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身穿背心裤衩运动鞋的小伙子，背着个气息奄奄的少女，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地来到华北农业大学卫生所朱大夫的门前，摁响了叮咚门铃，不等对方开门，就心急火燎地喊：“朱大夫，快…快救人啊！”

这是凌晨6点40分，虽说夏季天亮得早，但在暑假，不上班自然要多睡一会儿。朱大夫闻讯匆忙开门，瞅瞅那少女，说声：“走，去卫生所！”

背少女的小伙子叫徐剑飞，是农大畜禽专业二年级学生，家在千里迢迢之外，暑假没有回家，学校有个鸡场，他去打工赚钱。徐剑飞有个习惯，每天早起跑到3里外的柳林念外语，那里清静且空气新鲜。

这天他跑到柳林，擦拭着汗水，喘息方定，便见草丛中躺着位少女，不远处有一只药瓶。

他猜想一定是少女有想不开的事情，服毒自杀。

徐剑飞探探她的呼吸，还有一丝气息，陡生恻隐之心。

此处没有“出租车”经过，于是他鼓足勇气将奄奄一息的少女背起来就跑，医院尚未上班，只好来麻烦熟悉的校医。

朱大夫诊断她服了大剂量的安眠药，若不及时抢救，很可能出人命。他手忙脚乱，经过好一阵子折腾，那少女终于从死神怀抱中挣脱出来了。

少女苏醒后，哭哭啼啼，不想活，执意要死，说这个世界太冷酷无情了，她丝毫不留念。

徐剑飞一直守在床边，好言相劝，说："有啥难言之隐尽管说出来，我尽力帮忙……年纪轻轻地寻短自尽，是胆小软弱的表现，不可取呀！"

少女泪流满面，不肯吐露真情。她不仅不感谢搭救她的徐剑飞，反而埋怨他多管闲事。

徐剑飞心想：你这姑娘太不可思议了，好心好意救你，你反而倒打一耙，看来好人难做呀，难怪有些人事不关已高高挂起。他陪了四五个钟头，耽误了半天工作，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如果他忿然离去，这姑娘再度自杀，岂不罪过？

眼瞅到了中午，徐剑飞肌肠辘辘，估计那姑娘也饿了，可他分身不得。幸好有卖小笼包子的商贩在门外吆喝，他身上没钱，只好以学生证做抵押，赊了一斤热气腾腾的包子，耐心地动员那姑娘吃。

这时朱大夫的妻子来到卫生院，苦口婆心地劝那陌生少女："有天大的事吃饱了再说，问题总会解决的。如果你不识好歹，将好心当驴肝肺，马上离开卫生所！”

那少女终于被感动了，她吃了五六个包子，喝了半缸子开水，这才讲了实情。她叫秦云芝，20岁，家住100公里外的秦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进平原市第二中学念书，指望考个吃饭免费的师范学院，跳出农门……

头一年，秦云芝差5分不够录取线，第二年差3分。她咬牙横心再复习，将希望寄托在第三年，谁知竟以2分之差又名落孙山。据说有复习5年、7年考上大学的，不过秦云芝没有机会了。

她家里穷，这几年的学费、伙食费等都是向亲友们借的，总共有三四千元啊。如果考上了大学，毕业挣了工资就可以偿还债务。可是命运一次次折磨着她，不肯照顾。父亲有言在先："今年再考不上，你就嫁人，换几个彩礼为你哥哥秦德发娶嫂子。家里对你已是仁至义尽了，还要咋样呢？ ”

秦云芝原则上同意父亲的说法。但她等着省招生办公室降录取分，每年都有此举，可是等来等去，毫无音讯。她怀疑改卷地加错了分，到市教委查考卷，结果还是没希望……

秦云芝犹如五雷轰顶，神情恍惚，想到了死。一旦她回去，父亲马上就会逼她嫁给马乡长的瘸腿儿子马永刚，好心人已经向云芝透露过信息，马乡长有权有势，谁也逃不过他的手心。

秦云芝不喜欢那个患有小儿麻痹症、比她大六七岁、比她矮半头的乡长公子，怎么寻思怎么不对头，于是在地摊上买了一瓶安眠药，幸亏那药有点冒牌，否则她早见阎王爷了……

徐剑飞听后十分同情，突发奇想，说：“你这个分数可以念自费大学，一样拿文凭，分配工作，何必钻牛角尖进死胡同呢？"

