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女交通

划过指尖有烟云 2024-07-25 21:58:41

1943年秋天的一个夜晚,我接到中心县委的紧急命令,调我到水乡双沙地区担任领导工作。接我前去的是一位年轻的渔家姑娘。

为了路途上的方便,我身穿孝服,扮作奔丧的人。趁着夜色,我俩疾步走到河岸边,岸边系着一只小船。在路上简短的交谈中,我得知她是这儿的交通员,今年21岁,名叫周水姐。

我上了小船,立即解下系在腰间的两支驳壳枪和一些子弹,递给她道:“听说路上很不好走,你看怎么藏起来才好。”周水姐接过枪,笑着说:“难走是不假,可枪是我们的宝贝,前面纵有千难万险,我们也得闯过去!”

她说完走到小船的最后面,揭开一块板,露出一个暗格,把枪和子弹都塞了进去,然后盖上板,并把一只竹笼放在上面。我一看,笼里还有一只水鸭。

一切都妥帖了,周水姐对我说:“方姐,趁天黑现在就走吧!顺利的话,也许天明之前能赶到呢!”说着,把篙往岸上一点,小船像一支离弦的箭向前驶去。

我知道,日伪为了切断双沙与山区游击队的联系,在两地之间的水陆通路上,设下了数不清的岗哨关卡,敌人扬言就是山区的麻雀也休想飞到水乡去。周水姐非常熟悉路,能绕则绕,见隙就闯,走了几个小时,没受到任何阻挠。

突然,从一人多高的芦苇丛中发出狼嗥似的叫声:“把船靠过来检查!”我扭头一看,原来水草里藏着一只小船,船上站着两个端枪的伪军。不用说,这是敌人设下的潜伏哨。

“来啦!”周水姐不慌不忙地应着,把小船驶了过去。伪军如临大敌,一手亮起电筒,一手持驳壳枪跳上了小船。

“半夜三更的到哪里去?”塌鼻梁的伪军问道。周水姐指着我说:“她爸爸死了,我接她送丧去。”塌鼻梁把电筒光移到我身上,见我发扎黄麻、脚穿白鞋,连啐几口:“倒霉,倒霉,刚接任就碰到丧神,滚!”

另一个掀嘴唇的伪军摇头说:“不,不,长官要我们检查,可不能马虎,红白都是喜事,总有点···”说到这,忙把滑到嘴边的“油水”两字吞了回去。塌鼻梁立即会了意,连声称是。

两个伪军检查起来,先查人,后查船。尽管查得很仔细,但一无所获。这时,掀嘴唇走到船尾,一见那只水鸭,伸手把笼子提了起来,眯起眼睛吓唬道:“是不是从山区拿来的?”

山区,是人们对游击区的代称。周水姐当然懂得这话中的意思,她一把抓住竹笼,要把水鸭夺回来,对方死命不放,周水姐边扯边骂道:“山上出水鸭?我没听见过,你要抢人家的东西,还诬害人!”

塌鼻梁走过来嬉笑着说:“好,就算不是山区来的,这只水鸭我们买了。”“买?拿钱来!”周水姐把手伸了过去。

掀嘴唇见周水姐一松手,乘机拿着竹笼逃到自己船上。塌鼻梁也跳了上去,嘻嘻笑着:“今天钱不就手,改日你来结账吧!”

周水姐口里叽叽咕咕地骂着,操起篙往敌船上一着力,小船荡开了头,又上路了。

船走了一会,我对周水姐说:“你把鸭放在藏枪的暗格上,原来是有这个作用。”她扑哧一笑说:“这只水鸭原是准备给我们吃一餐,可惜喂了白狗子!”

说话之际,前面突然响起了咿呀咿呀的桨声。更深夜静,这儿是绝少船只来往的,这是哪儿来的船?周水姐警觉地朝前望去,一只小船迎面驶来,闪避已来不及了,只好照前驶去。

不一会,两船驶近了。船上有三个农民装束的人,两个人划四支桨,一个人悠闲地坐着,问道:“大姐,连夜赶到哪里去呀?”“奔丧的急事呀,要不,我才不赶夜路呢!”周水姐口里答着,双手使劲地摇橹,准备冲过去。

那只船有意紧挨过来,两船终于靠在一起。刚才问话的人,一手扳着我们船的船舷,低声说:“大姐,大家都是穷苦人,我相信你是一个有热血、有良心的人。老实告诉你,我们想到山区去,打这边走,能到吗?”

周水姐装着完全不懂对方意思似的:“哎呀,我们妇道人家,除了去附近几个墟场外,连县城也没有去过呀,什么三区、四区,我可不知道哟!”前面划桨的人又问道:“你们一路上有没有遇到鬼子兵?”

