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休假申请直接甩在上司桌上:“人事说你不给批。”
上司冷漠:“什么假要休42天?”
我比他更冷漠:“产假。”
1.
我把休假申请甩在老板桌上的时候,他还在视频会议。
他对摄像头做了个暂停,闭麦关摄像头,然后才从文件堆抬头看我:“什么事。”
我指了指假条的驳回:“人事说你不给批。”
老板向后靠在椅背上,两手搭在腿上,眉头轻蹙:“你知道现在岗位的竞争很强吧,B组林芳雨盯你位置很久了。”
我没说话。
他看了我一会,继续开口:“离开岗位42天,再回来你可能会外调,被下放,失去现岗位。”
我还是没说话。
他像是有些失望:“什么理由,42天带薪假期不能说批就批。”
我从文件夹里拿出病例,这才开口:“产假。”
老板看着我递来的病例和b超,眉头皱得更紧了。
2.
老板批假了。
我走之前他好像想说什么,最后什么也没说。
我回工位收拾东西,A组小张怯怯看我:“姐,你真要走啊。”
我没什么表情:“嗯,可能会派去子公司吧,也可能跳去对面。”
小张咽了咽口水,朝门外瞥了一眼。
林芳雨站在门口,精致的妆容填满怒气:“你他妈有病吧,真为了一个男的要死要活,我们走到今天多不容易,你比同批男性付出了多少成倍的努力,就为了一个男人不要了?”
42天产假,是怀孕四个月流产的待遇。
刚做完手术,我现在能下地已经是靠社畜一口气了。
我朝她笑笑:“我手上这个项目你接一下吧,别人我不放心。”
林芳雨气的要命。
但我不打算待在这里了。
四个月前我还打算在这里待到退休,算着退休后企业年金能去哪个养老院。
直到发现自己怀孕,而男朋友换了号码,发微信也只会回工作相关。
闺蜜陪我做完全程手术后,比我还像手术的人,脸色惨白,眼睛通红,劝我:算了吧。
那就算了吧。
我走的时候,老板的车停在公司门口,车窗降下,他冷然的侧脸露出来,没看我:“我送你。”
我转头走向他身后的车,闺蜜让她表哥来接我:“不用了,孩子跟你没关系。”
四个月前是有的,如果老板没出车祸,又没恰好只忘了我。
并单方面觉得自己不会跟我在一起,取消了结婚安排之后。
我一个个打电话通知宾客,把请帖打包给废品回收站,把婚房里自己的东西收拾回自己买的房子之后。
孩子就跟他没关系了。
3.
闺蜜的表哥我认识,高中比我高一级的学神,稳占第一宝座,每次他考完的卷子我都会写一遍。
每一次都比他低20-25分。
大学的时候和他在同一个学校,他是教授心头好,每个带过他的老师都会把他当教科书。
我们两唯一的交集就是我高二跨级和他参加高考,他是状元,我低他一百名。
状元宴的时候我去吃了席,他在长辈里游刃有余,谈笑风生,巧妙照顾好所有人的笑脸。
那时候我就知道,智商高的人,情商也能很高。
而我是个在吃席,还要戴耳机听英语学习的普通人。
他在前面开车,没有计较去后座这件事,绕过老板的车开向医院。
挺可笑的,我知道自己怀孕,居然是流产那天。
四个月流产的几率比较小,危险却很大。
那天卫浔带我参加会议晚宴,他带着女伴,含笑介绍:“女朋友。”
不厌其烦地对别人解释,他和我已经分手,取消婚礼。
我为了项目连轴转,超过24小时没睡,全靠晚宴一口汤吊着,在一旁接受别人复杂的同情,以及惋惜。
毕竟卫浔出事前,他曾恨不得告诉所有人我们是未婚夫妻,喜宴通知是他一个人挨个打过去的,请帖是他亲自设计的,材料、颜色、喜糖。
我的头纱、婚纱、婚鞋、婚礼地点,他设计了四次婚礼。
宴会的每一个细节他都亲自过目。
还要兼顾公司的运转,每次下班都要等着我“充电”,说:“宝宝我一点也不累,一想到能和你结婚我就好开心,像梦一样。”
曾经的他对一切异性敬谢不敏。
圈内所有人都感慨,我是“把卫浔拉下神坛”的人。
但是听说他车祸后,我连夜回国,风尘仆仆赶到病房,看到他漠然的双眼,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以及看着我时,毫无波澜的视线。
“听说你是我的未婚妻,但我不记得了,抱歉,耽误你这么久。”
我在他床前哭得差点昏倒,不是因为他不记得我而哭,而是庆幸他活下来了。
事故现场,他活下来的几率很低。
我知道,他为了活着见我,做了很大的努力,所以不记得我,没关系。
取消婚约,没关系。
他被家里争家产的豪门戏码波及,大学期间和我挤30平的出租屋创业,5块钱的挂面吃满一天三顿,什么苦我们没共过。
所以不记得我,取消婚约,真的没关系。
可是他不能爱别人。
他不该的。
4.
