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窦文涛:聊天治好了我的“忧郁症”

新周刊 2024-07-15 16:50:31

“这就是我对聊天最广义的定义:如果人与人之间有最真心的交流,即便不说话,也是真聊天。”

作者/ 苏炜

对于窦文涛的聊天,以及聊天的窦文涛,人们总是怀有诸多期待——

有人说,他是爱聊天的人,一张圆桌,人来人往,唯有源源不竭的好奇心和表达欲,才容得下形形色色的观点与人物。

有人眼里,他是会聊天的人,一聊三十年,言辞间的细节、情绪和分寸被镜头放大,还能给千千万万观众留下“妥帖”的印象,殊为不易。

有人看来,他早已成为“聊天节目”的代表,在电视节目式微、网络杂音并起的年代,端坐圆桌前的老面孔,传递着从容而开阔的人文气质。

更多人对他聊过的只言片语念念不忘,在社交媒体评论区里,不少感谢都来自过去许多年里,他带来的启发与安慰、鼓舞和理解。

(图/优酷人文《圆桌派》)

刚刚录制完一期《圆桌派》的窦文涛,就坐在对面。熟悉的黑框眼镜,熟悉的声音和语调,熟悉的谈天说地,好像印证了某些期许,又似乎打破了部分想象。

从《锵锵三人行》算起,窦文涛的“聊天者”形象,已经跨越了电视时代和网络时代。他是好奇的提问者、耐心的倾听者,又是温和的反驳者、争论的调停者。在互联网越发通达而交流越发稀少的年代,依旧“聊个不停”的窦文涛,让人钦佩,更让人羡慕。

直到眼下的优酷人文出品的《圆桌派》第七季,早已过知天命之年的他,对于节目显得更加坦然,“只是希望请好朋友们来聊聊天”。但对于聊天这件事本身,他又特别郑重:“我想好好推广聊天文化。”

跟谁聊?聊点什么?怎么聊?不聊行吗?

围绕这些有关聊天的本质性问题,《新周刊》与窦文涛聊了聊。

“聊天,治愈了我的心理疾病”

两年前,待在家里不能出门也不能录节目的那段日子,窦文涛突然陷入一种“自闭”状态。

接近200天的时间里,这个以健谈著称的节目主持人,没有下过楼,也没有面对面见过其他人。窦文涛形容那种状态很“折磨”:感觉外界的世界遍布危险,又对自己的身体状态“疑神疑鬼”,每天拿着温度计量体温,看着刻度在36.5℃和36.7℃之间反复横跳。

“你知道最后是怎么治好的吗?是我的一些朋友,不断打电话叫我出去,最后实在没有理由推辞,挣扎着就出门了。”与朋友们喝了顿酒,聊了场天,窦文涛的“忧郁症”遂告痊愈。聊了什么已记不起来,但聊天本身带来的自由和畅快,让他记忆犹新。由此,窦文涛开始重新思考聊天的“治愈力”和“价值感”。

(图/图虫创意)

在此之前的很多年里,“聊天”几乎与窦文涛的职业之路绑定。他所经历的媒介变迁,也恰恰是一个表达逐渐松弛、内容逐渐开阔的过程。30多年前刚到广东人民广播电台上班,窦文涛见证了从“播音员”到“主持人”的时代切换。

当时,广东电台开风气之先,率先尝试直播,是“开天辟地”的大事:“原本的节目都是先写好文稿,然后来念,但直播动辄两三个钟头,内容就只能靠主持人即兴地说,一旦没词儿了,就放音乐。从那个节点开始,我对媒体广播的语言,就有了新的理解。”

“出口应该成话,书写才应该成章。”坐在话筒前,隔着电波,窦文涛开始了面向亿万人的聊天生涯。与写文章有着天然的分别,聊天不需要完整、圆融,却要求轻松、不拘,随着情绪的流动而进行。从电台转战电视台,这种“聊”的状态,变得更加关键。

(图/受访者提供)

