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我爱裴子安入骨,
可他兵临城下的时候,我血已流干。
重生后,十世轮回,我忘却前尘,只求家人平安。
他却要许我一世繁华,他是认真的吗?
1
「珂儿,珂儿,你可不能再有事了啊。」我依稀听到阿娘的哭泣声。
睁开眼还是熟悉的小屋,是姐姐嫁人以后给我们买下的城郊的一进小院。
姐姐的尸体就在院子中放着,衣衫完整但表情异常痛苦,脖子上一圈青紫的勒痕格外显眼。
苏家却坚持说姐姐是自己上吊死的,因为不过是苏府的一个通房的丫头,所以一卷席子就送回来了。
我没有留一滴眼泪,而是认真的开始梳理之前的线索,因为这已经是我第五次重生了,却没有改变姐姐的死亡。
前世苏家人说姐姐是为了救家里痴傻的小少爷而死的,最后那位少爷也没有救上来。后来几次重生我都特意叫她回家吃饭,避开那位小少爷。
这次她更是在听到那位大少爷的死讯的时候才赶回苏府的,没想到今天却还是被人勒死了。
没办法,我只好又转身投井,重来一次。
2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正是姐姐出事当天,我找了个理由进入了苏府。
当夜,荷花池旁,我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突然一个晃动,就跌入了池中。我本能的迟疑了一下,但听到孩子的呼喊声越来越小,我终于跳入水中,想用自己那不熟练的浮水技术救下他。
深秋的湖水极冷,我半刻才将那小小的身体推到了岸边,自己却脱力了,恍惚间我好像看到一只白皙的手臂将那孩子接了过去。
我的腿开始抽筋,身体也不受控制的下沉,投井的次数多了,我已经习惯了这种在水里窒息而亡的状态,慢慢闭上眼睛。
突然一只手臂抓住了我,那分明是一个高大的人影。他从身后轻轻的将我环抱住,然后用力一推,我的头露出了水面,我本能的用力爬上了岸。
这时候岸边已经围了不少人,而唯一关心我的只有姐姐。她抓着我,左看看,右看看,先是哭,确认我没事以后,才破涕为笑了。穷人的命如草芥,只有在亲人眼中才格外珍贵。
我用湿漉漉的手抹去姐姐的眼泪,看到她安然无事,我想这一次我应该成功了。
「苏大人,想来小少爷应该无碍,也找个地方让我们换身干衣服吧。」
一个格外好听的男音传来,那人穿着一件全黑的袍子,因为在夜里,我差点没有看到他。
但是我仰头看他的脸的时候,却吃了一惊,那是多么白皙而俊朗的脸,在恍惚的烛火中他的眉眼飞扬,正看着我露出邪魅的笑。
重生几次,我总结出了规律,好看的男人都是祸水,一定要远离。因此我不顾他的美色,赶紧低下头不看他。
「哦,对了。让这个丫头跟我一起吧。小少爷落水的事情有蹊跷,她作为证人,还是我看着比较好。」那个好看的男人撩了撩头发,又笑着看向我。
我被他邪魅的笑看的后背有些发麻,但想想自己也算是不死之身了,实在没什么好怕的。
从苏大人的答话中我知道他姓裴,但是苏大人作为京城翰林,却对他礼遇有加,这人的身份,绝不仅仅是苏府请的教书先生那么简单。
3
我和裴先生跟着侍女去了苏府的一栋独立的院子换衣服。
侍女拿了干净的衣服给我就退出去了。我顺手脱了外衫,开始盘算下一步的计划。
「你这丫头以后要努力吃饭才行啊,竟然这么瘦小。」那个姓裴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出现在了我的身后。
「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礼貌,还教书先生呢?」我下意识转过身捂住胸口的位置。
他灼灼的目光竟然盯着我的胸口看了半天,才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说「虽然现在不胖,但我不急,你可以慢慢养。你这骨瘦如柴的身材,我现在还没兴趣。哈哈哈~」
说完,只给我留下一个黑色的背影。
我被这个姓裴的弄得莫名其妙,但我知道他一定不简单,因为他刚才看我的眼神,分明不是登徒子的表现,而是在看我肩上的胎记。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的胎记是怎么来的,因为我是个孤儿。现在的阿爹阿娘其实是我的养父母,但无论是他们,还有姐姐,从小都对我极好。虽然家里穷,但无论什么好东西,都要留给我。
