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与马,共天下”——东晋初年独特的政治格局(4)燕巢幕上

半双评国际 2024-04-13 09:28:21

先天不足的司马睿南渡江东能站稳脚跟,王导、王敦兄弟出力最多,二人一文一武相得益彰。正是由于他们的忠心拥戴,才有了东晋的建立和这些北方流民偏安一时的可能。正如《晋书·列传第三十五·王导》所记载的那样:“由是吴会风靡,百姓归心焉。自此之后,渐相崇奉,君臣之礼始定。”

但是,“共天下”不是王与马平衡的、稳定的结合,它是一种以家族集团利益为基础的、长期发展起来的、相互为用的政治关系,是在一定的政治环境下出现,又依条件的变化而变化的政治现象。当一方认为有必要或有可能取代对方时,这种平衡关系就会被打破。因此随着时间的推移,当司马睿的地位逐渐稳定后,皇权与门阀共治的矛盾也开始凸显出来。为此,司马睿起用以刘隗、刁协为首的大量非王系名士,施行“以法御下”的“刻碎之政”来对抗强大的王氏家族。

王氏家族遭到排斥,王导当然的不满,但身处建康,也只能忍耐。但有大功于司马氏,又据上游之重,都督六州军事,手握重兵的王敦就不同了,他上疏司马睿为王导鸣冤叫屈,毫不掩饰地表达了怨恨之情。

王敦既素有重名,又有拥立之功,且专任外藩,“手控强兵,群从贵显,威权莫贰”【《晋书·列传第六十八·王敦》】,这使得刘隗、刁协认识到,欲加强皇权,仅仅实行“以法御下”是不够的,还必须削弱乃至剥夺门阀士族的兵权。于是刘隗以王敦威权过于强盛,终将难制为由,竭力劝说司马睿任用心腹出镇外藩,以收兵权。

从王敦来说,他也有顾忌。虽说王氏与司马睿之间的矛盾已经弄得朝野皆知,但要兵向建康,毕竟是事关身家性命的大事,非同小可,不到迫不得已,也是不能走那一步。而且从实际情况看,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是因为,尽管王敦坐镇武昌(今湖北鄂州),可以轻松顺流而下直趋建康,可是武昌北面的襄阳,驻扎着号称“中兴名将”的梁州刺史周访。不仅如此,还有岭南的陶侃,豫州的祖逖,这些都是王敦非常忌惮的人。

据《世说新语》记载,每次喝酒王敦总爱吟诵曹操的《龟虽寿》:“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边吟边用如意狠狠地击打唾壶,把唾壶边沿都打得坑坑洼洼的。王敦比司马睿大了整整十岁,面对复杂的朝局和北方沦陷的国土,内心应该是五味杂陈的。

太兴三年(公元320年)八月,六十一岁的周访因病去世,使事情出现了转机。周访一死,来自北面的威胁瞬间被化解。王敦命从事中郎郭舒北上襄阳,暂时监管襄阳的军队,这是王敦扩充自己实力的一个重要步骤。

司马睿自然不会坐视,不久他正式任命湘州刺史甘卓为梁州刺史、安南将军、假节,都沔北诸军,镇守襄阳,同时征召郭舒为尚书右丞。司马睿的目的:一是为了抢夺地盘,二是意在瓦解王敦阵营。

王敦当然的拒绝执行司马睿的命令,强行留下郭舒。而甘卓也并非忠纯之臣,再加年老多疑,襄阳方面不再让王敦感到担忧。

甘卓任梁州刺史,他原本的湘州刺史就空了出来。在王敦看来,既然甘卓接任了梁州刺史,那应该让他的人去做这个湘州刺史吧!因此他表荐亲信、吴地大族出身的宣城内史沈充任湘州刺史【注:《晋书·列传第六十八·王敦》载:“及湘州刺史甘卓迁梁州,敦欲以从事中郎陈颁代卓。”此从《晋书·列传第七·闵王承》】。

湘州(治临湘,今湖南长沙境)号称南楚险固,居长江上流之要,控荆、交、广三州交界处,是用武之国。控制湘州,对东晋朝廷来说,无异于在王敦势力范围内打入一个楔子 。因此,司马睿在刘隗、刁协等人的劝告下,未理会王敦的表荐,于当年十二月,诏命自己的从叔父、左军将军、谯王司马承为监湘州诸军事、南中郎将、湘州刺史。

司马承忠有余而才不足,再加湘州经动乱后荒残困弊,故而王敦虽心怀不满,但也没有太大异议,既不给湘州增调戍卒,也不调拨军资供应。

司马承上任以后厉行节俭,十分称职,王敦担心会对自己不利,假称将要北伐,征召湘州境内所有的船只。司马承明白王敦的用意,只送去了一半。

安排谯王司马承做湘州刺史,是司马睿瓦解王敦的第一步。王敦觉察到朝廷不信任自己,就上表要求将部属在扬州的家眷接到荆州。其用意有二:一是如朝廷同意这一要求,则可收买人心,并可以防备来自建康的不虞;二是如朝廷拒绝,则可因此煽动将士对朝廷不满,为起兵提供借口。

这道表章理所当然地被朝廷拒绝。

第二年即太兴四年(公元321年)五月,也就是石勒刚刚攻下厌次(今山东惠民东)、俘获段匹磾、平定河北后的一个月,司马睿下诏,将从中原流落到扬州各郡为奴的流民,全部免除奴客身份,征召为兵,并取将吏的奴客负责运输粮草。