秦云芝苦笑了一下说："你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最便宜的自费大学，4年学费也得七八千元，就是倾家荡产我也掏不起呀！再说，我念这几年高中已经欠了一大笔债……家乡山高地薄，副业差劲，又没啥乡镇企业，刚够吃饱肚子……”

"难道你死了就可以解决问题吗？”徐剑飞感慨万千，“你年纪轻轻，人长得又漂亮，且有高中文化，哪会找不到个好工作呢？”

“工作？”秦云芝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我身无分文，连身份证明、乡政府证明都没有……回去了就休想出来。”

徐剑飞抓耳挠腮十分为难，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管到底了。他知道学校鸡场缺少人手，为何不介绍云芝去鸡场当临时工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徐剑飞找到周场长，如此这般诉说了一番，恳请他高抬贵手。

周场长没摇头也没点头，只是冷淡地问道："你与那云芝姑娘萍水相逢，不知根不知底，仅凭她几滴泪水几句话就相信，小伙子，别太书生气十足，把复杂的人也看得太简单了啊！"

"我看她不像坏人。"徐剑飞据理力争。

周场长说："坏人脸上又没贴标签，你看得出来？捅了漏子你兜着么？"

徐剑飞年轻气盛，当场拍了拍胸脯： "我以人格担保，出了问题我负责任。"

徐剑飞自己也说不明白为什么对一位陌生姑娘如此牵心挂肠，是因为她漂亮，还是同情她不幸的遭遇呢？徐剑飞也是从农村考出来的，或许是惺惺相惜吧！

周场长经不起他的死缠活磨，勉强答应让秦云芝来试一试，干10天半个月再看。秦云芝凭空得到一只饭碗，喜出望外，无论多么繁重劳累都要坚持下去。另外，学校是个避风港，马乡长本事再大也奈何她不得。

这个鸡场拥有3万只鸡，外国引进的“288”鸡种，产蛋率高，采取笼养。这一切对云芝来说都很新鲜，她发誓要学一点技术，有朝一日自己也办个鸡场什么的。

初来乍到，涉及技术方面的活计不让秦云芝沾边，只让她打扫卫生、捡蛋、购买鸡饲料等等。她任劳任怨，不挑不拣，10天半个月下来，场长对她还算满意，留她继续干下丢。

秦云芝觉得自己很适于养鸡，并不满足干些粗笨的杂活，她想在技术方面迅速提高。茶余饭后，她就到徐剑飞那里去借书来看。

宿舍的哥们起哄，非要徐剑飞承认云芝是他的恋人，甚至向他要喜糖吃。他嘻皮笑脸，不予理睬，一般朋友与恋人风马牛不相友哩！

不过，徐剑飞一闭上眼，脑海里涌现的便是云芝那张白净的瓜子脸，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以及元宝型的小嘴巴。说句实话，在大学生中很少有秦云芝那么漂亮的姑娘。

更令徐剑飞惊讶的是，云芝问他可不可以进教室去听课？当然是在鸡场没事的时候去听。她没考上大学，只想过过大学生的瘾。

"听什么课呢？好几十门呀。

俗话说一心不可二用。"徐剑飞有些为难，"这可不是茶馆里听评书大鼓书，自由自在……问问有关教授再告诉你吧，别急，慢慢来。”

教授、讲师们听了十分感动。正经八百考进大学的人时而迟到，时而旷课，不把念书当回事，没考上的却孜孜以求，渴望知识。只要云芝不扰乱正常教学秩序，旁听是可以的，多培养一个人才有什么不好呢？

云芝做梦也没想到老师们如此宽厚仁慈，有空就来听课，什么市场经济学、消费心理学、畜禽养殖、鸡瘟防治、生物遗传学、哲学、写作什么都感兴趣。

云芝听得很认真，深更半夜整理笔记，甚至也像正规大学生一样完成作业，厚着脸皮去叩教授、讲师的门，潜心请教。这种偷师学艺、业余提高的精神感天动地泣鬼神啊！

几个月下来，秦云芝瘦了七八斤，不过她的精神状态很好。她不时向周场长提些合理化建议，令周场长吃惊。这个姑娘进步这么快，将来准是个企业家的料。

云芝很快掌握了养鸡的全过程。她主动请缨到市场上去推销鸡蛋。秦云芝登着三轮车来到农贸市场，亮开嗓门吆喝。

因为她的漂亮、嗓子的甜润，招来了许多顾客，个把钟头就将200公斤鸡蛋卖得一粒不剩。周场长十分欣赏她的推销能力，干脆将销售业务交给她，工资加奖金，月收入近千元。

秦云芝有了钱，并不乱花。她邀请徐剑飞陪她逛书店，买了300多元的书，还请他进饭店吃了餐。她问剑飞：“有没有什么渠道可以拿到文凭？最好是一面工作一面念书的那种文凭。”