姐姐也是在大饥荒那一年,为了二两银子把自己卖了,才辗转到了苏府做丫头的。我和爹娘不舍得跟姐姐分开,也跟着来了京城。
在我拥有重生能力的前一世里,姐姐因为勤劳又懂事,得夫人允许做了通房丫头,她的那点月例银子都给了家里,让我们改善生活。
可是好景不长,姐姐莫名死去,阿爹去了京兆府喊冤,却被狗官打成重伤,阿娘受不了打击一病不起。我没办法,只好把自己卖给丞相的儿子,只求他为我们家讨个公道,没想到那个纨绔子弟不但没有帮我,还将我凌辱致死。
我死不瞑目,却在阴间将要过忘川的时候,得了重生的契约。现在看来,跟我签订契约,为我作七七四十九场法事的人,应该就是苏府的那位小少爷了。因为我试过五次,一旦他意外死去,姐姐就会离奇死亡,我就无法改变家破人亡的结局。
可我实在想不起我与他有过什么交集,所以当务之急是我要留在苏府,弄清真相,保护这个小少爷,才能改变我们全家的命运。
4
我留下得很顺利,因为姓裴的说我救人有功,向苏大人建议,让我留在苏府,专门照看小少爷,而苏大人竟然也同意了。
在苏府呆了三个月,我发现这里处处透漏着奇怪之处。
比如这位小少爷的院子在府中位置和环境都很好,却远离苏大人住的主院;院中的下人不多,但都很精干;苏大人和夫人对这个小儿子总显得亲切不足,好像不是亲生的。
再说这个小少爷,叫苏少言,今年5岁。其实在我看来,他并不痴傻,只是语言能力稍微落后一点,很多想法比同龄的孩子要天真一些罢了。
再说那个姓裴的,他叫裴子安,名义上是苏府给苏少言请的教书先生,但在我看来,他更像是一个眼线或者看管者。
因为他几乎每天都来,而且苏少言的一应事物皆由他负责,他还一再强调绝对不允许苏少言离开苏府,最好就呆在他的院子里。名义上是保护,我觉得更像是看管,可偏偏苏少言那个傻孩子,却独独与他最亲近,其次就是我。
这一日,他又来检查苏少言的功课,正碰上姐姐来给我送鸡汤。自我住进苏府这三个月以来,常常与姐姐一处吃喝聊天,眼见着姐姐和我都比从前白胖了不少,姐姐的脸上更是添了笑意,这就是家庭的温暖。
穷人就是这样,没什么大的追求,就是想一家人平安健康,吃饱穿暖,能聚在一起。这也是我这几次重生唯一的愿望。
姐姐小心的为我盛了鸡汤,摸摸碗边,确认了温度合适,才递给我,像小时候一样。
我看那鸡汤浓厚却没有多少油花,一看就是精心熬制的。
我正要端起碗饱餐一顿,碗上却突然多了一只胖乎乎的小手,原来是团子这个馋猫,这几个月,我已经跟苏府的这位小少爷熟识起来,还给他起了个形象的名字,就是团子。
他一定是被鸡汤的香味吸引来了。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我实在不忍心,就决定只给他喝上一口,以免他继续长胖。
小家伙看我点了头,立刻用胖手端起碗要往嘴里灌,我和姐姐都看着发笑。
突然一颗石子带着巨大的劲道打在了碗上,碗应声而落,鸡汤洒在地上,立刻冒出细腻的泡泡。
我再傻,也明白了,这鸡汤有毒。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感到身边一阵劲风飘过,一只白皙的大手紧紧的掐着姐姐的脖子。我看到姐姐的手指艰难的攥着自己的衣服,白皙的额脖子上立刻显现出了青色的血管。
「裴子安,你放开姐姐。」我不管不顾的扑到裴子安身上,先是拽,然后是咬,对他那只掐着姐姐的手臂轮番攻击。
我想大不了他就一掌劈死我,我不怕。
裴子安阴沉着脸,挑了挑眉毛,眼神复杂的说「我忘了,你还有个姐姐。」
说完,我明显感到他的那只手臂放松了,我才松了嘴。
他盯着自己流血的手臂看了一会,然后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看向我,又露出了看不出善恶的微笑,接着一步一步的向我走来。
我身体开始有些颤抖,因为明显能够感受到他身上强大的压迫感,但我只是攥紧双拳,没有后退。
我知道,越是面对强大的敌人,越不能后退,这样才能保护家人。
裴子安用那只流血的双手慢慢的伸向我,我也鼓足勇气迎上他的目光。
「柯儿,快跑!」