司马睿之所以这样做,也是无奈之举。当时,北来流民依附于高门大族,数量极多。正如应詹奏疏所称:“下及工商流寓僮仆不亲农桑而游食者,以十万计。”【《晋书·志第十六·食货》】而在当时的军户制下,军户又多由门阀世族所把持,这不仅使得中央朝廷的兵源严重短缺,而且也造成了政府税收的锐减。《文献通考·卷一五一·兵考三》也称:“元帝南渡……然调兵不出三吴,大发毋过三万。”相反,此时的王敦身为侍中,大将军,都督江、扬、荆、湘、交、广六州诸军事,力量十分强大,形成了“枝强干弱”的局面。为了以防万一,司马睿采纳了刘隗、刁协的意见,征发高门大族的奴客为兵。

与之相配合,司马睿又颁布了占田荫客令,大幅度削减一、二品官员的奴仆田客数量,相应地增加三品以下官员奴仆田客的数量,具体规定:一、二品官可占佃客四十户,每低一品减少五户,而佃客按一定比例向主人交纳实物地租,不负担国家课役,佃客不自立户籍,他们的名数纳入主人的户籍中。这一举措,直接侵害了高门大族的利益,不过也没有拉拢住低级官吏。因为东晋的户籍制度本就不十分严格,官吏在规定的限额以外偷偷占有佃客的事情屡见不鲜。

紧接着七月,司马睿拜尚书仆射戴渊为征西将军,都督兖、豫、司、冀、雍、并六州诸军事,假节,司州刺史,加散骑常侍,镇合肥;以丹杨尹刘隗为镇北将军,都督徐、青、幽、平四州诸军事,青州刺史,镇守淮阴(今江苏淮安)【《晋书·列传第三十九·刘隗》记为泗口,此从《晋书·帝纪第六·元帝》】。司马睿对二人寄予厚望,临出发时,亲自到军营里为二人践行,犒劳将士,赋诗励志。

司马睿将刘隗、戴渊二人调外任,名义上是防备北方石勒,实则是防备王敦。因而刘隗出任外藩后,仍遥控朝政,凡是朝廷重要事务,如选举用人等,司马睿都要与他密谋后才作出决定。王敦对此心知肚明,极为不满,他意带威胁与利诱双关的给刘隗写了一封信,信中说:

顷承圣上顾眄足下,今大贼(北方胡族)未灭,中原鼎沸,欲与足下周生之徒戮力王室,共静海内。若其泰也,则帝祚于是乎隆;若其否也,则天下永无望矣【《晋书·列传第三十九·刘隗》】。

意思是说:承蒙近来陛下非常信任赏识你,如今中原动乱、胡贼未灭,我想与你和周顗等人齐心协力,辅佐王室,以安天下。如果我们之间可以泰然相处,则国运可以历久不衰;反之,天下将永无安定之日。

刘隗根本不理睬王敦递来的“橄榄枝”。他引用《庄子·内篇·大宗师第六》中“鱼相忘于江湖(鱼儿一到大海,就相互忘掉了对方),人相忘于道术(人有了一些本事,就相互忘掉了彼此)”作为答复,表示人各有志,不必强求一致非有来往不可。又引用春秋时,晋国大夫荀息所说的“竭股肱之力,效之以忠贞”【《左传·僖公九年》】,表明自己的志向,含蓄地指斥王敦怀有不臣之心,拒绝了王敦的拉拢。

王敦得书后,对刘隗加倍怨恨。更让他恼怒的是,司马睿又夺了王导骠骑将军的官职,加封其为侍中、司空、假节、录尚书事、领中书监,以虚衔驾空王导。

王敦再次上疏,向司马睿陈述自古以来忠臣被皇帝猜忌,而小人从中煽风点火离间之事,想要以此感动司马睿。然而,这已经不是忠臣不忠臣的问题,而是皇权与相权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的问题,仅凭一纸奏疏,已不能化解这一切。王氏不放弃权力,对于司马睿而言,一切都是空话。王敦所说的不仅不能感动司马睿,相反让司马睿更加感到威胁。

为了安抚王敦,司马睿加王敦“羽葆、鼓吹,增从事中郎、掾属、舍人各二人”【《晋书·列传第六十八·王敦》】。所谓“羽褒”,指帝王仪仗中以鸟羽联缀为饰的华盖,亦泛指卤簿或作为天子的代称。《汉书·赵尹韩张两王传》载:“建幢棨(qǐ),植羽葆。” 颜师古注曰:“羽葆,聚翟尾为之,亦今纛(dào)之类也。”《晋书·载记第七·石季龙下》也说:“因而游猎,乘大辂,羽葆,华盖,建天子旌旗。”司马睿的恩宠不可谓不厚,但是这些表面文章,王敦又怎能买账。

祖逖·中流击楫

同年九月,镇西将军祖逖病死于雍丘(今河南杞县)。司马睿追赠祖逖为车骑将军,并以祖逖的同母弟祖约为平西将军、豫州刺史,代领祖逖之众。王敦对周访、祖逖颇为忌惮,二人先后病故,王敦再无什么顾忌,最终决定起兵。

东晋建立后,粮食供应主要仰仗三吴,如果控制了三吴地区,将起到釜底抽薪之效。因此,王敦一方面利用司马睿征召奴客为兵后,在扬州地区士族地主中对朝廷存在的不满情绪,派遣参军、吴兴(今浙江湖州)人沈充回到扬州,纠合反对朝廷的势力;另一方面在荆州集结军队,加强战备,筹划起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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