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故乡(100)

宛儿谈小说 2024-09-06 01:33:16

我们终将被遗忘。

人多力量大,转眼间,院子中的柴就堆成了一座小山,四人又做了一次分工——王燕将柴捆成小堆,李大狗骑车拉到新房去,爷孙俩照旧把柴往院子中挪。

王燕将布条放在地上,转头去将柴抱起,搁在布条上。她估摸放的柴恰好能捆上、又不浪费布条的长度时,就把柴拢在一起,捆了起来。

李大狗一手拎着一个捆好的柴堆,迈开腿往外走,来到摩托车旁,扔在水泥路上,解下绑带,把它们拴在车上,随即发动摩托车,风风火火地往新房子驶去。

四人就这样忙活着,一点一点地把柴往新房子搬。看着院子里的柴越来越少,满头大汗的李光沫虽然觉得累,但也很有成就感。时间如流水,缓缓消散在指尖。一晃,好几个小时过去了,四人的衣裳渐渐被汗水粘在了身体上,发丝也裹成了粗条。

阳光突破乌云的封锁,洒在南庄中。河畔的鱼见了阳光,游得更畅快,偶尔也浮上来换气;那些被寒风冻得硬邦邦、皱巴巴的衣服,晾在阳光下,渐渐变得平整、柔软;一条黄狗从窝里出来,趴在院子中的柴垛旁沐浴阳光,它眼睛闭着,渐渐入睡。

太阳真是种令人又爱又恨的东西,特别是对此刻的李光沫来说,他既想阳光再强烈些,好把棉袄晒干,又怕阳光太强烈,干活时晒得慌。

柴山只剩一半时,爷孙俩就放下了手里的活儿。李老汉提着背篓走进屋里,装了一些零七碎八的小东西;李光沫喝完茶水,帮王燕捆柴,并提到路坎下去。

李老汉背着背篓走了。这里没多少活儿要干,用不上他,王燕看他一会儿捶腰杆、一会儿捶腿的,怕他身体受不了,就请他回去休息了。

晌午,太阳离南庄最近时,院子中的小山没了。李大狗拉着最后三捆柴,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渐渐离开老房子;王燕收拾一番,锁上门,领着背着背篓的李光沫出了院门。

母子俩到家时,老爷子换了件干净衣裳,正坐在沙发上喝茶看西游记,李大狗却不见了踪影。一问,才知道他去了镇上,说是王木匠请他帮忙拉东西。

屋前的空地上有两根插在泥地中的木棒,中间系着一条小指粗细的电线,约五米长,用作晾衣杆。上面正挂着十多件衣服,红的绿的、冬装夏装、可谓是五花八门;屋檐下的墙边还搁着几双鞋,有棉鞋、运动鞋和最为常见的军绿色胶鞋。

李光沫将背篓扔进偏房,急不可耐地进了厨房,抄起水瓢伸进水缸中,舀了小半瓢水就往喉咙里灌。

王燕在水龙头下冲了手,马不停蹄地进了厨房,准备午饭。昨夜的菜还没吃完,李大狗不在,李光沫和老爷子吃得比较少,应该够吃,热一下就可以上桌。

从老屋拉来的柴被李大狗扔在了屋前的红木板上——地上有泥,刚下过雨,柴沾上稀泥等会儿不好收拾。

柴比较多,一时半会儿收拾不好。王燕打算好好休息一会儿,下午再慢慢堆成柴垛。

……

元宵的过法,在怀安有很大的不同,对南庄人来说,元宵更像是清明节。这一天,各家各户会捎上香烛钱纸,去给死去的长辈上坟。

李家是外来户,自搬来这里,算上李光沫,只有四代人。据说,他们这一房跟其他几房因祖上财产分配不均而生出间隙,备受排挤,正值壮年的李老汉的爹娘不得已从老家迁出,长途跋涉来到南庄定居。李老汉的爹娘当年靠一把锄头在这里生了根、盖了房,最后连人也留在了南庄的地里。

许是吃了亏,李大狗问起来源时,李老汉总支支吾吾的,始终不肯透露半点消息。久而久之,李大狗也就不再刨根问底了。至此,与老家人再无往来。

这倒也省事,上坟时不用跑那么多地方,单单在南庄附近徘徊即可。因此,李家的元宵也是最不忙的,别人一大早就得出门,生怕一天跑不完所有的地方,李大狗却能不慌不忙地走。

正月十四的早上,李大狗再一次去往镇上,这次后座上坐的是王燕。元宵是重要的节日,通常少不了要有一桌丰盛的菜肴,以印证它在怀安人心中的地位。

虽是春天,但风中的寒意却丝毫未减,距离课本上的春暖花开尚有一段时间。可惜,李大狗今年同样也看不到一树梨花盛开的景象了。

南方湿冷的空气弥漫着,人们还穿着厚厚的棉袄,孩童和老人的腿上依然套着秋裤,只有泥瓦工怕干活不方便,才褪下了厚实的秋裤。

夫妇俩在摩托车上破风而行。凛冽的风撞在李大狗的脸上,把他的鼻子冻得通红,抬手一摸,跟井底的水一样冰凉。手套不是皮质的,手握在车把上,风透过棉布的缝隙钻进来,使他的手轻微刺痛。