这时候,突然姐姐一把扑了过来,紧紧的抱住裴子安的一条腿。
裴子安完全没有去管姐姐,而是抚摸着我的脸颊,然后大拇指轻轻的抹了一下我的嘴角,然后小声的异常温柔的说「你居然还会咬人,不过以后只许你咬我一个人。哈哈哈~」
说完,满意的用手指撵了撵从我嘴角抹下来的他的血。
「还有你,那么贪吃,早晚送命,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能吃别人的东西。」
一转眼,裴子安已经转身去训斥身旁的团子了。
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又一转身,挡在了团子面前,一只手攥着他的小手,安抚他。
裴子安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又低头看看团子那孩子,发笑说「你还真是谁都想护着。」
说完一挥袖子转身离开了,走了几步又回头冲我喊到「杵在那干嘛?还没来给我包扎伤口。」
我连忙扶起还在颤抖的姐姐,然后鬼使神差跟上了裴子安。
5
我进屋的时候,裴子安已经换好了另一身长袍,依旧是黑色,袍子宽松的拢在他身上。我才发现,他的里衣也是黑色的,还真是特殊的癖好。
他一副慵懒的样子斜靠在榻上,我隐约看到他结实又光滑的胸膛,不禁感叹,老天爷还真是偏心,给了他这么好的容貌,连身材也这么完美。
毕竟是生死关头,我下了全力咬的伤口,皮肉已经有些外翻了,血还在不停的往我冒,我甚至觉得好像能看到了带血的骨头。
我心里有些抱歉,因为仔细想来,其实他无论对我还是姐姐其实都没有一点杀意。
「你当真有那么多想保护的人吗?」裴子安突然坐起来问我。
我抬头迎上他的脸,正好很近的看到他的眸子,那眸子少有的清澈。
「那是自然,他们都是我的家人。我这辈子唯一的愿望就是家人平安。」我不知不觉的就向他说出了我的心声。
「唯一的愿望吗?那我呢?有一天我不见了,你会去找我吗?」说着,他还用没受伤的另一只手绕着我垂下来的头发,侧着的脸庞几乎要贴到我的脸上。
「我~」被他问的一时语塞,脸更是因为两个人的距离太近而烧的厉害。
裴子安叹了口气,仿佛失望似的,躺了回去,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我仔细的包扎着他的伤口,想着他刚才的问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习惯他的存在,如果他不在,我会怎么样,我还真是不知道。
6
毒鸡汤的事情过后,姐姐大病了一场,倒不是裴子安直接造成的,但我知道一定跟他脱不了关系。
因为事后姐姐说过,那碗鸡汤是二姨娘送给她的,她记得我冬天最喜欢喝汤,才专门热了送给我喝。
事后的第二天二姨娘就失踪了,半个月前才被找到,找到的时候已经死了,但能看出生前遭受过极大的痛苦,因为她被作成了人彘。
姐姐听了这个消息便一病不起,半个月了才慢慢好起来。我知道这事多半是裴子安做的,因此他每次来,我都故意疏远他。
他倒也不气恼,常常安静的看我和团子玩。
经过几个月的相处,我觉得自己慢慢摸准了裴子安的脾气。于是农历小年的前一天我便向他告假,想跟姐姐一起回家过年。他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只是团子已经离不开我,非要跟我一起走,他也破例同意了。
从腊月二十二到腊月二十九,那是一段极为快乐的时光。阿爹也不去做买卖了,整日里跟阿娘在家给我和姐姐还有团子做好吃的。
团子很喜欢阿爹阿娘,跟着他们屁股后面学做各种活,连话都多了起来,完全看不出来痴傻的样子。
姐姐最是勤快,又是收拾屋子,又是帮阿娘做好吃的。用阿爹的话说,我还是尽做些捣乱的事情,带着团子烧火,弄得满脸是烟,带着团子打雪仗,连家里的篱笆都踩坏了。
我想这样阖家欢乐的日子能过一辈子多好啊。有时候我也会突然怔怔的发呆,看向门口的方向,因为已经习惯在苏府和团子玩耍的时候,一回头就看到裴子安了。
他不在,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8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过了除夕,直到大年初十,苏家都没有派人来接我们,裴子安也没有来过。
