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聊斋——局诈

心静古典分享 2023-09-06 21:24:40

有一天,某御史的家人在街上闲逛,迎面走来一个衣着华丽的人,和他打起招呼来。那人自称是一个公主的亲信,姓王。家人一听,顿时来了兴致。两人谈着谈着,姓王的慢慢问起主人的姓名、身世和做官的经历来,家人一一告诉了他。

两个越谈越投机,那个姓王的便说:"如今仕途险恶,官场昏暗,大凡达官贵人都要找一个皇亲国戚做靠山,不知你家主人靠山是谁?"

家人回答道:"我家主人没有靠山。"

那姓王的听了,先是一惊,接着又装出惋惜的样子说:"也就是人们说的那种舍不得花小钱,反而要遭大祸的人了。"

"可是找谁做靠山好呢?"家人很为主人担心,急忙这样问道。

姓王的说:"我家公主待人宽厚有礼,肯保护下人,有个侍郎就是托我引见的。如果肯拿出一千两银子作见面礼,要见公主也并不费难的。"

家人很高兴,问他住在什么地方,他指着一个大门说:"就在那里,每天住在一个胡同还不知道吗?"

家人回去把此事回禀了御史,御史也很喜欢,立即设了丰盛的酒筵,叫家人去

请那个姓王的人,姓王的高高兴兴来了。

他在吃酒中谈起公主的性情以及起居饮食等细节,说得非常详细、非常逼真。他还说,如果不是因为住在一条胡同,就是给他一百两银子,也是不肯去效力的。听他这样一说,御史更加感激。临别时,御史和他约定日期,他说:"您尽管准备东西好了,我瞅机会和公主说说,早晚一定有好消息通知您。"

过了好几天,姓王的才骑着一匹漂亮的高头大马来了。他对御史说:"赶快收拾一下走吧!公主的事情实在多,拜见她的人快要把门槛磨平了,从早到晚难得一点空闲。今天恰好有个空,要快点去,不然就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御史带了一大笔金银,跟着他就走了。曲曲折折约摸走了十多里路,才来到公主的府第,下了马,恭恭敬敬地在门首等候。姓王的带了礼物先自进去了,过了很久才出来喊道:"公主请御史上堂进见!"一声令下,立即有好几个人,一个接一个往下传呼。御史俯首弯腰来到堂上,只见上面坐着个姿貌如仙的女人,浑身上下珠光宝气,耀眼夺目,侍女们一个个披锦穿绣,整整齐齐分立左右。御史恭恭敬敬跪拜后,公主赐他坐了,又用金碗赏了他一碗香茶。接着,公主又亲自问了他几句,御一一禀过,便规规矩矩退了出来。里面又传令,赐给他缎靴、貂帽等物。

某御史回到家里,深感姓王的引见之恩,但备了礼物去拜时,只见大门关得好好的,里面没有一个人。他怀疑姓王的侍奉公主没有回来。可是,后两日又连着去了两次,还是没有见到。派人到公主府第去打听,高大的府门也上了锁。一问附近的居民,都说这里根本就不曾有什么贵公主,只是前些时有几个人租了此房居住,如今已经搬走三天了。派去打听的人,回去告诉了御史。御史和家人知道上了当,除了相对叹息,一点办法也没有。

有一个副将军,带了许多金钱到京都,想谋个好差事干干。就在他苦于没人举荐、钻营无门的时候,有个身穿皮袍、骑着骏马的人前来拜访,并自我介绍,说他的大舅子是皇帝的内臣。喝过茶,那人叫副将军把随从支使出去,说:"目下有个地方还缺个将军,如果你肯出一大笔钱,我就嘱咐我的大舅子在皇帝面前宣扬你,这个职位一定能弄到手,再有权势的人也夺不走。"副将军觉得那人来得太突然,怕靠不住。那人又说:"这个用不着迟疑,我不过是从你给大舅子的钱里抽个小数,并不希望花你一文钱。咱们先商议个数目,立个字据,等皇帝召见后,你再给钱。如果事情不成,你的钱还在,难道谁敢从你怀里抢走?"副将军听他这样说,自然很高兴,就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那人又来了,带了副将军去见他的大舅子。他的大舅子说自己姓田,家里的气派像王侯的府第。副将军上前参拜,只见他很是傲慢,只斜着眼看了看,连身子也不欠一下。那人拿了一张票据对副将军说:"刚才和大舅子商量,非一万两银子不可,请在后边签个字吧。"