“今天的观众比我还严格,他们有时候会点评,那一集聊得好,这一集聊得不好,某个嘉宾口才怎么样。但对我来说,都挺好。大家嘻嘻哈哈,很好;一些嘉宾不太善谈,但观点真挚,也很好。”《圆桌派》录到了第七季,窦文涛自觉,聊了这么多年,分别心渐渐淡了。在他关于聊天的标准里,破除标准,成了一条标准。

“推广聊天文化,

首先应该破除标准”

回顾过往经历,窦文涛想,自己是聊天的受惠者,个性造就了聊天风格,聊天内容反过来也塑造个性。

“我觉得要想推广聊天文化,首先应该破除标准。在我们这个内卷的社会里,很多轻松愉快的事,都搞得大家很有压力。比如聊天,口才不重要,甚至内容也不重要,爱和好奇心才重要。”

窦文涛理想中的聊天状态,是自然的、不较真的、不功利的。

(图/受访者提供)

自然,就是还原日常的本真状态。在最新一季《圆桌派》里,窦文涛让工作人员把镜头藏在书架后,在书架上挖孔,“形似炮楼”,努力让嘉宾忘记镜头的存在。“我太希望他们忘记这个补光灯,忘记镜头,忘记我们在录制。”

不较真,即不纠结是非,更享受状态。“我觉得我就是一个自私实在人,为什么非要纠结一个别人的对错呢?他对他错,对我有什么好处?其实好多聊天聊得不开心的人,我反倒觉得,他们倒是太在乎别人了,一定要把人家说服,或者一定要‘唯我独牛’,又是太拿自己当回事儿了。”做久了主持人,在窦文涛看来,这是一个很容易被虚无主义诱惑的职业:“这也对,那也对,主持人的任务,就是让聊天这场观点游戏,顺利、精彩地进行下去。”

(图/受访者提供)

不功利,有“不求甚解”的意味。很多人眼里,窦文涛是格外渊博的聊天者。在他的描述里,自己的许多爱好都来自聊天的启发:“观众喜欢的,我没有什么不能喜欢的。我要说有什么能力的话,就是我能快速地喜欢上一个东西。”但跟成百上千的嘉宾聊过之后,相比于知识,沉淀下来的,更多是法无定法的自由感。

直到今天,窦文涛都觉得,最好的聊天发生在生活里,而节目是对生活聊天的尽力还原。“我一直在向民间的聊天学习,其中真正会聊天的高手,让我望尘莫及。那种精彩,简直叫人遗憾没有带摄影机。当然,如果把他们请上电视,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还有特别需要强调的,是真诚的重要:“只要你和人发生了心与心的交流,即使不说话,也叫聊天。”窦文涛反复提到,“聊天文化”的全部前提,是“真聊天”。

TA聊

《新周刊》:不止一个人说过,窦文涛是“会聊天”的人。你怎么理解聊天中的“会”与“不会”?年轻人现在讲“搭子”,你觉得一个好的聊天搭子应该具备什么素质?

窦文涛:我觉得聊天之道,有点像中国禅宗的一个哲理,就是“说似一物即不中”。只要它能被具体描述出来,别人就能驳倒你,真理总是像基本粒子一样“测不准”,真理是活的。

聊天也一样,它没有一个固定的形态。你看生活里几个人聚在一起,都是怎么聊起来的?没有稿子,甚至没有主题,但比坐在台上的人聊得还好,这就是“会聊”。

(图/《周日晚上左右...》)

“会”是一个无止境的状态,我一直处在学习过程中。有的时候觉得自己摸着点门了,下一次再去实践,又发现不对,对面换个人,这一套就不管用了。所以聊天不是“学会”的,但在反复尝试中,能够获得一种无法言传的方法。

《新周刊》:聊天中有一点很神奇,就是聊得精彩和看得精彩有时候并不统一。生活中经常有人自己聊得非常舒适,但是围观者甚至其他陪聊者觉得意兴阑珊。

这么多年,有那么多观众觉得,看窦文涛聊天很精彩。你自己也在很多场合说过,在节目中聊得尽兴。这种快乐是怎么统一起来的?