我本能的感受到了不安,果然在上元节那天,家中来了一位苏府的老仆,是个哑巴,给了我一大包的金银细软和一张纸条。
纸条上是裴子安的字迹,很短:说好的不来找我,不要食言啊。
那一瞬间我好像又看到了他那天清澈的眸子,拿着纸条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但看看一屋子的老小,我知道该怎么做。
我把金银换成碎银子,租了马车,安排阿爹和阿娘,姐姐带着团子连夜离开了京城,回到我们原来边疆的小镇。
我则去京城打听裴子安的情况。
一打听才知道,裴子安的事情已经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原来他是吏部尚书裴俊的长子,前些日子因为诬告权倾朝野的丞相王全而被捕入狱。
裴侍郎自然心急如焚,但我们那位天子,却十数年如一日的沉迷于丹药,将此事全权交给了丞相处理。
百姓都说,这次裴子安死定了,甚至有人说这次大靖要变天了,因为唯一能跟丞相抗衡的裴尚书也要倒台了。
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买通狱卒,装成送饭的进去看他。刚进昭狱门口,就闻到了里面令人作呕的肉体腐烂的味道,我却觉得有些熟悉。
我手心微微冒汗,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来。他那样一个爱干净的人如何生活在这肮脏的地牢里,他那样俊朗的人会不会遭受这里的酷刑。
可我还是走到了昭狱的深处,在走廊的尽头,看到一个人被钉在架子上,他的头垂着,杂乱的头发完全盖住了脸。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知道,那就是裴子安。
我以为我会害怕,我的腿会发抖,但我却异常冷静的走到他面前,轻轻的放下食盒,熟练的拿出一壶桃花酿,那是他最爱喝的酒。
我知道我救不了他,或者说,其实我也没打算救他。因为这一世,走到现在,我觉得自己能保护好自己的家人,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而他于我,终究不过相识一场。我能为他做的,恐怕只有送上这壶酒了。
他似乎是听到了声音,慢慢的抬起头来看我,那张英俊的脸庞上有了血迹,却不影响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来了?」裴子安语气淡淡的,像是从前在庭院里聊天一样。
我轻轻的「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而是把酒倒进杯子里,递到了他的嘴边。
他不喝酒,而是看着我说「你能来,我真的挺高兴的,说明对你重要的人,不只你的家人,也有我,是不是?」
他边说边笑,看起来真的一副满足的样子。
我把酒往他的嘴边又送了送,他才对准杯子,一饮而尽。
原本送完这杯酒,我就应该离开,可是那一刻我的心也漏了半拍。说实话,我害怕了,我害怕他真的死了,害怕他哪怕不死,我们以后也要远隔天涯了。
正当我思绪混乱的时候,突然一阵血雾喷洒在我的脸上,那是裴子安吐出来的。吐完这口血,他刚才还看起来有些神采的面庞垂落了下去。
我浑身发抖,身体僵在原地无法动弹。我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很多很多好像熟悉,又好像陌生的画面。其中出现最多的,就是裴子安吐血的样子。
不同的是,那时候的他穿的是铠甲。
「阿珂,答应我,以后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
「阿珂,以后我们也生很多很多的孩子,一定每一个都比阿言可爱。」
「阿珂,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护你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