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抗金四将之首,朝廷的肱骨大臣,以治军和战斗力强闻名的岳飞,在主子赵构的默许下,经大理寺合法审理,被人以莫须有的罪名被杀害,这是非常离奇和讽刺的事情。
岳飞是南宋初年最具光复故地决心和能力的宋军统帅,一生身经百战,一心想直捣黄龙收复故土,所战之处不管陷入何等困境,对百姓秋毫不犯。可以说是一位不顾一己之私,一心追求国家利益、百姓利益的理想主义者。他获得了广泛的声誉和爱戴,却以最悲情的方式谢幕,使我们不得不探究其中的原由。
一、赵构的利益与岳飞的理想不相容
建炎元年,位卑言轻的岳飞向赵构“上书数千言”,力陈北伐,收复中原的利害,获得刚登基的赵构 “小臣越职,非所宜言” 的批语,被革除军职、军籍、并逐出军队。可见岳飞一登台陈述理想,被老板浇了一盆冷水。老板非但不认可他的工作方向,还把他给开除了!
此后岳飞三次从军,成长为一代名将,缔造了军队纪律严明、训练有素的岳家军。
绍兴四年(1134年)春,岳飞上《乞复襄阳札子》提出收复陷于伪齐政权的襄汉六郡(襄阳府、郢、随、唐、邓等州、信阳军)的主张,朝廷正式任命岳飞为荆湖北路前沿统帅,在他的制置使官职上添入“兼制置荆南、鄂、岳”的加衔。但赵构又特别规定岳家军不得称“提兵北伐或言收复汴京”,只以收复六郡为限,否则“虽立奇功,必加尔罚”。到此赵构也将自己只愿收回部分故土,不愿意收复汴京的底牌亮给了岳飞,暗示如果迎回“二圣”将置赵构于尴尬的境地。
绍兴七年(1137年)二月,岳飞奉诏入朝觐见高宗赵构,赵构把岳飞召至“寝阁”,向岳飞授命说:“中兴之事,朕一以委卿。”岳飞陈述了自己恢复中原的规划,而且此时已不再提及迎还“二圣”或者“渊圣(宋钦宗)”之事,只将钦宗包括在“天眷”之中。至此,接受过教训的岳飞不惜将自己的理想按住一半,也要识时务照顾了赵构的利益和情绪。
后因刘光世面对金兵多将次望风而逃,赵构欲将刘光世部收归朝廷,又因曾答应让岳飞接管,便使宰相张浚问岳飞:用王德或吕祉来接管,是否合适?岳飞据实回答,和张浚起冲突,负气辞职,赵构闻知岳飞辞职,即诏令鄂州军营将佐立刻敦请岳飞还军。继而命宠臣李若虚、王贵去庐山请岳飞还军,李若虚劝了岳飞六日,岳飞才答应受诏朝见,还军视事。表面看是张浚与岳飞的冲突,内在还是赵构朝廷节制武将兵权的理念跟岳飞想整顿刘家军的设想相冲突。岳飞这一耍性子,君臣之间嫌隙又生(此事后来演变为淮西兵变,张浚安排的吕祉降不住刘家军部将郦琼,郦琼反判,杀吕祉降伪齐)。
十月间,岳飞收到金国要放归钦宗的太子赵谌的谍报,对此表示担忧,在入觐时向赵构提议立其养子赵瑗为皇储,以示高宗之正统。赵构表现出不满。虽然,这是设身处地为赵构的利益考虑,赵瑗是赵构立储最理想的人选,再后赵瑗改名为赵昚当上皇帝,是为宋孝宗。岳飞的行为也根本说不上是干扰立储,赵构仍然忌惮岳飞的影响力,感受到皇权被冒犯。
曾经被完颜宗弼搜山检海追杀过,在扬州的行宫里造人时吓到阳痿的赵构对金人有深入骨髓的恐惧,对他来说解决恐惧的最佳办法是议和。绍兴八年、绍兴十一年赵构安排秦桧主持的两次和议都遭遇岳飞的反对,岳飞为了理想不惜到了老板的对立面。
皇帝是天下之主。家天下时代皇帝一定程度上代表国家的利益,更是代表其家族和子孙后代的利益。但到了赵构这里,自己的利益和国家,甚至家族的利益是割裂的。在这种情况下,赵构为了自己的利益,从内心是排斥北伐,特别对“迎回二圣”是极度反感的。当时徽宗已身故,但如果迎回钦宗,赵构的皇位的合法性将成为问题。甚至连钦宗之子回来都有可能掀起大风大浪。
赵构或许因为利益考量或者是因恐惧金人,乐于偏安于南方,在小朝廷里享受剩水残山;但岳飞从国家利益的角度,极力主张北伐。利益与理想冲突,最终导致这对君臣背道而驰。
