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娇,你说,我能葬在北京吗?”这是1984年的春天,早已骨瘦如柴脸色苍白虚弱无力地躺在上海一家医院的贺子珍,拉着女儿李敏的手,轻轻唤着她的乳名,常常对她念叨的一句话。
在李敏看来,能够葬在北京,能够安葬在离毛主席最近的地方,已经成了妈妈贺子珍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唯一的心愿,也是她心中最后的执念。
“一定能!”望着躺在病床上孤苦伶仃的妈妈,李敏心中一阵凄凉,止不住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趁贺子珍不注意,迅速转身擦掉眼泪,又从嘴角挤出一丝苦笑,大声对贺子珍说道,同时,她把贺子珍的手握得更紧了,又腾出一只手,替贺子珍掖了掖被角。
听到女儿响亮肯定的回答,贺子珍带着满足的微笑,又沉沉睡去。
可是,每当清醒时,贺子珍仍然是不放心,哥哥贺敏学和嫂子李立英来看望她的时候,贺子珍又把同样的话说给哥嫂听。
“子珍,你才75岁,比我还小五岁呢,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改革开放的好日子才开头,我们还要一起向前奔。”
“哥,我怕是奔不动了。我这辈子,没给组织上提过任何要求,快去了,我有个要求,是第一回,也是最后一回。”
说到这里,贺子珍顿了一顿,又望着哥哥的眼睛,带着期盼与担心,再次慢慢说道:“我死后能不能去北京?骨灰盒能不能放在北京的什么地方?”
听罢贺子珍的这番话,在贺敏学的心里,他知道,自己的妹妹从来就没有在心里放下过毛主席,这一辈子,毛主席永远在她的心里,占据着最重的分量,即使活着不能在一起,死了,她也想安葬在离毛主席最近的地方。
思想到此,贺敏学不觉一阵恻然,他望着妹妹询问的眼睛,抹了一把泪水,郑重说道:“子珍,你是1926年参加革命的老同志,又是在革命最艰苦的时候与毛主席同甘共苦了十年。为了顾全大局,又孤苦伶仃了一辈子,你的这个要求不过分,相信组织上会批准的。”
贺敏学的一番话,一下子勾起了贺子珍太多遥远的回忆,贺子珍不禁泪水潸然。她想起了1927年在井冈山和毛主席初相见,想起了后来相濡以沫十年整,和毛主席生儿育女的艰辛与快乐,她的心里不觉五味杂陈。
如果不是在1937年,她执意要离开延安,离开毛主席,远去苏联,那么,她后来漫长的后半生,绝不至于颠沛流离,受尽亲人爱人分离之苦。
思量到此,贺子珍只觉悔不当初。
“唉!她那次就是要走,听不进我的话。我哭了,怎么劝怎么说也没能制止她······”
很多年以后,回忆起那一年贺子珍执意要远去苏联,毛主席心中依然有太多不舍与不解。
可是,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他们早已回不到当初。如今,他们阴阳相隔,时日无多的贺子珍唯一的心愿,便是葬于北京。
井冈山·初相见对于贺子珍而言,她和毛主席的缘分在1927年的那个秋天,伴着井冈山的翠竹和遍地盛开着的金色菊花,在一场霏微的秋雨之后,悄然拉开了序幕,从此她的人生翻开了全新的一页。
那一年的秋收起义后,毛主席放弃了城市路线,率领部队走进井冈山。此时,早已在井冈山安营扎寨的贺子珍和哥哥贺敏学率领永新农民自卫军,与袁文才一道,浩浩荡荡开赴井冈山,贺子珍也由此成为第一个进入井冈山的女红军,第一个农民自卫军的女性领导人。
能征善战、精于马术、会使双枪,这样的贺子珍,在湘赣边界山大王袁文才的队伍里,是响当当的人物,是武装对抗国民党围追堵截的得力干将,因此,在1927年那个秋天,一袭长衫的毛主席初次进入井冈山的时候,贺子珍理所当然出现在欢迎的队伍里。那一年,贺子珍只有18岁。
当18岁的贺子珍听说毛主席率领的部队即将进驻井冈山茅坪的时候,她的心情是激动的。她早就听说了毛主席的大名,如今,还能亲自迎接毛主席的到来,贺子珍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当一袭长衫风度翩翩的毛主席出现在贺子珍眼前的时候,有一瞬间,贺子珍顿觉这山野之间立刻明亮起来。在这光芒万丈的重要时刻里,当毛主席走到她的面前,和她寒暄握手时,彼此都是惊讶的。
毛主席的惊讶在于,他没有想到,在农民武装的队伍里,居然还有一位长相如此秀丽的年轻女同志;贺子珍的惊讶在于,早已听闻毛主席大名,以为毛主席一定生来非凡,及至见了,竟是风度翩翩的书生模样,不觉吃一大惊。
“你就是毛委员吗?别人都说你有天大的本事,不是凡人。”
听罢贺子珍的一番话,毛主席不觉大笑道:“这都是谣传罢了,我毛泽东和你们没什么两样,都是一个脑袋两只手,哪有他们说的那么神奇?”
