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蕊

近日总是早醒，晨曦微熹，已毫无睡意。

从充电器上拔下手机，忽然发现昨天还嚷嚷着要去西藏的女友肖丹，今天竟然真的站在了拉萨那风景旖旎的草毡上向着我微笑。

真是惊住了。顶着云雾缭绕的天，踩着一望无际的绿，这样一个清心养肺的神仙府第里，任何一样生物的加入都会形成别样的景致。

肖丹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子 ，做什么事都干脆利落，从我认识她，十几年了，她除了偶尔发型的改变，依然是清朗朗的一朵梨花，明眸皓齿，性情率直。

去了异域景地一点没闲着，她接连晒出了拉萨的各种美食。给她的朋友圈点赞，发现已经来迟，这里已经聚了一大波老部队的战友，评论的地方排着长队跟了一串串关心问候语。

“在西藏不能吃鱼，你个笨蛋。”

“你穿着那么厚的羽绒服，好羡慕。”

可不是吗？这里39度，我正在烈焰中重生。

“你胖了！”

看到这句就忍不住笑了，想起肖丹不屑而霸气地说：

“吃你家饭了吗？”

记得那日，回天水和几个战友小坐，吃的是回民小馆的拉面，打开的是旧年的尘封。席间聊起了肖丹，五人中竟然有三个都说曾经喜欢过这小妮子，一致的印象就是：侠胆义肠，女中豪杰。

过去那些年，肖丹非常个性地留着一头比男孩子都帅气的板寸，喜欢穿休闲洒脱的西装和牛仔裤，一脸素净光滑的皮肤，完全不屑于红妆脂粉，在单身宿舍楼里成就了一道无人可比的独特风景。

我们住在单身宿舍楼的三楼，中间隔了几间屋子，她路过我那里，总要探个头或敲敲门。

“姐，告诉你个秘密。”神秘的莞尔一抿。

“？”我笑着斜觑。

相较而言，我更喜欢跟肖丹坐在一起用这种方式消遣时光。她穿着宽松的睡衣，一副慵懒的神情，那时刻，一改白日里的男孩子感觉，柔软的身子散发着沐浴露的香味，我们在彼此眼中看到洗净铅华后的自己，不残留任何岁月碾过的痕迹。

电压很低导致的暗红灯色，很像此时怡情脉脉的心境。

人生每个阶段，都会有些特别的朋友，共有一些难忘的记忆，或悲或喜。就如同我跟肖丹，女人间无尽的话题永不枯竭，日日不息。

说来也奇了，明明是我比肖丹年长，偏偏是她时时处处照顾着我，遇到一些不明就里的男人稍有什么非分之想，这小妮子就立即冲出来保护我了。而我呢，更像她身后一个细水涓涓的情感专家，帮她分析拿捏围在她身边虎视眈眈的追求者。

都知我和肖丹关系亲密，便一个个讨好地向我围拢而来。

“赵军医，肖丹在干吗？”嗯？我摆摆手，我也不知道啊。

不是不知道，我不能说。

冬天里下着初雪的一天，天水市的一家干锅大闸蟹开业了。正逢星期六的休息日，7点才过，我的手机就响了:

“肖丹的手机怎么停机了？我想请你俩吃大闸蟹。”

这个痴情的男孩子，说他什么好呢？每天费心费力的给肖丹写一首诗，什么天上的星星月亮，地上的花花草草，全都比喻个遍，却换来小妮子一脸嫌弃的神情。为了躲避他的火热激情，肖丹决定把手机号换掉了，这些日子她一劲的乱打电话，只待把这卡上的话费赶紧耗完。昨晚，终于如释重负的欠费停机了！

小妮子的激动无以言表，再也不用收到那些星星月亮的无厘头的情诗了。

把哥们电话刚放下一会儿，就听见肖丹在门外急匆匆的又敲又喊。

翻身下床，把门一把拉开，就见她握着手机直喊：“不知道谁刚才给我手机充了100元，又开机了。”她跺着脚哭笑不得的仰天长啸：“姐呀！命咋这么苦！”

对于这个无名英雄，我俩紧急开个小小讨论会，用排除法一一过滤，最后，很肯定的锁定了一个人。谁知打过去电话盘问，对方竟然永葆共产党员的本色，宁死不承认。

那时起，无名英雄隐藏在光波琉璃的岁月里，变成了一个永远沉睡着不愿解开的谜。

这样的日子里，也包括平常琐杂的纷争。

话说，只是隔了一夜，师里调整单身宿舍，为了抢夺一个房子的入住，肖丹便跟司令部一个身高1米8的大个子干起来了。她委屈的给我诉说，大个子把她搬进去的桌子都搬出来了。这还了得，我跟肖丹两个立即冲上办公楼去找大个子，心里奔腾了一万吨火焰，就差磨刀霍霍向青天了。