后座的王燕脑袋上套着头盔,为了挡风,玻璃面罩在出发前就拉下来了。这个头盔不错,适合冬天使用,面罩拉下来恰好能遮住整张脸。即便如此,风依旧紧紧地包裹着她的身体,一会儿缓,一会儿急,扑在她那瘦弱的躯干上,令她一阵阵的战栗。

路上人多,集市上反而很是冷清。这天,大家都忙着上坟,没有工夫来镇上办事或是消遣,而今天的吃食,早在上个赶场天已备好。

狭窄的街道上也不是没有人,那几个卖菜的小贩就在,印象中,除了下雨刮风,他们常年四季都在做生意,也不知是否挣到钱了?

李大狗将车停在路边,下车后,夫妇俩分开,各自去做自己的事儿。李大狗进了肉摊斜对面的超市,要买的东西不多,两对电池、一坨鞭炮。至于香烛纸钱之类的东西,家中还有一些,够用了。

王燕站在摊子前,弯腰拨弄着塑料薄膜上的蔬菜,不时同摊主讨价还价,最后拣了一颗花菜装上。隔壁的小摊上放着一大块豆腐,看着不错,王燕让摊主用菜刀切了一坨下来,有两斤,要付给人家四块钱。

吃罢晚饭,李大狗领着儿子出了门。

李大狗腰间别着一把镰刀走在前头,李光沫拎着塑料袋紧随其后,里面装着蜡烛、钱纸、香以及几截炮仗——父子俩预备去上坟。

南庄没有公用的坟山,人死后,往往埋在自家的地里,所以坟头的分布很不规则,东一处西一处的,近的在路边,远的在深山中。

历史悠久的坟,墓碑早已消失,只剩一个小土包,倘若不是坟前插得有蜡烛,恐怕都不知道那儿曾经埋葬过人——而更早的坟,连土包也没有了。

路上零零散散地走着几个人,大都是男人或男孩,很少见女人——这是约定俗成的,上坟一般都是男的去,除非是死者的直系亲属,比如女儿或孙女。

有人在坟前低语,呢喃被风阻断,只剩啜泣声;鞭炮声从远处传来,屋里的黄狗夹着尾巴回窝;尚未燃尽的钱纸被风轻轻一抬,落在了墓碑上。

空气中弥漫着烟灰和浓烈的烟味。偶尔见蜡烛在坟前摇曳,散发着通红的光芒;天上还飘着细雨,倒是不用担心会发生火灾什么的。

李大狗父子俩下了水泥路,从一个绿意盎然的菜圃旁经过,沿着狭窄的田坎步行五分钟,越过几块垫脚石,攀上一个斜坡后,眼前出现两座坟。

墓碑没立几年,看着还很新,碑座上爬满青苔,上面还泛着露珠;坟头是用石块垒起来的,一些藤蔓状的植物从石缝中冒头,将坟头笼在绿色中。

左边那座坟上插着一根细木棍,上面挂着一张青(挂纸);右边那座的青早已不见,许是被风刮走了。

两座坟并排,四周生长着密密麻麻的枯草和蕨类植物。李大狗从兜里掏出一个火机递给李光沫,吩咐他把蜡烛点燃;他自己则抽出了腰间的镰刀,弯腰把坟前和四周的植物割倒。

李光沫依次将纸钱、蜡烛和香点燃,并分作两份,插在两座墓碑前。蜡烛燃烧产生的蜡油顺着烛把滴下来,落在枯草上,渐渐凝固成一张叶片的形状。

李光沫半蹲着,细致地把碑座缝中的枯草全扯了出来;李大狗将镰刀别回腰间,把散落的植物拢在一起,扔在了坟堆的后面。

完毕后,李大狗跪在墓碑前,磕了三个头;李光沫有样学样,重复着父亲的动作。

拜祭完两位老人,还有一处要去——李光沫奶奶的墓地,在南庄深处,从新房子过去,要走五分钟。

天快黑了,父子俩决定抄近道过去,他俩沿着隔岸往上走,在拐弯处穿过河流,迈进一片庄稼地中。这块还算平整的土地中分布着几座坟,靠近地坎的那座,就是李光沫奶奶的。

坟前插着两棵蜡烛,上次拜年时没烧完,李大狗顺便将它们也点上了。李光沫跪在地上烧钱纸时,李大狗将炮仗引线对准香烟上的火星,点燃后扔了出去。

噼里啪啦的炮仗声响起时,夜幕把南庄包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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