绍兴八年天眷和议,在接见了金使兀林答赞谟(乌陵思谋)之后,赵构又召韩世忠、张俊、岳飞三大将来临安商议。除张俊见风使舵趋附和议外,韩世忠、岳飞对和议一事都表示坚决反对。岳飞对赵构说:“夷狄不可信,和好不可恃,相臣谋国不臧,恐贻后世讥议。”意思是:金人不可信任,议和不可靠,宰相大臣谋划国家大事不善,恐怕会留下后世的讥讽和议论。 韩世忠也接连上书十余次,坚持反对和谈。君臣各执一端,相持不下。
朝廷对岳飞加封开府仪同三司官衔,岳飞虽三诏而不受,他在辞书中说:“今日之事,可危而不可安,可忧而不可贺。可训兵饬士,谨备不虞;而不可论功行赏,取笑夷狄。”意思是:当前议和的情况,可以说是危险而不可说是安全,可说是担忧而不能说是祝贺。应该训练士兵整顿军纪,谨慎防备意外发生;而不能论功行赏,被外族取笑。赵构特下“温诏”,岳飞才不得已受之。也就是说岳飞失望之余又开始耍性子,直到老板发怒了,最后才勉强让步。经历过苗刘兵变和淮西兵变的赵构,除了恐金,最怕的就是武将不受节制。如果岳飞足够敏感,应该感觉到头顶凉飕飕了吧?!
再后面就是岳飞郾城大捷,在距离开封40公里的朱仙镇一天之内被十二道金牌召回的事情。如果岳飞真的收复开封,直捣黄龙,迎回钦宗赵恒,赵构面临尴尬的问题,这还好,费一番周章可以化解;当时完颜宗弼这已废伪齐刘豫,已有立钦宗赵恒为傀儡国主之意,这一步棋使出来,赵构无从化解。赵构不确定对方否走这一步棋,可以肯定的是岳飞对开封围城会增加对方走这一步棋的可能性。如果真出现兄弟北南对峙的局面,天下百姓将无法确定谁是正统。既然赢不得,对于一生恐金的赵构,输是更可怕的事情。于是见好就收,以撤军为条件开启绍兴和议。
对于赵构来说,半生颠沛流离,危险重重,什么出使金国、什么苗刘兵变、什么搜山检海,简直步步惊心。早期靠给武将充分放权,赵构终于得以占住半壁江山,也有了几个名将的崛起,又因为武将给力,慢慢拿到谈判的筹码。虽然羞辱了点,天眷和议拿到了跟完颜昌的和平协议;完颜宗弼杀完颜昌当权并南侵后,撤回岳飞,拿到了跟完颜宗弼和议的投名状,至少在完颜宗弼当权期间可以过安稳日子。
诛杀岳飞让我们理解不了,但换赵构的视角看就明白:和平协议眼看达成,武将失控才是他的心头大患。当时,最能有威望有团队最有可能拥兵自重的人,刘光世已经交出兵权,张俊已经伏在脚边做小猫咪了,最大可能的借战乱拥兵自重的只有岳飞和韩世忠了。处理掉岳飞,韩世忠自然解甲归田,自然内忧外患一齐解决,估计他梦里都会佩服自己下了几步好棋。
赵构后半生不愿意给岳飞平反,他认为这件办得无比正确:一来暂时解决了与金的领土纷争,二来解决了割据的可能。确实也换来了二十年的和平。就像一个棋手,把自己的两车给搞丢,换来一盘和棋,提前排除了惨败的可能,却排除了全胜的机会。
从更宏大的角度看,当时金国的情况比南宋还糟糕。金处于金熙宗完颜亶统治时期,完颜亶喜欢汉制,一直推行半生不熟的汉化改革,想把渔猎生活的女金人改成汉人的齐民编户制;把猛安谋克迁入襄汉、幽蓟之地,不断给他们土地资源——官田,士兵们却不断卖地过奢侈生活,战斗力日渐下降。朝堂之上金熙宗颜亶天天酗酒,乘醉杀人。大臣们权斗复杂,腐败之风日烈。穷兵黩武连年征战,民不聊生,兵疲马倦。更不济的是金朝将星调零,完颜娄室身故之后,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完颜宗弼也是被岳飞韩世忠追着暴打的货。
冷兵器时代战争最核心的两大因素,一是兵源(即人口规模)、二是经济实力,南宋绝对占优。南宋建国时约有8000万人口,金只有700万人口,而且在南宋的报复下人口日渐减少(60年之后,经历大定之治,明昌之治金朝人口才达到鼎盛的5600万);当时南宋经济情况虽然不好,肯定比金强太多。更何况南宋却有岳飞韩世忠两位顶级名将,如果君臣一心,加强内政外交,等待时机,收复故地也不是不可能。