大个子一看两弱女子，根本不屑一顾，振振有词，该干什么照干什么。

这事啊，把一向爷们的肖丹真给气坏了。如果说61S能有什么不朽记忆的，这大个的哥们是怎么也逃不掉的。但世间的事就是这么充满戏剧性，300多人的微信群里，与1米8就端端的相逢了。

见到他名字的瞬间，往昔的记忆飞檐直上，迅速绕梁而旋，连成画面。但是，跨越了十几年的岁月之后，一切恩怨于繁杂的半生里都点化出崭新的印记，竟没有了一丝恨，只现出一派感怀的喜悦。

大个子很快主动加了我们的微信，他感慨之：“那是我们的青春故事。”

是啊，青春！

那如漫天火烧云般的青春，沉甸甸金灿灿，如炙如焰，浓烟滚滚从脚下直逼向心顶。我是从你的眼睛中成长起来的，我们是彼此青春的证明。

住在单身楼的日子，时常能见到一些地方上花俏的姑娘。也难怪，男儿们各个正值壮年，楼道里走过路过，雄性的荷尔蒙就会掉落一片。尤其到了家属来队旺季，女人们裙罗摇曳，明眸乍现，楼道里真是流光一粲，幽情暗涌，一派欣欣向荣的相思蕴藉画面。

孔夫子曰：“饮食男女，食之大欲存焉”，所谓“良人执戟明光里，恨不相逢待嫁时”，爱情，也是青春里必然的课程。

肖丹这时也遇到了她生命中的真命天子，开始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这男孩子真是好，虽然在教导队集训着，却也掩不住原本白净帅气的脸。我极力扇风，使劲鼓动，就是他了！

恋爱季，萌发着青春的人们一个个如雨后春笋，眼花缭乱的上演着感人的故事。肖丹亦是，满楼道皆是。

少年时读唐诗，白居易写：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在单身楼上，竟真的遇见了这样的女子。一个干事的未婚妻，有段时间总在楼道里出出进进的，我跟肖丹挽着手打她身边经过，见她如灵蛇一般摆动的腰身，明知是同性媚惑，却也忍不住心醉神驰，每每此时，我俩总要提示式的互相狠掐一下彼此的皮囊，随后就蹭蹭蹭地跑上楼去，深怕惊扰了他们相爱的时光。

午饭时间，楼道里是最热闹的。男干部们喜欢用筷子此起彼伏的敲打着饭提子，大声唱着不着调的歌，他们走路下脚的声音很重，人多的时候，楼道里似地震般轰隆着晃动的回音。

隔开好多年，我跟肖丹一起聊天的时候，回顾那座四四方方的简易单身楼，已经把很多事情不能记得很全，在残缺的印记里星星点点，唯有年华，淡然决然，不可回转。

最好的年纪最蓬勃的激情，封存于此。

一起封存的，还有很多。我和肖丹最爱逛的去处，就是草坪了。走在草坪的人行处，看浩瀚的余晖绕在军官活动中心的穹顶，远处山巅处亮色的云朵和破隙的光束一并挤兑着，那是一天中最惬意的风景。身边不断有年轻的战士经过，一身粘土的迷彩服上映着正值年盛的脸庞。所有的军装里，我最爱的莫过于87式草绿色的迷彩服，尤其十八九岁的战士穿上，那种青春逼人的颜色让人目不暇接，溢满欢欣。

世间最爱莫不如此，真正用语言形容才知苍白无力。就如肖丹说：姐，站在这里我就不想走了。

许是那个封闭的空间里能娱乐的东西太少了，韩剧盛行的年代，军营里也在悄悄流行。二门诊的几个兵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套《蓝色生死恋》的碟片，却苦于没有播放机，只好静置在抽屉中。我和肖丹如获至宝，到处联系，总算找到一个可以看碟片的办公室，待所有人下了班，拿了碟片就飞奔办公楼。

卫生员王磊冲着我俩的背影喊：“你俩别哭死了，多带点纸啊……”

进了二楼的一间屋子，一个身高1米80的男同胞已经早早等在那里。话说这哥们，可不是前面提到的那位，他虽然有着梁山好汉的彪形身杆，却也是爱看韩剧的迷男一枚。这就是他的办公室啊，不让人家看怎么行呢？

坐定，启动屏幕的空闲里，肖丹笑嘻嘻地对他说：“你待会儿想哭就哭吧，只当我俩不在。”

切！他不以为然的哼一声。

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当年对韩剧的那种执着迷恋，究竟是抽动了哪根神经？不管心里有着怎样的思想准备，渐入情境，仍然忍不住地就哭成了泪人。

三个人稀里哗啦的一起抽泣，1米8丝毫不示弱，偌大的个子挂着泪水到处找纸巾。

窗外泛白的时候，才惊觉，一个通宵竟然过去了。看看表，要出操了，赶紧关机，三个人起身就往宿舍楼跑。迎面扑上来些许凉风，感觉做了一场心伤的大梦，从韩国叽里咕噜的鸟语里回来了。