“鬼子兵?”周水姐眨着眼说,“哦,你问的是皇军吧!哎哟,你们好大胆,可千万别叫他们鬼子兵,若被他们听见,那就要杀头的,说不定还会连累我们呢!”说完,趁对方不备,把橹用力一摇,急急向前驶去。

我回过头,见他们聚在一起鬼鬼祟祟地比画着,就低声说:“水姐,我看这三个不是好人!”“这是敌人的密探,他们会追来的!”周水姐边说边用力摇橹。为了早日摆脱他们,我也抓起一块舱板,用力划起来。

果然,没有多久,我听到身后响起了密密的桨声,依稀还听到叫喊:“大姐,等一等!”原来,这三人果然是密探,其中的一个,两年前为追捕我游击队员曾跟踪过周水姐,刚才看见周水姐有点面熟,所以紧紧追来。

周水姐回头轻蔑地看了一眼,说:“前面就是羊肠滘(jiào,音叫),它九曲十八弯,仅能通过一只小船,让他们干瞪眼吧!”她一忽儿走这条小河,一忽儿过那条小汊,想甩掉那个“尾巴”。

出了羊肠滘,一条大河横在眼前,皓月高挂中天,大河上波光粼粼。周水姐把橹一偏,小船却驶进了另一条两丈宽的小河。前方,一座高一丈、宽五尺的水闸挡住了去路。我不明白周水姐把船驶到这里干什么。

待船贴近闸旁的斜坡,周水姐低声说:“快,方姐,把船推上斜坡。”我俩一个推,一个拉,将船推上离水面六尺多高的斜坡。

放好小船,我跟着周水姐走上闸顶。我见闸内的水比闸外高五六尺,不禁暗喜道:“原来是放水冲敌人!”周水姐见我明白了点儿,便说:“让我们来指挥他们吧!”于是就大声嚷道:“快点划,快点划!”

那三个家伙好不容易驶出羊肠滘,见追赶的小船无影无踪,正不知所措,听见“快点划”的嚷声,便也驶进了小河,嘴里还叫着:“快快,她们进了绝路,抓住这两个女共产党!”

“狗东西,你们才走了绝路!”周水姐咬牙切齿地骂道。她见敌船越来越近,猛喝一声:“起!”我俩同时用力,拉起闩水闸的横杠。

水闸打开了,“哗”的一声巨响,五尺多高的水头如飞涛直泻。敌船顿时被怒涛吞没,转眼间无影无踪。

收拾了敌人,我们的小船复经羊肠滘,驶回原路。绕过几条河汊,周水姐见东方露出鱼肚白,对我说:“这儿离双沙还有二十多里,看来天亮前赶不到了,先隐蔽一下,晚上再走吧!”

我俩隐藏好小船,天已大亮。我环顾左右,蔗地的甘蔗横七竖八,有的已经干枯。周水姐感叹地说:“多好的甘蔗,叫鬼子糟蹋成这样!”接着,她很神秘地问我:“听说将来工农掌权后,种蔗用机器,榨糖也用机器,是吗?”

我说:“是这样。谁对你说的呀?”“我爸爸,他可是煮糖的一把好手啊!”周水姐说着,脸上露出自豪的笑容。我对她说:“到那时,你能跟你爸爸一样,用机器种蔗、榨糖。”

“我?”她凝视着我问。我斩钉截铁地说:“对,毛主席说过:‘全国妇女起来之日,就是中国革命胜利之时。’伟大领袖是多么重视我们妇女啊!”周水姐听了,深情地说:“毛主席真是我们妇女的贴心人啊!”

正说话间,不远处响起了日寇的汽艇声,周水姐侧耳听了一会,对我说:“汽艇在兜圈子,像是在搜索。奇怪,这儿汽艇是很少来的。”我沉思了一会,说:“可能那三个家伙没被淹死,汽艇是为了搜查我们而来的。”

周水姐一双大眼忽闪了一下说:“我跟他们打交道,数不清有多少次了。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们也要闯过去!”我们设想了路上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和对付的方法,最后我说:“上了交通船,这一路上我全听你的。”

夕阳西下,夜幕徐降,田野寂静,远处偶然有几声虫鸣,约莫过了一更鼓之后,周水姐荡开小船,又上路了。

为了避开岗哨的检查,我俩净选一些河汊行驶,左弯右拐,深夜时分,来到一条十字交叉的水路口。这里河面开阔,四角矗立着四座炮楼,炮楼窗眼里射出几道强烈的手电光,在河面上晃个不停。