洛衡送我去医院后,帮我跑上跑下,从身体复查到心理医生,他一手包揽。
出来后我对他笑笑:“衡哥,谢谢你。”
他帮我把头发重新挽好:“毕竟我在挖你,不殷勤点怎么行。”
我正在笑,出了医院,下午两点的阳光刺眼,眯着眼我看见医院门口,卫浔靠在车边。
他走过来,看着我,说了声:“抱歉。”
卫浔很讨厌我们之间道歉。
他觉得太生分。
我摇头:“和你没关系。”
卫浔望着我,很认真:“有,我看了病例,你的情绪原因和劳累原因都是我造成的,孩子的事,我真的很抱歉。”
如果是以前的卫浔,他应该是抱着我不说话……不,如果是以前的卫浔,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我宽慰他:“没关系,我原本也不打算生育的,所以不孕对我来说没关系。”
流产后对身体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其中一条就是不孕。
但对我来说,不孕只是最轻的一条。
卫浔又把财产分割拿给我,我拒绝了四个月,不想和他这样了断。
总觉得,他会恢复的,医生说轻则半年,重则一生,这个记忆的缺失,谁也说不准。
看命。
他命里没我。
有些人就是这样,能共苦不能同甘。
所以看着卫浔再一次递来的协议,我找洛衡借了支笔,果断签字,收下那一半的财产分割。
他松了口气,黑白分明的瞳孔注视着我,没有一丝杂质。
对他来说,爱人是说不完话的,不熟的人才会无言以对。
他看着我却不知道说什么的样子,让我无奈地别过视线,主动解决他的窘况:“卫总,我这里就不麻烦了,您回去继续工作吧,下午的会议安排很满。”
卫浔看了眼洛衡:“好。”
他没有一点犹豫,十分信任洛衡。
也没有一点不满。
可之前的卫浔,看见我和洛衡站在一个屋檐下都会吃醋,说:“危机感好强。”
目送卫浔车子离开,洛衡才轻拍我的手腕:“走啦。”
我垂下眼:“好。”
有时候我也会想,卫浔在那场车祸里努力活下来时,恐怕不会知道会那么伤害我吧。
他如果提前知道,恐怕宁愿让我守寡。
曾经的卫浔,就是这么对我的。
我是他摘下的月亮,他想把我永远捧起来,视作信仰。
5.
卫浔刚失忆时,翻看到自己的日记。
他不信自己是个会写日记的人,还是一本写满暗恋的日记。
从高中到大学,我追赶洛衡,他追赶我。
读完日记的最后一行,他像是被打动,选择接受心理医生的治疗。
在他繁忙的日常里,又添康复又添外部刺激。
他努力过,但真的不爱我。
我从前只要一皱眉,他就会抛下一切了解我。
对他来说,所有的外物都是为了给我更好的生活。
但那天,我在他床前哭了那样惨,他只是不着痕迹地按了按后脑,高素养地体贴了一个陌生的伤心女人。
我就知道,他不爱我了。
心理医生私下找我谈过,说我是他求生的念头,太过强烈导致下意识地回避,情感转移。
我心疼了他,主动搬离了婚房。
他才得以喘息。
四个月内,他以上司的方式和我相处,偶尔会惬意地享受我们工作的时光。
他喜欢和我工作的时候,因为我是个面面俱到的人,对他的要求非常通透。
但每次想到这是我们相处多年的默契,他又会困扰,对我抱有歉意。
这种歉意让我窒息。
6.
闺蜜陪我住进了自己买的房子,我庆幸自己穷怕了,发家后第一件事就是用自己的名字买了房。
虽然从没居住过,但这是我自己的家。
洛衡被拉来给我做营养餐,闺蜜给我读追妻火葬场的小说,恶狠狠道:“总有一天,卫浔会恢复记忆,想起你的时候会痛不欲生,然后冒着大雨跪在你家楼下,哑着嗓子红着眼求你原谅。”
我失笑:“不可能。”
闺蜜指着平板:“小说都是这么写的。”
洛衡从厨房探头,嘲讽:“洛还花,少看点小说。”
闺蜜冷哼:“你们一个两个都不懂。”
我继续喝汤:“如果可以,我倒希望他不要恢复记忆了。”
空气凝固了一瞬。
闺蜜不敢置信地看向我:“你想什么呢,卫浔那么对不起你,让他花点钱就行了?必须让他痛苦一辈子!”
我被汤呛着了,笑得咳不停:“一边痛苦一边深情,一边享受豪门生活一边找替身纪念白月光?”
闺蜜帮我顺气,咋舌:“宝砸,你小说也没少看啊。”
我承认,卫浔刚失忆那会,我靠着无数追妻火葬场的小说挺了过来。
也幻想过他恢复记忆后悔恨得痛不欲生,哭着求我复合。
但是幻想久了,人也该现实点。
洛衡又探头:“洛还花你懂什么,这叫时刻保持浪漫与活力。”
闺蜜急眼:“你双标狗啊,不要的嘴巴可以捐献给有需要的人,捐给卫浔也行。”
洛衡尝了口咸淡:“唔,那卫浔应该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
加了勺盐,他补充,“用我嘴的话。”
我被他俩逗得乐不可支。
洛衡这么殷勤,不是为了挖我当老婆,是因为他们岗位的阿姨退休了,想让我去接班。
洛衡的话来说“你年轻,身体棒,素质高,能力好,给我打工十年不成问题。”
一句貌美没说过。
闺蜜吐槽:“只听说过年轻接貌美的,年轻接身体好的我头一次见,夸人都不会。”
洛衡纠正:“这个岗位招的就是年轻身体好的,跟相貌没关系。”
闺蜜私下吐槽:“你还说他情商高,我看他活该一辈子单身。”
和他们斗嘴的时候,我差点忘记了烦恼。
但卫浔的小女朋友找到了我。
7.