这一次的初相见,毛主席和贺子珍都对彼此留下了深刻而美好的印象。后来,在井冈山的日子里,怀着崇拜之情,贺子珍常常向毛主席请教革命斗争之道,当毛主席得知贺子珍曾组织领导四个县的农民自卫军,营救出被国民党抓捕的八十多名共产党员,也不禁对眼前这个小姑娘刮目相看。
不久后,当从家乡湖南传出杨开慧同志已经壮烈牺牲的消息时,毛主席悲伤不已,那段时间,心思细腻的贺子珍常常陪在毛主席身边。
一来二去,两人的感情愈加亲密,后来,在袁文才等人的撮合下,1928年,毛主席和贺子珍结婚。
莫斯科·生离别与毛主席结婚后,贺子珍默默选择与毛主席同甘共苦,即使是在遵义会议前,毛主席一次次身处逆境之中,一次次被打压之时,贺子珍始终选择不离不弃守护在毛主席的身边,和他一同艰难行走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后来,女儿李敏回忆道:“如果当年没有妈妈无微不至的照顾,难以想象爸爸将会怎么度过那最难熬、最痛苦、最艰难的日子。”
对于与自己相濡以沫的妻子,毛主席亦对贺子珍情意深厚。长征时期,中央休养连在1935年4月23日经过贵州盘县的时候,遭遇敌机轰炸,身子虚弱的贺子珍,为了营救躺在担架上的战友钟赤兵,不幸中弹。
后来,虽然侥幸活了下来,却身中17块大小不一的弹片,痛彻心扉的贺子珍当场就昏迷在血泊中。
醒来后,贺子珍面对守护在自己身边,心忧如焚的毛主席和同志们,缓缓说道:“润之,你们先走吧,我留在老乡家中,安静地休养一段时间,再跟随大部队去。”
“你们把我留在盘县吧,我不能和你们继续上路了,我会拖累你们的。”
面对贺子珍的请求,毛主席说什么也不答应,坚决要求一定要带上贺子珍与部队同行。
就这样,躺在担架上的贺子珍,在身体逐渐康复之后,毅然和同志们一道走完了长征之路。
然而,因为当时医疗条件艰苦,留在体内的弹片,让贺子珍常常饱受痛苦折磨。
1935年10月,红军到达陕北,在陕北,很多同志进入到这里的抗大进行学习再提升,可是,此时的贺子珍却因为身体的原因,无法进入抗大完成学习,贺子珍因此伤心极了。
在革命圣地延安,随着全国局势的急促变化,整天忙于工作的毛主席,和贺子珍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贺子珍因此对于毛主席渐有怨言,夫妻之间,嫌隙暗生。
是的,她曾是井冈山的女英雄,会打仗,会马术,会使双枪,可是,和文韬武略的毛主席相比,贺子珍觉得自己差得太远了。如今的她,只是一个相夫教子的家庭主妇,一个身体虚弱的年轻妇人。贺子珍不愿意接受这样一个自己。
不久后,贺子珍做出了一个重要决定,她决定只身去往西安学习,而后前往上海,取出体内的弹片。
此时,他们的女儿李敏才只有几个月大,另外,当时的上海也不安全,因此毛主席极力挽留。可是,倔强的贺子珍去意已决,任毛主席如何劝说,贺子珍无动于衷。
很快,贺子珍就撇下丈夫和女儿,独自去往西安。贺子珍在西安刚落脚,就传来上海沦陷的消息。此时,远在延安的毛主席焦急万分,立即写信给贺子珍,劝她尽快归来:“上海已经沦陷,十分危险,希望你能够回到延安,我一定会照顾好你的。”
接信后,就在贺子珍进退两难之际,正好有了一个前往苏联学习的机会,于是,贺子珍决定前往苏联学习。彼时的贺子珍,一心一意只想离开延安,去外面的世界学习更多的知识,治好自己身体的伤痛。
顺利到达莫斯科的贺子珍,给毛主席写了一封平安信:“润之,我已安全到达苏联,这里一切都很好,我相信我能在这里学习到知识,回国建设中国。勿念。”
在莫斯科,贺子珍被安排进入东方大学学习,然而,留在她身体里的弹片已经和身体融为一体,再也取不出来了。听到这个消息,贺子珍失望痛苦极了,然而,却也无法可想。
可是,接下来贺子珍面临的打击接二连三。
庐山·长相思离开祖国时已经怀有身孕的贺子珍,在苏联生下一个孩子,取名小廖瓦。小廖瓦十个月大的时候,不幸夭折,给本就虚弱的贺子珍的身体又一次重创。
唯一让她稍觉欣慰的是,在苏联的毛岸英、毛岸青兄弟俩常来陪着贺子珍,一再安慰她:“贺妈妈,你不要伤心,小廖瓦去了,还有我们,我们也是您的儿子。”
