屁股稍微暖和一点点。

十多天后，我终于收到了家里寄来的新棉裤。这棉裤是妈妈匆匆忙忙在商场买的，比我扔掉的的棉裤薄多了。

新棉裤是穿上了，但我总觉得两个屁股蛋痒痒的，用手一挠，有好几个大硬疙瘩。我心里奇怪，却也没太在意。又过了几天，这疙瘩奇痒难耐，抓挠过后还隐隐作痛。我只好到连队卫生室去检查。卫生员一看就笑了：“人家都冻手、冻脚、冻耳朵，你怎么会冻屁股呢？”是啊，我怎么会把屁股给冻了呢？我拿着卫生员给的一盒冻疮膏边走边想。

当走近宿舍的时候，我又看到了厕所附近的那个大粪坑。我想起来了，这段时间以来，我天天晚上都穿着毛裤坐在冰冷的条木上学习，能不把屁股冻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