闺蜜瞪大眼:“小说看的多了,真发生的我第一次见!”
洛衡凑热闹:“让我也见见世面。”
其实就是小姑娘加了我的微信,向我请教我之前项目的一些问题。
三言两语,都是哭哭啼啼“我怕卫总不满意,思来想去只有你最了解他。”
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我脚麻了。
被洛衡压的,他没注意到。
洛衡胳膊就搭在我脚踝上,抓着遥控器换台:“幸好没买足球,不然今晚破产大了。”
我轻轻抬了抬脚,但是因为脚麻失去知觉,变成了踹他。
洛衡下意识抬手一抓。
他一手圈着我的脚踝。
气氛瞬间就变了。
他难得的说不出一句解围的话,手心从刚洗完碗的凉慢慢变烫。
我也不好意思说自己脚麻了,就僵持在这里。
闺蜜抓起我的手机给卫浔小女朋友发了语音,冷笑:“女士,你们没有工作群吗?”
洛衡瞬间松手。
我活动了脚踝,重新找回知觉。
闺蜜上头,差点给卫浔拨过去。
我拦下了。
“他这会刚下班,应该在休息。”
卫浔一天就睡那么几小时,我不忍心打扰。
闺蜜哀怨:“上哪找这么好的前任。”
我们以为这只是一次插曲。
直到卫浔的特助打电话给我,颤抖着声音说:“卫总被陈小姐缠着去拍卖会的路上出了车祸,现在在手术。”
8.
我听完,哦了一声。
特助恳求:“能不能,请您来一趟?”
车祸了找警察和保险公司,出事了找医生律师,要照顾找他亲人。
找我干什么。
喝着汤,从感冒迟钝的脑子里反应过来。
卫浔和卫家不亲,没有能给他做主的人。
从户口本都迁走了,病危连通知书都没人签字。
我慢吞吞喝了汤,反问:“张特助,我去有什么用呢?”
我不是他户口本上的人,没有法定关系。
去了又能做什么呢,哭吗。
张特助顿了一会:“……卫总是一个人开车去的,没有去拍卖会场,没有事故,他开车撞向了迎客桥的护栏。”
洛衡听到我电话,端上最后一盘菜:“是要赔款吗?”
张特助又解释了一通。
卫浔看见了他书房里的合照,有一个求婚戒指。
女朋友看见了闹腾,给他大吵一架。
让他念念不忘不肯丢掉戒指的话为什么不去找她,为什么不再出个车祸撞死自己恢复记忆?
洛衡听完,打开手机,自言自语:“得让洛还花戒掉网络小说了,万一她也变成这种没脑子的人怎么办。”
张特助哑了哑,挂了电话。
手术过后,卫浔没有恢复记忆。
但这次,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想不开,冲着自杀去的。
如果不是张特助来送文件发现陈小姐态度不对劲,及时把卫浔捞出来,恐怕他真的就死了。
我去看过他。
坐在病床上,一脸困惑的卫浔似乎不能理解为什么我要来。
我给他送了一份洛衡炖的汤:“你能不能不要糟蹋身体?”
斟酌着言辞,我尽可能温和。
“卫浔,你可能不记得了,高考之后有段时间你身体很差,卫家刚把你赶出来,你又不要命的学习,差点死了。”
“我打着零工赚学费,还给你做饭做汤,毕业后创业你身体也很差,我每天给你加两个蛋,偷偷用骨头汤鸡汤轮着给你煮面。”
“那会赚钱很不容易,把你身体养好真的很难。”
看着他逐渐聚焦的瞳孔,我慢慢推过去饭盒:“你不能这么轻易糟蹋坏了。”
卫浔视线跟着我的手看向汤:“这是你炖的吗?”
我摇头:“洛衡炖给我的,被发现他要骂我了。”
卫浔眼睛眨了眨,笑了起来:“……我大概知道自己为什么爱你了。”
“因为给你养身体?”
“不是。……因为你很像月亮。”
挂在那里,让人感觉自己够不着,映在水里,让人感觉自己能够着。
两头一捞,发现都是空的。
卫浔喝着汤,问我:“月亮只能摘一次,是吗?”
不算吧。
“是月亮只有一个。”
摘了就没有了。
9.
卫浔没再找过我。
闺蜜恨洛衡整天和我厮混:“你都大龄剩男了,成老光棍了。”
洛衡大义凛然:“我这辈子都要奉献给科研。”
闺蜜指了指他的食谱:“科学研究菜谱?”
洛衡不被打击,仍然沉迷当营养师。
现状很舒适,我没有撞大运,遇上小说里的情节,什么男主两周两月恢复记忆,车祸撞头恢复记忆,看见日记过去恢复记忆。
也没有狗血不断,什么男主失忆后,女主发现他其实早就出轨移情别恋,有白月光只把女主当替身。
我们只是很正常地在生活。
没有戏剧化和浪漫的现实。
财产分割手续完成后,洛衡长吁短叹:“你都变富豪了,还乐意给我打工吗?”
