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翟展奇
昭州城南有一酒店,店名取得怪,号称“上当酒家”。大门贴的楹联更怪:“想上当未必上当,不扬名反而扬名”。店不大,但清洁舒爽,面对繁华闹市,背靠滔滔大江。夏秋时节,江风习习,水波荡漾,三朋四友相聚于此,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别有一番情趣。
老板是女的,姓金名凤,二十七八岁,操外地口音。她人长得漂亮,高挑身材,皮肤白皙,柳眉杏眼,两颊旁那两个小酒窝一笑,盛满几多甜蜜,荡出千种风韵。她人缘也好,无论哪个进店来,认识的,不认识的,微笑着大大方方道声“请坐”;走了,道声“下次来”。声音脆脆的,甜甜的,真真诚诚,喊得你心里灌满了蜜。
酒店虽号称“上当”,但价钱极公平,少她一块八角,她也不在乎。再来,照样热情接待,热情得使你感到理亏。她的酒店生意很旺,人们都乐意来,坐一坐,聊一聊,喝点儿吃点儿。
城南的人只记得半年前的一天,她来到此地,租间房子,雇了个帮手,粉刷装修一番,开起了这个店。从哪儿来,为何来此开店,都不晓得,也不愿打听。这年头,进城做生意的多如牛毛,眨眼间店铺又冒出几家,你就是将粗腿跑细,也打听不过来。
昭州城痞子很多,公安部门拉过几次网,不过“漏网之鱼”还不少,这些人称王称霸,强抢硬夺。所以,一个外地女人来昭州城开店,能生意兴隆,平安无事,实在是不简单。
却说这一日,几个流里流气的青年,簇拥着一个光头黑脸汉子踏进店门。那汉子三十开外,矮墩墩的个子,眉骨处一道暗红色的伤疤,像条蚯蚓斜斜地趴在上面,将一张好端端的国字脸,趴出了几分狰狞。
金凤一见,怎敢怠慢,轻盈盈地走上前去,递烟、倒茶,笑眯眯地将菜单往那汉子面前一送,柔声道:“老板,请赏脸。”
黑脸汉子将菜单一推,大大咧咧地道:“好酒好菜尽管拿来!”
“对,尽管拿来,龙哥钞票大大的有!”那几个青年乱喊乱叫。
金凤一怔,瞥了黑脸汉子一眼,略一沉思,转身进了厨房。
霎时,酒菜端到了桌子上,海参鱿鱼之类的高档菜就有十几道。酒是茅台、西凤,瓶盖一掀香气扑鼻,黑脸汉子举起酒杯,道声“喝”,那几个青年便鲸吞豪饮开来。
几个酒徒风卷残云般一阵扫荡,顷刻间,桌上便已狼藉不堪。黑脸汉子打了几个酒嗝,抹抹嘴唇,手一挥,道:“走!”众人纷纷离席而起,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
“老板,你忘了结账。”金凤急忙阻拦。
“结账?哼,老子上了当,还收钱!”黑脸汉子将血红的眼珠子瞪得滚圆。
“上谁的当?”
“上你的当。菜没一点儿味道,酒是假的。‘上当酒家’果然名不虚传呀!”黑脸汉子鼻孔里“哼哼”一声冷笑。
金凤顿时醒悟过来,今天遇上找碴儿的流氓了!她拢了拢头发,心平气和地道:“老板息怒,菜没味道是厨师水平低,分文不收,可酒绝对是真的。”
“假的,不信,你自己尝尝。”黑脸汉子说着端起一杯酒,往金凤眼前一递。金凤头一侧,只听“咔吧”一声脆响,白瓷酒杯被黑脸汉子生生捏得四分五裂。
“好功夫!”那几个青年齐声喝彩。吃喝的人闻讯一下子围过来,但无人敢吐只言片语。
金凤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喝道:“你想干什么?”
“想和你玩玩。嘻嘻!”黑脸汉子脸上荡起淫笑。
“玩玩,好!”金凤略一沉思,双手往腰间一卡,“三天之后,此时此地,你我拉开场子,尽兴玩几招。我输了,酒店和人全归你;你输了,便从老娘的裤裆底下钻过去!敢吗?”