徐剑飞不假思索地说：“中央广播电视大学、业大、函大都是业余的，多得很。”

徐剑飞暗暗佩服云芝，可惜老天爷不开眼，若让她考上大学，一定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他打算助她一臂之力，圆那大学梦。

正在云芝姑娘兴致勃勃振翅腾飞之时，突然飞来横祸。她出走快半年了，父兄到处打听她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因为马乡长的儿子马永刚已经向秦家下了聘礼，急于成婚，责令秦家父子尽快寻到云芝。

秦家父子费了吃奶的力气也没发现云芝的踪影。后来有人报信，说是在平原市农贸市场见云芝卖鸡蛋，那三轮车上有农大字样。

秦家父子如获至宝，循迹而来，几番打听终于在农业大学养鸡场找到了云芝。父亲哥哥两面夹攻，让云芝马上辞了鸡场事跟他们回去，说：“马乡长已经大发雷霆，再不回去说不定大祸临头。人家有权有势，咱们可惹不起呀！”

秦云芝在外头混了半年，长了许多见识，已经不是当初天真幼稚动辄寻死觅活的人了。她郑重地说：“我秦云芝只属于自己，任何人都没有权利要挟、强迫我去办违心事！彩礼是你们接的，与我毫无关系。”

云芝爹急扯白脸，大骂云芝无情无义："你哥哥奔30岁的人了，没个暖脚搭被的媳妇，莫非你要秦家断子绝孙么？该死的东西！”

哥哥德发哭丧着脸说：“好妹子，哥求你了，谁让咱家穷呢？马永刚真心实意娶你，破费了4000元，只要你嫁他，哥哥可以进乡办水泥厂当工人，你也可以去乡小学当老师……”

“这的确是一桩不赔本的好买卖，一人出嫁全家沾光，云芝你为什么不听劝呢？”父兄两张嘴巴好话说了一火车搭一轮船，可她无动于衷。

“对不起，我已经有对象了，让马乡长断肠死心，少打我的主意！如果他仗势欺人纠缠不休，小心我去法院告他，让他丢乌纱帽，我说得出来就办得到，不信就试试！”

父子俩瞠目结舌，怎么也想不到云芝会变得如此强硬，连堂堂乡长也不放在眼里。在云芝爹看来，马乡长是一方尊神，跺一脚，青石乡地盘颤三颤，你个黄毛丫头有几个脑袋？拿鸡蛋碰石头，明摆着要吃亏嘛。

“妹子，你说你有相好，在哪里？撒谎比放屁还快，鬼才相信！”秦德发将信将疑，以为那不过是云芝急中生智顺口胡诌罢了。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哼！”云芝色厉内荏，其实八字没一撇，胡乱搪塞罢了，没想到哥哥认了真，说不定非刨根问底不可呢。

“不告诉就是没有！你搞什么鬼名堂？”云芝爹当然不肯相信，乡下中学生，城里人看得上你才怪！“云芝，跟我们走！”

云芝脸红脖粗，心急如焚，逼到这种地步，不得不假戏真演了。她让父亲兄长等着，急匆匆去找徐剑飞，哭哭啼啼请他出面帮她遮掩，将父兄搪塞走了再说。

徐剑飞颇感意外，商品可以掺假冒牌，情侣怎么可以？云芝的泪水似断线的珍珠，扑簌簌往下掉；剑飞的心里也苦涩涩酸溜溜的。他尚未做出决定，云芝忽然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叩头如捣蒜。剑飞忐忑不安地将她搀起来，答应冒一次风险，有道是“救人救到底，送佛送西天”。

“爹、哥哥，这就是我的男朋友，叫徐剑飞，这回总该相信了吧？”，云芝脸上泛出骄傲的笑容，大大方方指着徐剑飞说。

"你……你真是云芝的相好？”云芝爹审视着面前这位身高体壮、浓眉大眼的小伙子，半信半疑地询问。

"是呀，难道不象么？”徐剑飞莫名其妙地进入了角色，他有权利和义务保护秦云芝。剑飞耸耸宽大的肩膀，坦然笑道：“我们认识半年多了，相互了解，友情深厚！”