“不乐意。”
我的答案没变过。
洛衡也不被打击,继续沉迷煲汤,不知不觉给我白打工了许久。
一年后,闺蜜找我们大学的徽章,翻出来犄角旮旯的戒指。
是卫浔给我求婚的戒指。
压在毕业照上面。
照片是导师拍的,只有几对他的学生。
卫浔牵着我的手,笑得青涩又温柔。
闺蜜原本高涨的情绪低落下来:“……岁月无常。”
原本大家都以为能携手走完一生,但怎么还没开始,就分道扬镳了。
此前,导师给我打了一通电话,年迈的老人声音平缓:“你和卫浔怎么了,他来找我,问了好多你的事情。”
不得不说,卫浔的确是个很认真的人。
甚至愿意走访过去,寻找记忆。
流产的那天,晚宴结束,卫浔携陈小姐送我到停车场,卫浔亲自开车:“我们送你?”
我下意识问陈小姐:“你家在哪?”
三个人同时沉默后,我自觉他是问我。
此前,卫浔口中“我们”,只包含了卫浔,和我。
那天我的情绪处于低谷。
拒绝了卫浔的好意,我自己开车回家。
红绿灯漫长的秒数里,我在温度适宜的车坐上,意外流产了。
交警送我去了最近的医院,通知家属的时候,我掏出手机,最终打给了洛还花。
在那个时候起,我可能就很累了吧。
所以我回复导师,语气平静调侃:“可能是人到中年,想回忆往昔吧。”
卫浔给我读过睡前故事,我们窝在一起看书,我困得睁不开眼,他坚持催眠。
有一句话,在半梦半醒入耳。
大意是,当你回忆起一件事,你就会想起所有事。
对我来说,卫浔是得到了又失去的。
对他来说,我是从未得到过的。
把求婚戒指打包的这天,我特意挑选了一个晴天,用邮件寄给了卫浔。
还有一封亲笔信。
大意是,失去记忆也是好事,有我在的那段时光,卫浔过得并不精彩。
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信居然过了大半年才寄到卫浔手里。
他给我打了电话,我们谁都没先开口。
呼吸声在耳边,长达五分钟的沉默。
卫浔道。
“我只是,想再努力一把。”
“为什么?”
“我不想和你断了联系。”
10.
洛衡非常愤怒。
他控诉:“他也想挖你!你是不能吃回头草的!他们公司太压榨人了!”
“我我们朝九晚六不加班,双休,带薪年假,不团建不聚餐不强迫社交打卡!”
洛还花涮羊肉的筷子掉进了锅里,面无表情转头看我:“我表哥要是打一辈子光棍,是不是要缠着咱俩发一辈子疯?”
卫浔带着刚买的菜和我要的可乐,正在玄关换鞋。
我首肯卫浔成为我们的饭搭子。
因为打麻将少一个人。
11.
我也不知道卫浔有没有恢复记忆,他没再去看心理医生,也没再去复查。
闺蜜很警惕:“你到底出于什么目的?”
卫浔洗菜,挽袖子夹菜,添可乐:“想做什么就去做,每件事都有目的,洛衡也会活得很累。”
他从前没少和洛衡阴阳怪气。
洛衡喝着自己调出来的汤底:“卫氏大抵是落魄了,连火锅都要蹭。”
卫浔神色不变:“分红,分股份,的确是散尽家财。”
洛衡:“你压榨员工给你买跑车。”
卫浔:“我不乱花钱的,不大手大脚。”
洛衡:“穷惯了是这样的。”
卫浔一直注意我碗里的菜够不够:“怪不得坐下来的时候,恍惚觉得这顿火锅很奢侈。”
毕业后我和卫浔的第一桶金,被我们拿来吃火锅了。
没舍得去火锅店,自己买了底料和食材,一百来块钱摆了满满一桌菜,两个人围着电磁炉抱头痛哭。
他给我剥了橘子,自己一口没舍得吃:“有钱之后,我一定不让你吃挂面了。”
卫浔今天也买了橘子,火锅冒着烟,他把橘子递给我。
洛还花眼神复杂。
“卫浔,她不爱吃橘子。”
“因为橘子便宜,而且一个很多瓣,一瓣一瓣吃,能吃好久。”
洛衡被辣得猛喝水,劈手夺过僵持在半空的橘子,一整个塞进了嘴里。
咽下去后,他才缓过一口气:“看什么看,穷有穷吃法,富有富吃法。”
他抄起菜盘里的火锅面,问我:“吃好了吗,煮个面给你?”
和五块钱一袋的挂面不同,这份火锅面袋装,一共一块面饼,价格却上了档次。
我避开了卫浔的目光,点头说:“好啊。”
分明吃了许多年的清汤寡水面,有钱后应该再也不想吃面条了才是,但我却还是喜欢吃面。
12.