我对周水姐说: “看来敌人戒备加强了。”周水姐冷冷一笑,借着月色远远望见罗四站在岸上,她轻轻舒了口气,便把船靠了过去。

罗四是我游击队打进敌伪内部的共产党员,担任伪军排长。他奉命前来接应,已等了好久,这会见船靠了过来,便对身旁的一个伪军说:“你站着,我去检查这只船。”说完上了小船,钻进船篷。

他装着检查的模样,与我们迅速地交换了情况,果然不出所料,昨夜被水淹的三个家伙爬上岸后,跑回狼窝报告了情况,敌人立即加岗增哨,缉拿我们。他轻声对周水姐说:“你们马上走,这里由我顶着。”

罗四说完,飞步跳上岸来。就在这时,从岗楼里走出一个身穿便衣、腰插双枪、满脸横肉的汉子,这人正是密探队长。

“慢!”这家伙对刚要荡开船头的周水姐嗥叫着,又扭转头向罗四道:“检查过了?”“检查过了。”罗四悄声对密探队长说,“她们说到沙圃镇去,路上碰到几个男人向她们打听去山区的路。”

密探队长眉头一皱:“哦?···”这时岗楼窗口传来母鸭般的叫声:“队长,是她们,就是她们放水淹我们的!”那人边说边蹦跳着出了岗楼。他叫矮仔福,就是昨晚追赶我们的坏蛋。密探队长听了,两眼一翻,吼道:“绑起来!”

周水姐屹立船头,手指矮仔福说:“队长,该绑的是他,他骂皇军是鬼子兵,还说要投奔游击队!”密探队长立即明白所谓有几个男人问去山区的路是怎么回事,便假惺惺地说:“那你们怎么不绑来请赏,为什么要放水淹他们呢?”

周水姐拍拍手说:“哎呀!我们两个赤手空拳的女人,哪能抓得住三个男人呢。他们又死追着不放,若给他们抓住,还能不遭毒手么!”密探队长狠盯了矮仔福一眼,那眼光在责问:老子叫你们执行任务,你们却追女人去了!

矮仔福听周水姐这么一说,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急得跺着脚,赌咒道:“队长,别…………别听她们花言巧语,我敢打保票,她们是共党。”密探队长沉吟一会,问罗四道:“你说呢?”

罗四附耳低声说:“我们弟兄平日胡作非为,队长是知道的。可这两个女人敢半夜闯路,放水淹人,也非寻常人物。她们说要去皇军的据点沙圃镇,依我看···”罗四给他“献计”,说来个放长线钓大鱼,跟踪追寻联络点。

密探队长是个阴险狡猾、急想邀功的家伙,听了罗四的话,眯起双眼,连连点头:“高见!高见!”说完,上前将手一挥:“走吧!”

小船离开岗楼,继续前进。这时,月亮躲进乌云里,天地一片昏暗。约莫行了几里,就见一座木桥横在前面。小船刚要进入桥底时,忽听得岸上传来枪声、吆喝声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接着,两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如飞地奔上桥来,恰巧船头已过桥底,这两人纵身跳下船来,低头便往船篷里钻,一边低声说:“大姐,行行好,保长要抓我们去当民夫,救救我们吧!”

奇怪!这两个人早不来,晚不来的,而且还是毫不犹豫地跳上我们的船。莫非是··.我正思考时,依稀闻到舱里飘来一股酒味,便对周水姐说:“快靠岸,让他们上去,不要牵连我们!”

蜷缩在舱里的两个人一听,立即钻出来,一个矮墩墩的家伙哀求说:“大姐,我们上不得岸哟,你救救我们,把我们送得远一点吧!”说完,死赖着不肯上岸。

我假装招呼,把手往另一个瘦高个腰间鼓起的地方一擦,碰到一件硬邦邦的东西,那人触电似的跳了起来,小船晃了几晃。我心里明白,笑着说:“有话坐下讲,船小易晃,当心掉到河里。”

船又行了一阵。突然听见“嚓”的一声,那矮墩墩的家伙在点火吸烟,我凭借火光,注目望去,不觉一怔:是乌培仔。这个原在七区破坏抗日的密探,我们几次要处死他,都被他逃脱,今天可饶不了他,得赶快告诉周水姐!

我正要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周水姐,却见她放下橹,唱起咸水歌来:“两条毒蛇盘路中,不除毒蛇路难通——”

我一听,暗暗佩服她的机灵,假装不高兴地说:“大姐,唱什么歌呀,我是奔丧急事,快摇船吧!”只见周水姐霍地站起来:“你说得倒轻巧,我又不是铁铸的,摇了这么多路,又饿又累,我要吃点东西再摇。”

乌培仔听见周水姐说要做饭吃,连忙说:“大姐,半夜三更还煮什么饭。前面快到沙圃镇了,我舅父在镇上茶楼掌锅,到时我请你们上茶楼去,什么咕噜肉、五柳鱼、霸王鸭、冬菇鸡,管你吃个饱!”

