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男人急吼吼打来电话,“玉梅,眼看过年了,你还不赶紧回老家?”
她不慌不忙,“急什么?离过年还有22天呢!腊月廿三,小年以后再说吧!”
男人气不打一处来,“苏玉梅,你在外面疯了一年,这是心跑野了呀!过年还不赶紧回来!”
她正在雇主家有条不紊做饭,听到男人难听的话,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山药枸杞莲子粥煲好了,补脾养胃,生津安神,很适合老人家。
她准备再做两个菜,老先生老夫人讲究养生,都喜欢吃得清淡一点。
她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掀起了锅盖,甜香的气息迎面扑来,红红的枸杞,白白的莲子,煞是好看。
男人等急了,“你耳朵里是不是塞了驴毛了?为什么不说话?难道在外面有了相好的?”
一股无名火从心底窜出来,玉梅生气地说,“我在上海辛辛苦苦挣钱,都是为了这个家,你说的是人话吗?”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男人火冒三丈,逆来顺受的老婆,也会跟他顶嘴了。
他拎起手边的破茶杯,想劈头盖脸砸过去。可惜,老婆在千里之外,他根本摸不着啊!
他暴跳如雷说,“家里有老爷们挣钱就够了,谁稀罕你一个女人抛头露面?”
这一年,李春生简直烦透了。
农闲时节,他每天在县城打点零工,运气好的话,能挣百十块钱。
可是,回到家里,冷锅冷灶,冷床冷枕,一口热乎饭也吃不上。
他春夏秋冬的衣服,穿了一个遍,全是脏的,再没一件干净的,只好挑挑拣拣,找一件勉强能穿的凑合。
前几天,他的上衣掉了一颗扣子,裤子裂了一道口子,凄凄惨惨,也没有人给缝缝补补。
他只好去去爹娘的院子里,让72岁老娘帮忙,还不得不听老娘的唠叨。
老太太给他白眼瞧,“老大呀,你一个大男人,连媳妇也看不住。让她跑到外面去丢人现眼。”
他忍不住争辩说,“娘啊,玉梅去上海做保姆,叫什么家政服务,也是正儿八经的工作,一个月挣8000呢!”
老娘戴着老花镜,一边缝扣子,一边嗤笑,“啥保姆啊?以前,叫做老妈子,专门伺候有钱人的。”
老太太刻意忽略了大儿媳挣8000块钱的事实,儿媳就不该比儿子有本事,否则,老太太心里酸溜溜的。
老太太继续嘀咕,“农村女人嘛,就应该本本分分,伺候男人和孩子,撂下一大家子,跑出去,像什么话?”
李春生心里也不是滋味。按说,媳妇每月挣8000是好事,他每月顶多才挣3000。
他是50岁的人了,闺女已经出嫁,不用操心,可是,他还有一个宝贝儿子在上大学呢!
儿子上学要花钱,给儿子买楼房要花钱,娶儿媳也要花钱,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然而,媳妇比他挣得还多,咋让人心里那么不舒服呢?
他不懂什么“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他只知道,在这个家里,谁挣钱多,谁的腰杆就硬,谁的嗓门就高。
这一年来,老婆越来越脱离他的掌控了,他心里隐隐有点慌张。
老娘不开心地说,“老大呀,眼看过年了,让你媳妇早点回来!扫房子,做腊肠,打年糕,蒸豆包,包饺子,都等着她呢。”
他也想让媳妇早点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这才是男人该过的生活。
老娘继续说,“我老了,干不动了,你弟弟妹妹两家,好不容易回家过个年,没人干活可不成!”
他只好闷闷地点点头,他是老大,理应照顾弟弟妹妹。
他回到冰窖一样的家里,院子里乱七八糟,没人收拾。
北屋也一样,一只小板凳翻倒在地,差点把他绊倒,他心里有气,一脚踢了过去。
“哎哟!”他抱着脚,疼得龇牙咧嘴,越发生媳妇的气了,“这个不安分的女人!”
他才是家里的顶梁柱!他不想承认,是他离不开老婆,不是老婆离不开他。
他想着,“我一会儿多说点软和话,先把老婆哄回来再说。”
没想到,多年来的惯性,太可怕了。他一张口,满口都是指责,把媳妇惹毛了。
苏玉梅竟然针锋相对,“李春生,你还好意思说?就你挣那仨瓜俩枣,够干啥的?”