我过生日这天,洛衡和闺蜜都不在,电话也打不通。
郁闷的同时,我也没有独自出门过生日的兴致,干脆盘腿坐在客厅里,借着昏暗的室外光,投屏了一部电影。
正在昏昏欲睡,门外踟蹰的脚步轻响,我便立刻清醒打开门铃的监控。
闺蜜录入了门锁的指纹,洛衡知道密码,这两人除了去超市大扫荡腾不出手才会喊我开门。
本以为门外会是他们拎着惊喜,却发现是卫浔。
想了想,我开了门。
他大约没想到我会这么快开门,一时有些沉默。
我视线落在他手上拎的袋子,是一袋火锅面,两个鸡蛋,一看就是被菜市场赠送的葱,还有块大骨。
他方开口:“我给你煮完长寿面就走。”
我后退一步,放他进来。
客厅没开灯,带上门之后,我们的距离有些暧昧。
换好鞋,他想开灯,我下意识按住他的胳膊:“别开。”
他怔了一下,才低声:“好。”
卫浔摸黑在厨房起锅,先把大骨焯水慢炖,又熬了猪油煮开面,兑好汤底,煎了两个蛋,撒了葱花,端到了餐桌上。
我坐在这里,看着他动作娴熟,依稀和当年兴冲冲要学做饭的卫浔重叠的背影,到底没能压抑住心底的问话。
“……卫浔,你连这些都记得,怎么就把我忘了呀。”
碗里的葱花似乎昭告他还没有恢复记忆的事实,可他递橘子的动作让我恍惚以为他已经康复。
卫浔沉默地一点点挑掉碗里的葱花,客厅的外语电影还在播放,厨房骨汤还冒着热气。
一切都那么熟悉,可是一切又都不一样了。
挑完最后一颗葱花,他终于抬起头。
“生日快乐!!!”
门在一瞬间解锁,洛还花左手推了一车零食,右手推了一车礼物,大咧咧跳了进来。
洛衡开了灯,突如其来的刺眼让我没能看清卫浔的口型。
洛衡臭着一张脸,拎了两大包生鲜:“省电费不够治眼睛的。”
啪一下给我电影熄了。
我眨着酸涩的眼睛,重新聚焦后,卫浔已经起身,走到了玄关。
他笑着向我道别:“不打扰你们庆祝了,面煮完了,我走了。”
洛衡稀奇:“不留下来吃顿便饭?今天就到这里了?”
卫浔套上外套,又看了我一眼:“……就到这里了。”
门关上了。
他从不食言。
唯一一次食言,就是和我结婚。
13.
向公司申请的假期已经逾期,我仍然没有收到调岗的通知,按理说,42天内有一次晋升考核。
闺蜜在帮我做指甲,拿着搓条漫不经心道:“脚趾头想都是卫浔兜底的,他人不来,就想你回去呗。”
卫浔和那天说的一样,他对我的“倒贴”在生日那天就结束了。
重新投身于工作,重新出现在各大商务会议上,恢复了他的矜傲。
听说陈小姐因为能力不足,实习期没撑完就被人事开除了。
其余的什么都没变,包括我的工位,依旧是无人的。
洛衡下班回来,带了一身怨气:“本以为卫氏安分守己,没想到颇有心机。”
我问他,他却绝口不提今天遇到的事。
大概率又是挖墙脚失败。
翌日,我拿着一封手写的离职信回到公司。
林芳雨刚急匆匆外勤回来,见到我,竟头一次露出释然的笑:“还知道回来。”
我笑而不语,找前台打了总裁办的电话。
耐心地,按照预约流程,询问了卫总的日程,请问他能否空出三分钟的时间见我一面。
卫浔恰好下会,和秘书交流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不过片刻,电话已经转接到了总裁办公室的座机。
“你知道的,我从来都有空。”
他轻声说。
我在前台诧异的目光里,坦然:“卫总,公事要公办。”
三个月前,为了使刚出院的卫浔轻松些,我帮他带饭、协助对接大部分合作企业。
他虽不记得我,但还是拧着眉将饭吃了。
直到我当着他的面接了天方老总的电话,直接跳了卫浔出面商会的流程,由线上敲定合同。
因为那次商会在南半球,卫浔的身体还不能适应时差。
我还记得,卫浔直接打断了我的电话,没有波澜的双眼望着我,告诉我。
“俞总,公事要公办。”
14.
秘书恭敬推开总裁办公室的门,请我进去时,卫浔正盯着我,脸色苍白。
我先开了个玩笑活跃气氛:“卫总,我今天带了个你绝对无法驳回的case。”
我很少在他面前这样笑了,那件事之后,我在他面前都只维持了本职工作,可谓鞠躬尽瘁。
这样的笑,只有在和洛家兄妹相处时,卫浔才能从我脸上看见。
他大概有所触动,跳过我的玩笑问我:“你之前,也会这样对我笑吗?”
我有些困惑地“啊?”了一声。
他眼眸抬起,认真地望着我:“你还喜欢卫浔吗?”
我把辞职信递到他桌上,似在回忆,笑意不禁染上眉眼:“喜欢呀。”
他眼眸微动,下意识接过我递过去的东西。
“他每次会提前五分钟下班,就为了抓包我在哪家烧烤店。”
“但那天,他找遍烧烤店,最后在设计师工作室抓到了我,而我抓到了他定做了半年的求婚戒指。”
我交完辞职信,就慢慢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了,流产之后我不太有久站的体力。
卫浔的视线一寸寸从我的眉眼,落到了手里的辞职信上。
我仍旧沉浸在那时热恋的惊喜中,声音不自觉有些怀恋:“后来,换成我去抓他,发现他鬼鬼祟祟在水果摊和老板杀价,他还以为橘子是三块钱一斤,但其实他已经很久没有去路边的店里买了。”
卫浔发家后,几乎是报复性给我买最贵的吃穿住行,样样都给我买最好的。
所以坚决不相信物价已经飞速上升。
他似乎听出我的意有所指,片刻前的意动已经逐渐冷却。
我抬起头,却没有看他:“你猜,结婚请柬在废品站卖了多少钱?”