宋一直崇文抑武的传统,到赵构这里,处理岳飞之后,虽然也扩充军队,没有强悍的武将,战斗力很菜,相当于自废武功;自废武功也就算了,但他却守南方的沃野千里,还会搞经济。二十年后,海陵王完颜亮南侵之时,已经特别繁华,换句话说:有钱。就这样,看不清形势的南宋,终于把自己养成了一只笨笨的肥羊。如果不是海陵王后院起火,如果不是虞允文运气爆表的赢了采石矶之战,南宋怕是要提早嗝屁了。
金从渔猎形态的原始社会走来,崇尚掠夺,只要有人牵头,大家愿意跟着他掠夺分钱,掠夺成为它的发展模式,后来的蒙古也一样(这点,跟北方那个版图超级大的国家有点像)。金一降生就是一头狼。在从林时代,羊注定会被吃,哪怕对方只是孱弱的狼。不被金这头狼吃,就会被蒙古那头狼吃,当它把自己变成羊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这就是它的宿命。
二、威望太盛的岳飞与直接影响文臣武将的利益
秦桧随“二圣”被掳往韩州,秦桧从金逃回后,一直贩卖议和的主张,深受赵构认同。加之他擅长察言观色,依领导喜好站队,逐渐成为赵构心腹。绍兴元年(1131年)二月。当时宰相范宗尹建议讨论徽宗崇宁、大观以来朝廷滥赏之事,秦桧极力赞成,但高宗坚决反对,秦桧遂附和高宗。
岳飞的理想跟秦桧的主张简直是南辕北辙,水火不容。更重要的是岳飞是主战派的领头人,如果岳飞在朝堂上能主导主战的情绪,主和派的利益将极大的受损。擅长权谋的秦桧当然视岳飞为眼中钉,欲除之为后快。读懂领导的意思之后,下手自然无后顾之忧。
张俊是赵构称帝的拥立者之一,也是赵构集团的既得利益者之一,见风使舵趋附和议只是他正常反应;岳飞情商低,同僚关系处理不好,特别和张俊最不和。明州之战前,岳飞就已归属到张俊麾下。张俊十分欣赏岳飞的能力,多次向赵构举荐岳飞,甚至当着僚属称赞岳飞:“吾与汝曹俱不及也!” 当赵构真的开始重用岳飞,而且要逐渐超过张俊的时候,变得却无法接受了。金兵围困庐州时,张俊自己犹豫不前,岳飞从容解决了庐州的包围,抢了张俊的风头。他开始嫉妒岳飞,先是背地吐槽,而后上升到公开层面。与之较劲、争执。岳飞渐渐的也看出了张俊的嫉妒,多次给张俊写信,说自己多么的仰慕张俊,也未能消除对岳飞的嫉妒。
最后张俊揣摩圣意,并且依靠揣摩圣意当高官的张俊,想方设法害岳飞。
三、将士出生入死,所得太少
岳飞治军极严,对百姓秋毫不犯。而朝廷军饷不足,其他将官有时放任部下劫掠,战功少,所得颇丰。而岳家军出生入死,战功最好,所得好处不多。将士们一定有艳羡他人而心怀不满的情绪。这样的情况下,秦桧等人的威逼利诱之下,有些人倒戈也有情理之中。岳家军十二编制之中,有傅选、姚政、董先、庞荣、李道、李兴、徐庆等七人在关于岳飞的罪状上画押签字作证。
悲情英雄岳飞,因为他不徇私,也不太考虑主子赵构的情绪和私利,与赵构产生嫌隙;因为他能力太强,他会盖住其他文臣武将的光芒;也因为他治军太严,下属跟他吃苦也没捞着好,这样理想主义背离了多方利益走向。而他一心保护的小老姓在朝堂上没有一丝丝话语权。这样,一代名将,就在各方利益群体的联合绞杀下冤死。最强硬的主战派,被议和乞降派以“莫须有”的理由定罪,这是何等的讽刺?岳飞死后家人被流放闽南,福建漳州知府上报朝廷,要求撤销对岳飞家人的援助,并让他们自生自灭。可见即使他死后,仍有人想以打压他的后人以换取政治利益。
老子云,“以其无私故能成其私”(正因为不自私,反而能成就自己),“外其身而身存”(把自己置之度外,反而能够保全自身生存),看来也不一定对。在自己的小团体里面,岳飞或许一时之间可以说服或影响团体成员不顾私利为理想奋斗。超出他的掌控范围,他越是不在乎自己利益,越是奋不顾身,越有可能影响他人获利。这样行事必然阻碍重重,杀机四伏。
利,才是天下走势的主导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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