她跟机关枪一样,“你要抽烟,一天抽两盒!还总跟狐朋狗友喝酒,再塞给你爹娘一半的钱!儿子的学费差点拿不出来。”
他恼羞成怒,跳脚骂,“你给人家当老妈子,挣俩臭钱,有什么了不起?”
玉梅气笑了,“我靠双手挣钱,挣干干净净的钱,我就是了不起!”
说完,玉梅“吧唧”一下放了电话。
李春生要被噎死了!他老婆再也不是那个低眉顺眼的小媳妇了,这是要反天呀?
玉梅一字一句,全都怼了回去,顿时感觉到神清气爽!
这些年,她总是一再忍让,一退再退,把男人当做天,换来了什么?
换来了男人对她的不尊重!婆家一家人都对她不尊重,认为她当牛做马是应该的!
男人还变本加厉,稍不如意,男人就摔盆子摔碗,甚至拳打脚踢。
有时候,男人干活累了,还拿她撒气。
那一次,她给男人盛了一碗刚出锅的葱花鸡蛋打卤面,俩人口角了两句。
男人二话不说,把滚烫的面条直接撒在她头上,顺脖子流面汤,脸上脖子上一片通红,起了一串水泡。
她是怎么忍受的?她早已经习以为常了。
16岁的儿子不干了!攥着拳头,冲着他爸怒吼,“你再欺负我妈试试!”
男人愣了一愣,原地跳脚,“熊儿子,反了你了?我是你爹!”
儿子的个头蹿到了1米8,额头青筋暴跳,丝毫不落下风,“你是我爹也不行!”
她又想哭,又想笑,儿子长大了,知道替她出头了。
女儿不会打架,女儿是妈妈的贴身小棉袄。女儿初中毕业后,就外出打工了,无论吃的喝的,都惦记着她。
还别说,从那以后,男人收敛了不少。
儿女护着她这个妈,她也得为儿女着想啊!
女儿出嫁时,她没给什么彩礼。因为她没有钱,她说了不算,内心愧疚得要命。
女人,伸手向上的日子不好过啊!
她想要几块钱,买油盐酱醋,也会受到男人的一顿冷嘲热讽。
男人瞪眼,“不会省着点花吗?整天就知道要钱要钱!你知道钱多难挣吗?”
他可以抽烟喝酒,打几圈小麻将,也不肯把钱轻易给老婆。
连带着公公婆婆也瞧不起她,因为全家就她一个人不挣钱。
小叔子两口子都是公务员,小姑子两口子都是老师。
她和老公,帮着公公婆婆耕种三亩田,种的粮食和蔬菜,都给老人背过去。
老人有病有痛,都是她过去伺候,做饭喂药,伺候得无微不至。
可是,婆婆对着她这个大儿媳,总是耷拉着脸。
婆婆对着小儿媳,笑得跟朵花似的,总夸小儿媳孝顺!
不就因为小儿媳大学毕业,人家还是公务员,老太太觉得脸上有光吗?
小姑子也是婆婆的心肝肉,婆婆见不得小姑子受一点委屈。
别人都不能受委屈,当然只有她这个老老实实的大儿媳受委屈了。
受委屈,她不怕,就怕不被人当人看,她的付出没有一点回报。
她刚到上海,人生地不熟,也没少受委屈呀,保姆这个活也不好干啊!
有的雇主很挑剔,有的雇主很小气,有的雇主乱发脾气。
她换了好几家,在这一家干了半年了。老先生,老夫人退休金加起来25,000,他们的儿女都不在身边。
老先生不管事,老夫人就难伺候多了。
老夫人挑剔她做饭的手艺,挑剔她打扫卫生不干净,挑剔她买的菜不新鲜。
老夫人就像严苛的老师,让她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不过,严格要求也有好处。这半年,她的厨艺突飞猛进,老夫人还夸了她几句。
好在老太太一点不抠门,该给她的8000块工资,一分不少。她觉得,在工作中受点委屈,是应该的。
她做了两个菜:素三鲜和芦笋虾仁,还蒸了一锅小巧玲珑的小笼包,一个个小包子,像一朵朵洁白的莲花。
老夫人边吃边点头,“还不错,大有进步!玉梅,你有做饭的天赋!”