他没有说话,看着我。
“和卫浔那天气鼓鼓买回来的橘子一样,十块钱。”我轻笑着说出来。
像是分享和恋人的趣事一样。
自从他失忆,我就没跟他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
卫浔一瞬间闭上眼。
手中的辞职信也下意识被他握紧,褶皱了边缘。
我真诚地看着那褶皱的边缘,低声道:“卫总,我婚礼取消得很难堪,能不能让我离职的时候保留体面。”
他同意了。
15.
洛衡表示很遗憾:“我还以为他要在你面前哭着唱《我在佛前苦苦求了几千年》呢。”
洛还花笑到精神崩溃:“你也太土了吧,这都多少年的歌了!”
正在喝补汤的我默默出声:“……那首歌叫《求佛》。”
洛还花一下子笑不出来了:“你那会不是说最爱听周杰伦吗?”
洛衡嘎嘎大笑。
跑来给我击了个掌:“可是没给你白炖汤。”
洛衡十分得意:“洛还花,不然你以为你哥怎么会知道这首歌?”
因为我高中每次做完洛衡写过的卷子,都会被分差打击,无人能发泄的压力只能对着院子外的一棵柳树嚎很久的:“为了你,我变成狼人模样,为了你,染上了疯狂……”
时隔多年,发现正主居然听到我对柳树唱歌,不禁老脸一红。
得益于洛衡写完卷子从来不看分数,又偏爱在院子里抄起大铁锅学做饭。
他对我照着他满分卷子给自己批改,改完还要鬼哭狼嚎的事情,知道的彻彻底底。
一时我连喝汤都有了心理负担。
正犹豫着该怎么解释那些年的狂热行为,洛衡却已经了然地拍了拍我。
“不要有负担,也不用太在意,有一种人是不会产生恋爱情愫,不会恋爱结婚的。”
他的言下之意:他不会有任何负担,也不用在意这些关照是否基于暧昧。
他的答案是彻底否定。
16.
张特助再联系我的时候,我已经差不多好转了。
电话里他先坦白:“卫总不让我联系您,但我辞退陈小姐时发现她给您发过信息,还是想澄清一些事。”
张特助一直是个严肃的人,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要宣誓一样郑重。
我不由忍住被火锅呛到嗓子,哑声道:“请讲。”
“陈小姐是卫总失忆四个月时,仍旧无法通过外部刺激恢复记忆,不想您再因此奔波而让我找来的毕业生。酬劳是卫氏的实习资格。”
我听他说完,才喝了口水咳了两嗓子。
望着洛还花好奇的眼神,我一字一句道:“张特助放心,我和卫总断的很干净。”
对面失语,而后说了句保重。
我在这时候,彻底对再见卫浔没有了希冀。
因为卫浔根本不是那种人,为了让我不再因为感情而失魂落魄,就在公众前轻而易举否定掉我们过去的人。
他是为了追逐我,从高中开始,顺着我的脚印一个个踩过,最终走到前面牵起我的手,执拗不会放开的人。
是在车祸里,活着出来的人。
17.
卫浔发展得很好,和他对我画过的蓝图一样,彻底将卫氏发展成了他想要的样子。
他带着企业慢慢从新闻上匿迹了。
将自身与企业对公众的影响慢慢降低。
只知市场,不知卫氏。
洛衡告诉我的时候,面容有些严肃,时不时就会偷看我几眼。
欲言又止。
我独自收拾了行李,去了北方。
律师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在沿海垂钓,风把脸吹的很干。
“……以上,俞小姐,没有其他疑问的话,我建议尽快……”
律师读完遗嘱,我打断他。
“人呢?”
律师顿了一下:“卫先生想让我保守这个秘密,他说怕您责怪他糟蹋了骨汤养好的身体。”
鱼竿动了动,我下意识伸手摸了摸眼角。
干燥又温热。
我知道,人没了。
事情被压下了,没多少人知道,风险和损失压到了最低。
卫浔想让我接手一个和平的盛世。
我打趣律师:“你不说,我今天就不起来了。”
按照遗嘱,我不配合完,律师就不能下班,没人不爱下班。
“他坠海了,和一封被水模糊掉字迹的信,边缘有一点褶皱。”
律师无奈。
我长叹一口气。
他没法从法律意义上驳回我的辞职信,却让他长眠的海水驳回了。
像他,又不像他。
我拍拍裤子上的尘灰。
“不钓了,上班去。”
律师帮我把鱼竿收起来,然后一起离开了这片海。
洛还花和洛衡还是会常来,我接手后的第一个项目庆功宴、新年的团圆宴、一个又一个的生日宴。
只是玄关再也没有迎来换上男士鞋码的粉色拖鞋的人,奔过来蹭我说“宝宝,猜猜我今天给你买了哪家的烧烤。”
林芳雨如愿升职那天敬了我很多酒,咧着嘴笑得特别开心:“同喜啊!升官发财死老公!”