李敏四岁时,毛主席派人将她送到莫斯科贺子珍的身边,给贺子珍孤苦的异国生活带来一丝安慰。
不过,随着李敏的到来,毛主席也给贺子珍寄来了一封分手信:“贺子珍同志,我们的性格不合,还是解除关系,当同志吧。希望你在苏联一切都好。”
接信后,倔强的贺子珍没有试图挽回这段婚姻,她决定在苏联继续生活下去。她在国际儿童院找到一份教师的工作,自此生活安稳。
然而,不久后,平静的生活再次被打破。有一次,为了给患上肺炎的李敏取暖,贺子珍违反规定动用了院方的取暖木材,院长知晓后,竟将情绪激动的贺子珍关入了当地一家精神病院。
直到1947年,王稼祥在苏联找到贺子珍,才克服重重困难,将饱受折磨的贺子珍接回国。这之后,贺子珍一直在东北疗养,虚弱的身体逐渐恢复。
回国后的贺子珍,迫切想和毛主席见上一面,然而,此时的贺子珍,因为身份特殊,要想进入北京,已非易事。兜兜转转,贺子珍最终落脚在上海。
直到十二年后的1959年7月,贺子珍才在庐山见到了22年未见一面的毛主席。短短一个小时的见面,贺子珍话说得很少,一直在哭泣。
这么多年了,她心中有太多的委屈烦难,有太多的追悔莫及,有太多的欲说还休,除了泪流满面,贺子珍再无一语。
“我们见面了,你不说话,光哭,以后见不到,又想说了。”
可是,此时的贺子珍再清楚不过地知道,说再多的话,他们也回不到当初了。
庐山一别之后,贺子珍其后分别于1962年、1965年、1975年夏天,三次去庐山休养,她痴痴盼着,还能在这里与毛主席再相见。
“毛主席爱庐山,他还会再来的。”一次次来庐山,贺子珍一遍遍在心里念叨和期盼着。
然而,在庐山,她再也没有等来毛主席。贺子珍最后一次去庐山后的第二年秋天,她在上海等来了毛主席去世的噩耗。那日,贺子珍坐在收音机前,一遍遍收听着毛主席去世的消息,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不眠,很快就一病不起。
去北京参加完毛主席的葬礼后,待李敏再回到上海,她悲伤地发现,数日不见,母亲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那憔悴的容颜,那飘零的白发,那永远干不了的泪水,让李敏心如刀绞。
三年后的1979年9月8日,70岁的贺子珍被允许到北京瞻仰毛主席遗容。人间久别都成悲。又是二十年不见,待再见时,已是阴阳永隔。
在肃穆悲伤的纪念堂,满头白发的贺子珍颤巍巍走进毛主席的遗容,轻轻哭道:“润之,这些年你还好吗?庐山一别竟是永别,我好不舍······”
伴着贺子珍一声声呜咽低诉,在偌大的纪念堂,回答她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此生,她再也等不来她的润之了。
1984年4月19日,75岁的贺子珍在上海病逝。弥留之际,贺子珍又一次拉着女儿李敏的手,艰难说道:“我死后想离你父亲近一些,想安葬在北京······”
后来,经过上海市委上报,邓小平亲自下了两道命令:“贺子珍的骨灰要放一室,我们中央的领导人都要送花圈。”
这个一室,是八宝山革命公墓中专门存放中央领导同志骨灰的地方。邓小平的这一决定,高度肯定了贺子珍为中国革命做出的重要贡献。如此,贺子珍终得以另一种形式,与昔日战友团聚,也实现了与毛主席共处一城的遗愿。
结语在整理贺子珍的遗物时,哥哥贺敏学发现了一方陈旧的红毛毯,贺敏学一眼就认出这是贺子珍与毛主席1928年5月间在井冈山新婚时共用的生活用品。
这方红毛毯,被贺子珍从井冈山带出来,后来从延安到苏联,从苏联到东北,从东北到上海,贺子珍把这昔日夫妻美好情感的见证物,整整保存了半个多世纪。
难以想象,在无数个不眠的孤寂夜晚,这方陈旧而温暖的红毛毯,曾经给贺子珍带来多少美好的回忆与深情的慰藉。
那一年,她负气出走,她不知道,这一转身,就是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