“我可没那个口福。”周水姐说完从船舱里拿出两个番薯。乌培仔拦住她说:“大姐,刀在哪里?我来帮你削。”周水姐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把番薯放在河里洗了洗,就吃起来。

我知道,周水姐原想趁削番薯的机会,先出其不意干掉一个,再合力干掉第二个。现在敌人防备这么严,这办法看来行不通了。若翻船下水,也不行,他们都是些水鬼。左思右想,我俩一时没有妥善的办法。

周水姐嘴里吃着番薯,心里思忖着办法,为了默契配合,我捡起一个泥团,用力往岸上一掷,嘴里对那两个家伙骂道:“你们上船不洗脚,连泥也带上来,这么脏呀!”

我这一招可真灵,周水姐立即会意:到岸上干掉他们。她见前面堤边有一片泥滩,心里顿时有了主意。她走过来,踢我一脚,生气地骂道:“你穿着孝鞋,也该讲个吉利,不要乱踩我的番薯,我踩在哪里,你就踏在哪里!”

我明白周水姐话中的意思——上岸后踏着她的脚印走,便应道:“看见啦!再也不踏你的番薯就是了。”

周水姐说完回到原处,执橹在手又摇了起来。船行驶了几十丈路,在泥滩边停了下来。乌培仔见船泊在那里不走了,忙问怎么啦?周水姐说:“你没看见小河已见底了,走大河要兜圈子,我们抄旱路走,近一半呢!”

乌培仔贼眼一溜,心里可乐了。他想打这儿走,前面有个锦沙村,村内有一个保安班,一个密探组。到那时,只要一声哨音,两个人一个也跑不了。于是他笑嘻嘻地说:“对,打这儿走,近一半路!”

这时月亮恰好钻出云层,依稀有些亮光。周水姐首先跳下船,乌培仔怕我冷不防会给他来一手,就让我跟上,叫瘦高个走在我后面,自己走在最后。他以为这样一来既能监视,又不会受袭击,可保险啦。

周水姐借着月光,辨着泥滩上杂草的颜色,轻捷地走着,我踏着她的脚印,快步跟上。没多久,忽听见背后“啊”的一声,回头一看,那瘦高个矮了半截,陷进了泥潭。

乌培仔正想跑前去拉,突然觉得脚下一软,淤泥到了膝盖,再一挣扎,就漫上了大腿。他拼命高喊:“大姐,拉我一把!”原来这潮水上涨形成的草滩,农民凭草色能分辨哪是实地,哪是泥潭,这些家伙怎么会知道呢!

周水姐见敌人中计,向我使了个眼色,说声:“我们一人拉他一个。”返身走到瘦高个面前。那家伙忙把双手伸了过来,周水姐趁其不备,迅速地取下他腰间的手枪,吓得他目瞪口呆、动弹不得。

乌培仔见情况不对,抢先拔枪在手,刚要扣扳机,我一拳朝他握枪的手腕打去,在这枪被打脱手时,“砰”的一声,子弹横空飞去。我从周水姐手中接过枪,结果了乌培仔的狗命。

周水姐指了指陷在泥潭里吓昏了的瘦高个,说:“留下他,让他回去报丧吧!”她拉着我的手,朝小船奔去。

我们又回到小船上,急急向对岸驶去。约莫过了半个小时,小船的前后响起了“突突突”的马达声,敌人的汽艇闻声赶来了。

周水姐回顾一笑说:“来迟了!”一语未毕,岸上响起六下有节奏的掌声。“方姐,接应我们的人来了!”她高兴地对我说。我随即把暗格里的枪取出来。

船贴近了岸,守候在蔗林里的十多个民兵迎上来,为首的是双沙民兵队长老梁。我跳上岸,紧紧地握住老梁的手说:“谢谢同志们,你们辛苦啦!”

这时马达声越来越近,周水姐侧耳一听,对梁队长说:“老梁,这是一种尖头秃尾没盖的小汽艇,最多也只能坐五个人,我们干它一场,再缴几支枪回去。”梁队长看了下地形,两岸是蔗林,极易埋伏,就说:“好,干吧!”

不一会,两只尖头秃尾的敌汽艇果然来了。我一看,前艇坐着四个人,打头的是密探队长,后艇坐着五个人。这些家伙除了各备一支长短枪外,还有两挺机枪哩!

汽艇很快进了伏击圈,只听梁队长猛喝一声:“打!”周水姐的子弹立即穿进了密探队长的胸膛!其他的敌人还未弄清怎么回事,就已全部报销了。

打扫完战场,已是东方欲晓。我们一行人携着战利品,迎着曙光,向双沙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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