外人只知道卫浔是离开了,到底是出国了,还是回豪门的卫家了,消息都被洛衡压得很死。
所以林芳雨这句话,居然还让她给说对了。
我举起酒杯,回敬她:“同喜。”
我再也没有看过海。
后记
一个人是否释怀,你是能看出来的。就像被喜欢的人,能感受到身边有一团火。
因此卫浔也知道,小俞已经释然了。
对他们的过去,对他们的刚才,对他们的现在。
*
恢复记忆的那天,是个和平常一样乏味的早晨。
无糖的冰美式,成堆的文件夹,数场会议的安排。
卫浔只是突然察觉咖啡很苦,文件很多,会议横跨太远。
那些寻常又渺小的异样,如同劈开天地的一把斧头,一件件,一下下,敲开混沌。
就好像,他很久没有喝过苦涩的咖啡,很久没有独自处理众多文件,会议的安排也该有人提出疑问。
就好像……少了某个人。
那个人出现过,用热牛奶和豆浆替代了咖啡,将冗杂的文件分类排列退回,把横跨太平洋的会议推拒。
那个人又不见了。
灼目的灿阳才刚刚升起,铺满空荡又大得骇人的卧室。
满室初辉,却有着下午六点睡醒后的空虚寂寥。
卫浔坐起,看向身侧,直觉这里缺了奶黄色靠枕。他就知道,自己把她放弃了。
他可以忘记一切,忘记冰冷的幼年,忘记疼痛的儿时,忘记冷漠的父亲和虚伪的后妈。
却独独不能忘记一个人。
在他麻木的学生时代,那个像火焰明亮炽热的女孩不断向前奔跑。
所过之处,无不燃烧。
幼时母亲教会他,不要妄想爱是公平的。
和父亲短暂的会面,也只是介于身份的必要。
他从来不去索要什么,卫浔该得到的,自然能得到。
卫浔不该得到的,连妄想都不会出现。
所以“坚持”,不会带来结果。
可他看见女孩一次次填写空白的卷面,将洛衡的解题思路一点点拆解,一题题击破。
她追逐着一分两分。
叠一叠,就是一个名次。
洛衡是人生的赢家,从出生起就遥遥领先,是为家中长子。
是学习的赢家,从拿起笔,就从未落于人后。
女孩就这样坚持着,从“第一”到“第一”,可在洛衡面前,还是攀不上。
卫浔心间的高悬明月,也不过是借日生辉。
可月亮何曾隐没。
火焰背面的温度,灼烧了卫浔心中名为“麻木”的绳索。
在他高三那年,父亲带回的女人彻底击碎了母亲维系多年的平和表面。
母亲失势,连他都没要,撒手就从海上跳了下去。
说不准是郁郁而终,还是终于解脱的快意。
卫浔只知道,他是父亲和那个女人的肉中刺,代表了父亲过去的污点,是他们继承卫家的阻碍。
他们想方设法搅黄了自己的入学资格。
逼得他退出这本户口。
在他一生中最无所留恋的时刻,那场大雨如梦似幻地淋下。
女孩高考成绩出来,同洛衡一家风光无限地去往最贵的酒店办下宴席。
名贵的轿车疾驰而过,冲刷了地面的泥泞。
卫浔白净的校服和他的未来一样泥泞斑驳。
隔着车窗,他都能看见女孩得偿所愿的笑颜。
曾经。
他也险些能伸手触及月亮的温度。
只不过人生总有转折。
他被女孩匆匆跑来的脚步惊醒,对上诧异的双眼,
“卫浔,你怎么在这里,录取通知书都寄到学校啦!”
肆意凌虐他的那场雨,却对女孩温柔如斯。
连带雨滴都爱屋及乌,轻柔落在他心间,将那虚幻的倒影层层撩拨,雨乱,风乱,心乱。
洛衡在那场宴席后,状似无意告诉他:
“仰望一个人的时候,并不会产生暧昧。适合相爱的人,只有同样在往上爬,齐头并进,并驾齐驱的人。”
他们的经历相同,会懂彼此。
可是卫浔避开女孩明媚笑容,却始终不曾回答洛衡。
【我会。】
因此才怀揣拙劣心思,成为那个和她并驾齐驱的人。
她虽父母早亡,却围绕被爱长大,和她的关系中,卫浔总是被爱的那个。
他笨拙地表达着爱,却总能收获成倍的爱。
时间久了,卫浔总恍惚他也会爱人了。
只是相爱的一方这样想,大概率还是被爱更多一些。
卫浔从不懂他哪里值得被这样爱着,能抵挡来自卫家的刁难。
面对卫家新女主人的威胁,还能坚定地笑着,承诺:“阿姨,我不能放弃他。”
可每当凝视小俞的双眼,他总能沉溺其中。
忘记所有。
也许爱能抵万难。
他们互相取暖,扛起异样的目光,互相遮风挡雨,终于迎来了短暂的光辉。
卫浔终于能和她牵手,将过去每一个向往都实现。
将每一句描绘过的未来,都成为踩在脚下的路。
可是人生总是有转折的。
就像那场如梦似幻的大雨,能引起小俞心底失去父母的伤痛。
能引得他心波缭乱。
都只是上天注入他人生的营养剂,有时效性。
她去往国外对接工作,卫浔和洛还花策划了一场盛大的求婚。
在幻想这段关系被法律承认,可以成为对方在病危时刻签字的最重要的人时。
那场雨如约而至。
他独自驾车,去取戒指的那段路,经过卫家。
不知道命运安排了什么样的结局,他在相撞的那一刻,突然感知到了多年前,被搅黄入学资格,逐出家门的自己。
丧失一切求生欲望,在最无望的一刻里,心跳得那么嘈杂。
他重回了混沌。
坚硬的躯壳惶恐不安,畏惧地审视自己。
她爱自己,是起于那一刻的同情吗?