她乐开了花儿,做饭的人,就喜欢别人吃的香甜。
午睡过后,金凤在保姆群里发消息,“春节我要回老家,谁能帮我做替工?一天2小时,双倍工资,每天给160块钱。”
她隐隐有点动心,她做住家保姆,每月工资8000,每天能挣266元,每天下午到晚上之间,她有2小时属于自己。
金凤跟她在一个小区,走过去,耽误不了多长时间。266+160=426,每天就是400块钱呀!
过年,她到底要不要回家呢?
还不等她纠结,第2天,男人又给她打电话了!
这一次,男人放缓了语气,“玉梅,咱娘说了,让你过年早点回来。灌一点腊肠,让弟弟妹妹他们拿回家去。”
玉梅心里不痛快,每年都是这样,她为一大家子人当牛做马。
年前,她要做那么多腊肠,每个环节都很费劲,用上好的五花肉和各种调料。
最后,婆婆把这些腊肠都给了小儿子,小女儿,一根也不给她剩。
男人又说,“你早点回来,帮咱爹娘打扫一下卫生,购买一下年货,打年糕,蒸粘豆包,炸丸子,蒸包子,都要提前下手。”
玉梅依然不想吭声,所有这些活,几乎都是她一个人干。
男人似乎看她没动静,有些着急,“玉梅,你听我说话没有?”
婆婆在旁边更着急,抢过电话说,“老大媳妇呀,马上过年了,早点回来,一大堆活等着你干呢!”
玉梅无语了!
小叔子一家人,小姑子一家人,每年到大年三十才回来,而且,两只肩膀,只扛着一张嘴。
婆婆偶尔搭把手,她和婆婆两个人,包十几口的饺子,累得腰酸腿疼。
大年三十,到正月初六。他们看电视的看电视,打牌的打牌,刷手机的刷手机。
她一个人,做一大桌子菜,南甜北咸,东辣西酸,每个人口味还不一样。
弟媳还挑刺,“大嫂,你做的菜,打死卖盐的了,咋这么咸呀?”
小姑子撅嘴,“大嫂,我儿子爱吃油焖大虾,你怎么没做呀?”
吃完饭,杯盘狼藉,没有一个人帮她收拾。厨房还没有一点热乎气,她刷一大堆碗盘,手上都裂口子了。
她家闺女出嫁了,她一家三口,小叔子一家四口,小姑子一家四口,再加上公公婆婆,一共13口人。
也就是说,她一个人伺候12口人!
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心疼她。
只因为,她在这个家里,没有发言权,没有地位。
何况,她才48岁,儿子等着花钱,她也想攒一些钱养老。男人是指望不上的。
于是,去年春节过后,她就跟着表姐到上海找工作了。
婆婆看她不出声,着急了,在电话那边对大儿子吼,“你也不管管你媳妇!去外面待了一年,这是心野了,过年还不回家?”
男人咬牙切齿,“苏玉梅,你到底回不回家?”
她反而轻松地笑了,下定了决心,她要留在上海,继续做保姆,抽空做替工。
昨天,她给老夫人说过了,老夫人很赞成,还对她说,“你只要不耽误做晚饭就好。女人,就是要靠自己。”
玉梅大声说,“今年过年,恕不伺候12口人了。我要留在上海做保姆,做替工,一天能挣400块钱。”
男人想,“一天400块钱呀!自己打零工,一天才挣100,是自己的4倍!”
婆婆却不乐意了,“老大,看看你媳妇,钻到钱眼里了!”
玉梅挺直了腰板,“婆婆,我就是钻到钱眼里了。我挣钱,我快乐。我离开了任何人,自己都能有尊严地活着。”
婆婆气得哑口无言,“你……”
男人的心思也有些活泛了,“老婆这一年,雇主管吃管住,净挣了10万,照这样下去。给儿子买房,好像有希望了。”
男人就劝老娘,“算了,她不回,就不回吧!缺她一个人,照样过年。”
老娘却急眼了,拿起拐棍,敲大儿子的头,“说得轻巧,过年这么多活,你干呀?
手机没有关,母子俩开始吵吵起来……
苏玉梅摸摸鼻子,她好像在坐山观虎斗,有点不太厚道。
她过年不回家,不伺候一大家子人,有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