徐剑飞表演得天衣无缝，他奉劝二位，马上回去告诉那位马乡长，恋爱自由、婚姻自主，任何包办、买卖婚姻或变相买卖、胁迫…都是违法乱纪侵犯公民合法权益的行为，他作为一乡之长，应该明白这简单的道理，胡搅蛮缠、横行霸道绝无好下场！二位来看望云芝可以，如果对她动手动脚，我马上向派出所打电话，眨眼就有警察来请你们去……”

云芝父兄听了咂巴嘴却发不出声音来：这主儿没准啥事都敢办！良久，云芝爹镇静下来，说：“姓徐的，你喜欢云芝，我们不反对、不干涉，但云芝长这么大，花销了家里一大笔钱，总不能白给你……”

"秦大伯，你把女儿当商品卖，可是违反《婚姻法》的呀，我就是有钱也不会给的。"

"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到乡下去打听打听，哪有白送姑娘的？再说，云芝不要彩礼，她哥哥的老婆能白来么？哼！”云芝爹不依不饶，钻了牛角尖绕不出来。

“爹，不要吵了，钱我掏。”云芝将这半年的积蓄4000元拿了出来，为的是息事宁人。‘她劝父亲：“把马乡长的彩礼退了，不要占小便宜，先前我念书花的钱，早晚会偿还！”

父子俩毫不客气地收下了云芝的血汗钱，扬长而去。云芝关起门来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徐剑飞劝她凡事想开些：“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们家还不富裕，父兄过份看重钱财也不难理解。你该振作起来，干一番事业，切不可自轻自贱，伤害了身心…那位马乡长我料他不敢把你怎样，到时我会帮你的。”

秦云芝拭干了泪水，明白只有奋发图强才能摆脱尴尬的处境。她节衣缩食，埋头苦干。

云芝发现养鸡的较多，鸡蛋销路疲软，就向周场长建议开办一个蛋糕加工厂，就地消化鸡蛋。农业大学师生员工万余人，蛋糕销路定不错。她还设想在鸡场附近开办养鱼池。

周场长觉得云芝有点异想天开，不以为然，一个临时工的建议算什么呢？云芝的自尊心受到了莫大伤害，寄人篱下，难以施展抱负。她竟然辞了鸡场的事，要独闯天下。

徐剑飞支持她离开学校这小打小闹的鸡场，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他有一位同学的父亲是市农业银行主任，或许可以贷到款，他相信云芝会干出一番惊人的事业来。

秦云芝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徐剑飞。这半年的相处，剑飞留给了她极好的印象。

秦云芝回到青石乡，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因为那位以权谋私的马乡长被县里撤了职，当平头百姓去了。新上台一位30来岁的郑乡长，全力支持云芝办养殖场，振兴家乡经济。

秦云芝贷了25万元，在青石乡附近办了一座养鸡场。她担任场长，聘请徐剑飞当技术顾问，还招聘了几位姑娘作帮手。

两年后秦云芝的鸡场发展到5万只鸡，还清了贷款，开始有盈利。云芝雄心勃勃，建了养鱼池，花圃，下一步就是建食品加工厂。她像一只不停旋转的陀螺，让人刮目相看。

秦云芝志得意满，却有一件事让她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那就是徐剑飞大学毕业了，因为他成绩拔尖，不少单位争先恐后要他去工作。

这两年，徐剑飞多次到青石乡来指导，对秦云芝帮助很大，她由衷地感谢这位善良、聪明的大学生。云芝曾梦想徐剑飞到她的鸡场来，联手大干一场，可她知道：水浅养不活大鱼。迄今为止，大学生对乡镇企业并不怎么感兴趣…因此她没有启齿。

徐剑飞打来长途电话，说是有要事相商，请云芝携5000元到学校来一趟。秦云芝鹿撞心头，砰砰乱跳：他到底玩什么把戏呢？也许剑飞有了意中人，急需一笔钱买什么东西吧？

秦云芝真的携了款来找徐剑飞。

“我已经决定到你们青石乡去工作了！”

“真的？”云芝激动万分，喜出望外。“这5000元钱…你打算…”

徐剑飞笑笑说："谁要毕业生谁掏培养费，让你破费了。难怪你爹要彩礼，学校也要‘彩礼’了啊！ ”

"别说5000,就是5万我也敢掏。”秦云芝热泪盈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下扑进徐剑飞怀里，两个人紧紧拥抱，忘了整个世界。

这正是：

大难不死道路长，

三灾八难意方刚；

有情千里来相会，

学子扶贫进山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