还是年轻啊，第二天竟然一整天没有补觉，晚上继续熬夜。这次，有了充足的经验，我和肖丹从天水郡的小卖部抱回来一大卷卫生纸，又买了一大堆干果零食。天蒙蒙黑的时候，三个人潜入办公楼，再战韩剧。

太厉害了，我生命中连续几天不睡觉的经历，就是看剧留给我的。剧情带来的无尽忧伤和看剧带来的无边快乐就像一个混杂的交响曲，充斥着年轻而发达的神经。一经体尝，就是不肯甄灭的珍贵记忆。

世界上有三种女人，一种是花香型的，一种是酒香型的，一种是茶香型的。肖丹就是前者。她是那种让人越接触越欢喜的女子，总是笑得眉目有光，不解人世愁苦的一脸喜气，是那样素洁的风清月朗，我尤其喜欢她面对任何事物的那一怀轩敞明亮的态度。

老科长转业那年，我跟肖丹被双双抽调到机关帮忙。科里正赶上青黄不接，新科长未上任，老科长走了，就连老助理员都赶上去阿里代职了。我跟肖丹两个新人颤颤巍巍走马上任，既不怎么会打字，也不熟练制表，就在科里摸摸索索的开始工作了。

我俩自己分工，我负责写材料，她负责内勤。跌跌撞撞的一段时间下来，竟然没有出什么差错，还屡屡受到后勤部交班时的表扬。

但紧接着就遇到了困难，各个科要求上报来年经费预算。卫生科的经费少得可怜，一共5万元，怎么算计都不够。肖丹在电脑前苦思冥想了一上午，忽然一拍桌子说：“我知道咋弄了！”赶紧凑过去问她，只见她神秘的压低声音：“姐，我决定了，咱这经费要用到刀刃上，别的科有的，咱就少打点，到时候用他们的。”

“哈哈！”我不禁失声笑出了声：“万一人家不给咱用呢？”

“哼！咱用他们的，是看得起他们。就这么定了！”小妮子嘴角一扬，露出“敌在我手，我不胜谁胜”的霸气神情。

看我一脸迟疑，她转身安慰我：“姐，你放心，去别的科要东西时我去要，他们不给我就偷。”

我扑哧一下，再次笑出来。看她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忽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量和信心，就说：“好吧，到时候你偷我掩护。”

原本是说闹的一番玩笑话，但预算过后没多久，倒是真的经历了一次实际的演练。那次临下班了，忽然来了特急传真报，我紧锣密鼓的写按语，找各级首长签字，然后转发各个团。转到最后一个团时，传真机忽然没纸了。在办公室里翻箱倒柜地找，都没有一卷备用的，急切中，肖丹一看对面办公室门敞着，就说她过去借一卷。不一时回来，空着手，说没人。又兜一圈，在地上转悠。忽然一挺胸，就大踏步的走过去了，回来拎了两卷子传真纸。

我问也没问，就赶紧先发传真。发完了，才听她说：“姐，不公平，他们科办公桌放那么多，咱咋这么可怜！”

我问她是自己拿的吗？她不安地点点头：“科里没人，我抱上就走了。”转而，她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嘻嘻的说：“姐，反正都是干革命。咱拿他科的，是看得起他们科。”

好吧，我笑着搂住她。咱俩就当一回共犯。

跟肖丹在一起，真的是无比快乐。因着这段心意阑珊的日子,我也写过很多轻快澄净的句子：“翻起一地的草色烟波，我们一起种下青春的歌……”肖丹对我写的东西一向执迷，欢喜之情裸溢言表，于是闲来无事时，我便坐在桌前，一遍遍的给她写各种便签，从四言绝句到凄美宋词，把我心中的理想追寻一股脑的倾倒在文字上，脑洞大开，概不设防。

现在，我跟肖丹都远离了那座叫做天水的城市了，随着时间的推移，谁也不知道，在师部院子曾经呆过的两个女子，甚至会慢慢淡忘，那个风骨凌厉的机关办公楼里，一群年轻的身影洒下的铿锵脚步。但那些日子却从此根植于红尘，在我们的生命里同气连枝，不分你我。

此刻，肖丹的一头乌发正在拉萨的湛蓝天空下如瀑飘动，距离她千万里之外的另一座城市里，太阳落下去了，热了一天的诗歌终于可以清爽出炉了，世间因为有重逢，我们原先短暂微薄的生命有了新的希望，时光如卵，一切美好的期待都会破壳而出。以此，纪念我们一起走过的绿色青春。

我是从你的青春岁月中走出来的看过你的寂静也看过你的武动爬藤虎还揪扯着那些说也说不完的疼痛你从不曾相距遥远不曾变得陌生即使时光刻刀在你光滑如斯的脸上刻下一缕沧桑添上一抹浓重燕赵悲歌梧桐瘦影阳光下斑驳的残雪楼道中你忽闪的笑容是来日怀念的种子正如你我是彼此青春的证明

编发：拂晓哨位

来源：赵蕊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