副将军签了字后,姓田的说:"人心难测,要是事后反悔了,怎么办呢?"那人笑着说:"大哥,这你就太多虑了,你既然能给他官做,还不能罢免他的官职?况且朝廷里的将相想和你攀交情还攀不上呢。这位将军前程远大,决不至丧心病狂到这等地步。"副将军也再三表示决不赖账。临走,那人把他送出来,说:"三天以内准有好消息报给你。"

过了两天,天刚黑,忽然有几个人跑进来,大喊道:"皇帝正等着召见你了!"副将军大吃一惊,急忙赶到朝廷。只见皇帝坐在殿上,周围武士们严肃地守卫着。副将军跪伏丹墀,三呼万岁后,皇帝赐他坐下,和颜悦色地问了他一番,看了看左右的人,说:"听说此人勇武非常,今天一看,果然是个做将军的材料!"又转而对副将军说:"某地是个很险要的去处,现在委派你去做将军,千万不要辜负朕的重托,有了功,将来还要封你为侯。"副将军谢了恩出来,那人便跟着他来到寓所,照票据上的数目,把银子取走了。

这下,副将军总算放心了,只管高枕无忧地等任命下来,还每天到亲戚朋友那里夸耀皇帝对他怎样重视。但是过了几日一打听,叫他去的那个地方已经另派新人去了。副将军很是恼火,便寻到兵部大堂去争辩,说:"皇上亲自委派我到那里去做将军.你们怎么可以另派别人呢?"兵部尚书觉得很奇怪,一追问,副将军就把经过的情形细说了一遍,人们听了,简直以为他在说梦话。尚书大怒,立刻把他逮捕起来,送到司法部门一审问,他才供出引见人的姓名,然而朝中从来就没有这样一个人。副将军又花了一万两银子,才被革了职,免罪释放了。

奇怪呀!尽管这个武夫头脑简单,难道朝廷也是可以假装起来的吗?怀疑这里面一定有幻术了。人们所说的大盗不用刀枪,大概指的就是这种人吧。

嘉祥县有个姓李的书生,长于弹琴。有一天,他偶然在东郊碰见几个做工的,从地下挖出一张古琴,于是便出低价买了回来。用布擦拭后,古琴放出了奇光异彩;试弹一曲,声音又是那么清亮而激越。李生高兴得简直像得到一块无价宝玉,把它放进一个锦缎做的琴囊里,藏在一间密室里,就是至亲好友,也不肯拿出来叫他们看一下。

县里有个姓程的县丞,新上任不久,就拿名片去拜访李生。李生原是个很少交游的人,但因人家先来拜访,也只好去回拜一次。

过了几天,县丞请他去喝酒,一连请了几次,面子实在下不来,才去了。谁知这县丞竟是个非常风流文雅的人,举止大方,谈笑不俗,李生心里十分高兴。隔了一天,他又把县丞请来,办了谢宴。从此,两个人的关系越来越密切,花前月下,常在一处饮酒谈笑。

不觉一年多过去了。有一次,他到县丞的住处,偶然发现桌子上放着一张用绣囊裹着的琴,便拿出来玩赏了一番。这时县丞问道:"你也懂琴吗?"