她毫无保留地爱他,包容他笨拙生涩的举止,有没有掺杂雨天失去父母的遗憾?
细想来,自己所能给予她的爱,不足她的万分之一。
他像是重新回到了16岁,麻木不仁地看着身体熟练处理工作。
然后将小俞从初遇那天开始,到临别的早安吻,所有的影子都划入这片混沌,成为独属于16岁的卫浔。
一遍遍播放着记忆。
试图寻找自己被爱的可能性。
从他在巷口被偷偷回校拿洛衡试卷的小俞拉起手,一路在烟花坠落的江边狂奔,甩掉身后的保安——
在他把自己投身题海,和同样忘记时间,被锁在教室里的小俞对上视线,她看自己的眼里,染上星点笑意——
小俞骑着车,狼狈又卖力地蹬着轮子,他下意识降下车窗,却被从车窗塞进来的错题集砸了一头——
到傍晚睡醒,身旁空荡荡时心慌气短,跑出卧室却发现暖光灯下,小俞正在按照教程给他炖汤——
那些在他隐藏自己自尊心的每一个瞬间,他都被真挚而纯粹地爱着。
仅仅是因为,相爱。
所以梦里太过美好,醒来后才无法接受这一切已成泡影。
他无法接受自己仅仅因为自卑而避开被爱的真相,就遗忘了那个女孩。
现在的他,比不上16岁的他。
比不上18岁的他。
比不上车祸之前想要在满城烟花燃尽的黎明,给小俞承诺一生的他。
长寿面里多加了葱花,只是想借挑拣的功夫,延续他们的时间,好像这样就能增加他们的可能性。
可是在客厅灯打开,刺眼的那一瞬间。
小俞第一时间望向了开门的洛家兄妹。
他无声的话语偃旗息鼓。
也在那一刻明白,在他藏起自己和自卑狡辩的那四个月,有些人能用四个月去释怀。
他已经不是他了。
就像洛还花哭着打电话骂他,说【你到底是谁啊,能不能把卫浔还给阿俞,卫浔怎么会让她那么难堪地一个人回家】
就像洛衡在谈判室里,用打量的目光挑剔他【卫总,看来继承了自己父亲不错的基因啊】
他明明知道父亲带那个女人回家后,母亲多么绝望。
却还是选择用最伤人的方式,结束他们可能性。
刻在骨血里恶劣得一脉相承。
他曾无数次抚平被自己折起的辞职信。
小俞说,信的开头往往最能体现人的关系。
如果她要给自己写信……
“卫浔,如果我要给你写信——我一定要用最肉麻的称呼,用最让人脸红的落款,让你即便收到一封没有内容的信,也能明白我有多爱你。”
他垂眸,看向手中的信。
犹自挣扎。
“你还喜欢卫浔吗?”
“喜欢啊。”
喜欢那个当街还价,为了砍价被下属撞见的卫浔,传出【卫总工资全都上交,俞总教夫有方啊】的粉色八卦。
“你知道那些结婚请柬卖了多少钱吗?”
手中信的开头,手写着卫总的两个字蓦地刺眼。
落款是正式的大名。
和她说的一样,一封没有内容的信。
仅仅用来——让他明白自己已经不被爱了。
卫浔日复一日地喝着苦咖啡。
初入职场的人会不解为什么用咖啡提神?以苦涩刺激精神吗。
久而久之,会懂咖啡因的作用。
而到最后,卫浔又觉得,是苦涩刺激精神。
办公楼里,层层的灯按照部门分别下班,最终只剩下他这一盏。
将整个城市收入眼中的时刻,他骨脊都颤栗着叫嚣着思念。
可四个月里,全心全意爱他的人,忍受的何止是思念。
是每一场雨落下都会回忆起疼惜。
每一次起床都会怅然若失的孤寂。
是每看见一对璧人都会难以呼吸的苦涩。
时间是无法释然的。
这么多的日日夜夜,他都无法释然。
所以让她释然的那一刻之前,又有多寂寞。
相爱能抵万难,但要相爱,不能只有一个人爱。
并驾齐驱的人适合相爱。
不适合相守。
在她生日那天,挑葱花用了一分钟。
最后望她的那一眼,用了三十秒。
一分钟太长,三十秒又太短。
让她释怀的四个月太长。
被她爱着的三年又太短。
他用了尽可能久的时间去试着放下,
可只有不被爱的人才能放下。
被爱着的人,怎么可能释怀。
卫浔独自驱车去了海边的婚房,他一遍遍在风中抚平那一角的褶皱。
仿佛只要抚平这个角,被她爱着的那个幸运卫浔,就还是自己。
可是故事里才有破镜重圆。
在真实的触碰间,失去才是常态。
在他追逐那张被风吹走的信时,命运就悄然无声地写好了结局。
即便卫浔知道,小俞只想要“他”活着。
只要活着,即便爱而不得,也好过阴阳两隔。
【你看,几十亿人里,我们的相遇已经是一场最盛大的开幕了。卫浔,所以在相遇那一刻,我们的相爱就注定了。】
他怀抱着那封湿透的信。
终于失去所有力气,倒在冰冷潮湿的春梦里。
这下,他和信都淋湿了,风吹不走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