黑脸汉子万万也没想到,一个弱女子竟敢给他下战书。他冷冷地瞥了金凤一眼,道:“一言为定,三天后见!”说罢,在那几个青年的簇拥下,扬长而去。
黑脸汉子一走,便有好心人告诉金凤,那人是城南一霸,绰号黑龙,最近刚解除劳教释放回来,劝她先避一避,切莫惹火烧身;也有人劝她去报案,请警方出面弹压。金凤谢过众人,道:“对这样的人,一不能怕,二不能躲。他存心找碴儿,怕和躲都不是上策。报案也不是万全之策,他没犯大法,你能把他怎么样?你这么做反而使他恼羞成怒,伺机报复你。”
“你一个弱女子,怎斗得赢他?”众人都替金凤捏一把汗。
“放心,我自有办法。”金凤似乎胸有成竹。
第二天,酒店照常营业,但未见金凤露面。
第三天中午时分,“上当酒家”门前熙熙攘攘,大家叽叽喳喳地议论,等着好戏看。黑龙依约而至,稳笃笃地站在场中,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他的身后,十几个帮闲一溜儿排开,那气势令人心里陡生几分寒气。
“当当当……”酒店的钟敲响了十二下,金凤只身一人从店内走了出来。一身葱绿缎衣,脚蹬软底皂靴,俊秀中透出阳刚。黑龙一见,心中暗喜:我黑龙艳福不浅。他趋前几步,双手抱拳:“金老板,请了!”说罢,他手一发力,亮出了招式。
金凤微微一笑,道:“慢,你若败在我的手下,不反悔?”
黑龙望着平平静静的金凤,心想:莫非这女人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如果败下阵来,与其从她裤裆下钻过去,倒不如给自己一刀还好受些。但临阵做缩头乌龟,一辈子也休想再抬起头来。他心一横,脚一跺,豁出去了!于是,朗声答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罢,往前腾跃几步,一个直冲拳朝金凤的心窝打来。
正在这时,人群中冒出一条大汉,几个纵跳眨眼间便到了黑龙的面前,闪电般抓住了他出拳的手腕。黑龙一看,这大汉约莫四十上下,红脸黑须,足足比他高出一头。“原来这女人请了帮手。”他使劲儿用力想抽回手,但大汉的手如铁钳般牢固,哪能移动半分!黑龙被激怒了,左手双指并拢如钩,硬邦邦地朝大汉双目戳来。大汉将头一偏,避开了毒招,倏地飞起一脚,将黑龙踢出一丈开外。
围观的人全蒙了!
大汉走过去,扶起黑龙,道:“我来助你,你反而要吹我的灯,太不讲义气了!”
“你不是她请来的帮手?”黑龙疑惑地瞅着大汉。
“不是,我和这女人有宿怨。哥们,你连我都打不过,肯定不是她的对手。”他瞥了一眼冷眼旁观的金凤,“也罢,让我来和她算清旧账!”
黑龙一听,暗暗思忖:这女人果然会武功,幸亏未贸然出手。如今这替死鬼愿打头阵,自己坐收渔翁之利,岂不更妙!他朝大汉一揖,道:“有劳大哥相助。”
大汉指着金凤,喝道:“姓金的,一年前你伤我一臂,时下却躲在这里逍遥。今天,我大老远找上门来讨清旧账,亮招吧!”
金凤义正词严地道:“你两次三番找我的碴儿,伤你一臂实出无奈。为了不使积怨太深,我离乡背井躲来这里开店,你却不放过我。也罢,今天就凭本事清账吧!”
“好!”大汉将上身脱得精光,一条文刺青龙张牙舞爪地盘踞在胸口上。
众人惊得呼喊出声,黑龙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大汉单腿提起,上掌旋翻过顶,一掌倒向前,一个“揽月推山”,直逼金凤。金凤不慌不忙,手指凸出,飞快地在大汉身上点了几下。围观的人还未弄清是怎么一回事,突听大汉“啊”的一声,像棵大树一般直挺挺“轰”地倒了下去,嘴里发出凄惨的哀号,双脚却半点儿动弹不得。
金凤走到大汉面前,冷冷地道:“不识抬举的东西,待我废了你!”
大汉口中哀求道:“金,金姑娘,看在同乡分儿上,饶,饶我一命!”
“你若痛改前非,我便饶你。”
“改、改,不改是王八龟孙子!”
金凤不再言语,“嗖、嗖”在大汉身上连踢几脚,喝声:“滚!”
大汉将双脚揉了一阵,才“哼哧、哼哧”地爬了起来,又朝金凤重重地一揖,鼠窜而去。
“金女侠,放我一码!”黑龙惊得大汗淋漓,朝金凤“扑通”跪下。众手下在他身后跪了一地。
“还过几招吗?”金凤指着黑龙道。
“不敢,打死我也不敢了!”黑龙磕头如捣蒜。
“谅你也不敢!”金凤鄙夷地瞪了他一眼,转身进店去了。
“真是强中更有强中手!”
“真人不露相,这女子的点穴功夫真绝!”
众人齐声赞叹。
从此,“上当酒店”名扬四方,更加兴隆太平。
两个月后的一天晚上,金凤满面春风地坐在市特警大队余教官的家里。
余教官微笑道:“表妹,那天你表演得真出色啊!”
“还是表哥你装得像,简真是天衣无缝!”金凤递给余教官一支烟,“哎,你什么时候文了身?”
“文身?哦,你是说我胸口上那条青龙。告诉你,那是我一位画家朋友用油彩画的!”余教官说。
“哈哈哈……”两人相视一眼,不禁开怀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