李生回答说:"这是我生平的爱好。"

县丞感到很惊讶:"你我知交,非止一日,为什么不拿出你的绝技弹一曲让我听听呢?"说完,随即净手焚香,取了琴请他演奏。李生遵照县丞的吩咐弹了一曲。县丞听了,说:"果然是个高手!我也一献薄技,请勿见笑。"就弹起《御风曲》来,音调轻妙,似含出世升仙之意。李生一听,不禁为之倾倒,提出愿意拜他为师。这一来,二人知交再加琴友,情谊更是深厚。

又过了一年有余,县丞将所有的技艺全教给了李生。然而县丞每次到李生家,他还是只以一般的琴应付,始终没有泄露密室里藏的那张古琴。

一天晚上,李生多吃了几杯酒,稍有醉意。县丞说:"我新谱了一个曲调,还愿意听听吗?"说着便奏起曲名《湘妃》的曲调,其声幽怨,如泣如诉,惹得他连声叫绝。县丞又说:"只恨没有好琴,如果有好琴,音调会更加动听感人。"

李生一时高兴,说:"我藏有一张古琴,和一般的琴大不相同。今天我好比俞伯牙遇上了钟子期,哪里还能一直藏了不叫你知道呢?"于是便从密室的柜子里拿出古琴放在县丞面前。县丞用袍袖拂拂琴上的灰尘,坐在桌前,又弹起《湘妃》的曲子来,音调果然刚柔相济,节奏分明,再加上琴技精妙,使人听得人神。李生在一旁击节赞叹,声不住口,而县丞却谦虚地说:"凭我这一点点笨拙的技艺,实在是辜负了这么好的古琴。若是让我的妻子弹弹,倒还是有一两声可听。"

李生不禁惊讶起来:"你的妻子也精通琴理?"

县丞笑着说:"我刚才弹的曲子,就是她教给我的。"

"可惜她在深闺高阁,不能亲耳聆听了。"

县丞见李生脸上流露出遗憾的神色,便说道:"你我朋友往来,原不应受男女之别的限制。明日你带了琴去,我教她隔着帘子给你演奏一番。"

次日,李生真的带琴去了。县丞急忙备了酒菜,与他相对痛饮。过了一会儿,县丞将琴送了进去,又即刻出来陪坐。这时,只见帘内隐隐约约有个女子走动,接着从里面冒出一股焚香的气味。又过了一会儿,传出幽细的琴声,一听,又不知是什么曲调,只觉得心荡神怡,叫人的魂魄都要飞舞起来。琴声刚落,他就走近帘子向内窥看,竟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绝代佳人。县丞又拿了大杯向他劝酒,帘内又弹起了《闲情之赋》的曲调,更使他神魂颠倒,忘乎所以了。

不一会儿,李生便喝得酩酊大醉,只得起身告辞,并向县丞索要古琴。县丞说:"你饮酒太过了,万一在路上摔坏了怎么办?你明天再来,叫我的妻子把拿手绝技全部献出来。"

第二天,李生又来了,然而这时县丞的住处却静悄悄的,只有一个老仆在那里看门。问老仆,老仆说:"五更时候就带了家眷出去,不知干什么去了,说是三四天就回来了。"到了那天,李生早早就到县丞的住处去等,可是等到天黑了,还是没有消息,就连同僚和衙役们也起了疑心。他们将此事禀明县官,并打开县丞的屋子一看,里面除了床和桌子什么也没有了。又将此事报到府、省,上面也弄不清是什么原因。

李生丢失了古琴,终日闷闷不乐,甚至到了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的地步。后来,索性跋涉千里到县丞的家乡去寻访。县丞原是湖北人,是三年前花钱捐了官,被派到嘉祥县做县丞的。李生到了湖北,拿县丞的名字,到处打听他的住址,人们都说在湖北不曾听说有这么个人。有人说,有个姓程的道士,擅长弹琴,据传他还有点石成金的法术。三年前忽然出走了,再没有回来。李生怀疑可能就是这个道士,又细细问了年龄、相貌,也很相符。他这才知道,程道士花钱捐官,全是为了要骗他那张古琴。两人相交一年多,道士从未谈过音乐。渐渐拿出琴来,渐渐献弄琴艺,又渐渐用美人来迷惑他。整整花费了三年时间,终于古琴到手,一走了之。道士爱琴之瘾,真比李生还要大呀。

天下的骗局形形色色,诚然很多,但像道士这样的骗子,实在要算骗子中间比较风流、文雅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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