窦文涛:我有时候形容聊天的愉快,就是聊完这半个钟头,我们就变了一个人。

比如说我带着50%这样的观点,你带着50%那样的观点来,我们在聊天的过程中,各自的想法就展开了,互相补充,互相帮助。很多时候,我会感觉一场聊天的中心(重心)不在我身上,也不在任何一个人身上,而在这个圆桌的圆心上。最好的状态,就是聊得能忘了你自己,忘记你的自尊心,忘记你的虚荣心。

(图/优酷人文《圆桌派》)

《新周刊》:作为多年如一日、坚持做聊天节目的人,你觉得节目对于观众、对于你自己的核心价值是什么?关于最新一季《圆桌派》,你怀有哪些用心和期待,期待留给观众什么样的记忆和感受?

窦文涛:在我的性格里,我本质上是不喜欢工作的。我是一个“举轻若重”的人,每做一季节目,都觉得望而生畏,因为我容易把它看得特别重,投入很多的时间和精力。

这一季《圆桌派》一共12集,面对诸多期待,我心里也有些忐忑。我不能确定观众看完之后,喜欢哪一集、不喜欢哪一集,我自己会有一些感觉,他们大概喜欢某一集,或者某个嘉宾。但是最后出来的结果,也常常让我意外。

做每一季节目,我这样“举轻若重”的人,潜意识里,就把它当作最后一季来做。我寄托了一个愿望——过去几年,朋友之间走动得少了,我希望聊天能传递温暖,因为聊天是有情的。

我希望尽量把老朋友请回来,再相聚,打破关山阻隔,这样的状态特别好。

(图/视觉中国)

《新周刊》:在《圆桌派》最近一条预告微博中,你强调了“聊天文化”的重要性。但目前来看,中国人似乎出了大问题:不想聊,不会聊,不爱聊,等等。原因可能是社会生活的变化,也可能是媒介形式的变化。处在一个失去聊天的年代,该怎么保存聊天中最珍贵的要素和气质?

窦文涛:在节目中,我特别想让嘉宾进入一种真聊天状态,这个其实很难,因为人们总是私下聊天比台上聊天精彩。

真聊天,不是我有什么交流技巧,我所能做的就是尽量地、真心地喜欢坐在对面的你,我相信人们是能够感受到的。要是我意识到某个聊天技巧了,那这个技巧就一文不值了。

有时候观众可能会说:这个主持人好“鬼”啊,他为什么把话题往这儿扯?实际上那是因为我的好奇心就在这里。真聊天就是你自己想弄清一个问题,你想让这些人帮你解答一个问题,同时关键是要真诚、真心,以真心对真心,共享彼此的时间。

(图/受访者提供)

《新周刊》:你提到,中国的聊天门类是分地域的。但这种地域性格,好像已经被线上聊天模糊了。好多人在线下消失的表达欲,都挪到线上去了。你喜欢线上交流吗?对于不同平台之间的风格差异,你有怎样的体会?

窦文涛:我觉得这个涉及聊天的定义。什么叫聊天?在我看来,只要是语言交流,都算广义的聊天,只不过不同的聊天会带来不同的满足。如果有一天,元宇宙实现了,线上聊天是不是也可以还原面对面的状态呢?都是有可能的。

当然,我现在还没有那么悲观,我觉得人总还是需要面对面交流的。而且,你看从文字到表情包,再到视频、元宇宙,技术的进化,也是为了还原“面对面”。

其实我大部分时间都喜欢宅,工作之外的生活里,我经常聊的,也就是三五知己。我经常想,沉默寡言的人之间的友情,也许更有意思。我知道有两个比较内向的年轻人,他们喜欢钓鱼,每个星期天去水库边,在相邻的位置钓鱼,也不说话,就那么度过一整天。

每次想到这个画面,我都觉得很动人。这就是我对聊天最广义的定义:如果人与人之间有最真心的交流,即便不说话,也是真聊天。

运营:嘻嘻;排版:魏娉婷

原标题:《窦文涛:三十年,六千期,我要感恩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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