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路上被人抢亲

曾经死人堆里捡来的俘虏

如今却将我抵在墙上，言语轻佻。

“长孙明月，我可比那位太子，更懂风趣。”

闵朝送回乌孙国俘虏的第三个月，父皇答应了乌孙国的政治联姻。

此时的公主府，那些奄奄一息的草木，似乎再也没有生存的希望了。

闵朝城都里的天空灰蒙蒙的。

婢女为我披上了大氅。

“公主，你风寒才稍微好些，可别又吹了风。”

我望着北边的方向，喃喃着，“柳儿，是不是所有人都已经忘记李斯了。”

柳儿不吭声。

李斯是我父皇前年亲征带回来的俘虏，听闻游牧民族能歌善舞，我便在一众俘虏中挑了他来我府中为我助兴。

可是他清贵高冷，半月也未曾开口。

我让他与犬同吃同住，他竟接连杀了十几条犬，厮杀之际也不曾吭声。

我用烙铁吓唬他，被烧得火红的勾月印，印在他的颈后，他也不曾退缩。

直到我说，“我是当今陛下最疼爱的女儿，你若是跳支舞把我哄高兴了，你的那些族人，我定会求父皇饶他们一命。”

他这才定了定睛，看着我，认真地说，“我不会跳舞。”

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不会跳舞”。

可是我才不信，请了宫里的舞官儿来试探，我这才发现，他还真是四肢不太协调。

他开口说话的第二天，父皇下令斩杀了乌孙国俘虏一百四十二余人。

头颅悬挂在城墙之上，以彰天子之威。

我下令封锁了整个公主府，谁若是跟他提及半句，我定不轻饶。

我可不愿意让这个蛮夷人觉得我堂堂九公主，竟然也会失信于人。

我不过是迟了一步罢了。

京城的新鲜玩意儿多，没几日我便把这个蛮夷人抛诸脑后了。

直到有一天，柳儿无意间提起，乌孙国的那个俘虏，府里给他安排了个新活儿，天天喂狗。

那些狗儿见到他就跑，也不肯吃食，竟活生生的将自己饿死了。

我这才记起，原来我府里，还养着一个闲人。

不仅不会跳舞，甚至还养死了我看家护院的狗。

我决定给他一点教训，让他去替府里的草木施肥。

也不知他是不是往肥水里下了药，这公主府的草木一日不如一日，关了几道窗，也能闻见那些异味。

我开始觉得这人是不是有点针对我，便让人传他过来。

他穿着我朝的服侍，发梢有些微卷，眼窝深陷。眸中有异色，我未曾见过。

我凑近他，奇特的香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你这是什么香，我怎么从来都没有闻到过。”

他垂着眼，嘲讽地看了我一眼。

“体香。”

感觉自己被冒犯到，尴尬地抽搐着嘴唇。

努力挽尊。

“我就说怎么这么难闻，蛮夷人，洗澡次数少，带着些奇奇怪怪的味道倒也正常。”

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惜字如金。

“李斯。”

李斯身上的香气，确实好闻。

我总感觉这股味道我在哪里闻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当夜梦魇，一个逆着光的影子朝我展开双手。

她轻轻唤着我的名字。

“月儿，来，抱抱。”

自从见了李斯，我便常常梦魇。

梦中出现了形形色色的人，每每夜半惊醒时，总是一身冷汗。

我开始怀疑他对我下了蛊，派人将他五花大绑了过来。

大家都以为我会严惩的时候，我却蹲在他的面前，解开他身上的绳索。

笑眯眯地问他，“李斯，你们乌孙国，是人人都会施蛊吗？”

李斯轻蔑地看了我一眼。

“我不会。”

可是我不信，我眼巴巴的看着他。

“过几日便是捶丸会，这几年我派出的家丁侍卫，没有一个能比得上那些武官家的。你若是会，便帮我出口恶气，下点小蛊，拉个肚子什么的就行。”

李斯稍稍活动了一下筋骨，不苟言笑，僵硬着脸。

“我不会蛊术。”

见我有些失望，他又补充着。

“但是我会捶丸。”

我一拍脑门，对啊，他们乌孙国是游牧民族，除了能歌善舞，马上的功夫那可是一等一的。

那次捶丸会，我公主府派出的选手大放异彩。

场上的李斯驭马萧然，京中的那些贵女们，一个个的犯着花痴。

我坐在主位，看着那些小女子们交头接耳，都在打听这是谁家的公子。

当局结束后，我示意柳儿去给李斯挂上牌子。

赫然的几个大字，苍劲的毛笔字写着。

“九公主府1号家丁。”

当然了，也不能厚此薄彼，往后的几人，纷纷挂上了2号3号4号……

九公主府一战成名，区区家丁便秒杀了众多武官武将。

我决定奖励李斯，我问李斯，你想要什么奖励。

李斯淡漠的眼神这才稍稍柔情，期盼地看着我。

“我想见见我的族人。”

我仓皇而逃，结结巴巴地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只好搬出了树死了的理由，匆忙地逃出了他期待的眼神。

往后几日，我便处处避开李斯，让柳儿注意他的行踪。

只要他在的地方，我绝对不会出现

也有几次，柳儿来传李斯求见，我也会避而不见，只称睡了。

柳儿看着青天白日，有些为难。

我便厌烦地冲她吼着，“你稍稍变通一下，你就说我病了。”

公主病了。

府中人人自危，生怕惹公主一个不高兴就人头落地。

我躺在床榻上，看着帷幔，转头对柳儿抱怨。

“以后再也不许用病了这个由头了，这下也出不了屋子了。”

柳儿窃笑着，我问她笑什么。

她打着趣儿，“公主，不过是一个俘虏罢了，你又何必为他扯谎。”

我皱着眉，觉得柳儿说得很有道理。

扑腾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

我九公主千金之躯，病来得快，去的自然也快。

况且，我难道还害怕他一个小小的俘虏不成？

猛地拉开门，正迎上李斯，他端着黑乎乎的药汁，冷不丁地泼了我一身。

我这身新裁的衣裳，瞬间就被药汁染得难看极了。

李斯无辜地看着我，眼中带着一丝惊喜、一丝困惑。

“才半日，你这病就好了？”

李斯熬得药味儿可真重。

这身新衣裳是没法穿了，便让柳儿丢得远远的，省的我闻见味儿。

没想到，没几日李斯便将洗干净的衣裳呈了上来。

我跟柳儿面面相觑。

我纳闷，“他竟然给我洗衣服？”

柳儿则是满脸的恶心，“他竟然去垃圾堆里把这身衣裳翻出来了。”

一听到垃圾堆三个字，我不由得开始呕吐。

李斯这种蛮夷人，为人处世可真让人作呕。

我没给李斯安排活的时候，他就在院子里浇着肥水。

说来也奇怪，这些花儿草儿的，竟然慢慢的被他养得生机盎然。

这日，宫里的嬷嬷给我送来了芙蓉羹。

嬷嬷是看着我长大的，年轻的时候跟在我母后的身边，习得了我母后的真传。

这芙蓉羹也做的美味至极。

李斯闻着味儿就过来了。

我嘬了一口羹汤，瞧着他眼巴巴地看着我手中的碗，便将剩下的递到他面前。

“诺，吃剩的，你尝尝？”

蛮夷人就是没见过世面，李斯接过碗就往嘴里塞了一口。

我见他的表情从震惊到平静，冷哼一声。

“你们那穷酸地方，没有这个吧？”

他又尝了一口，舔着嘴唇问道，“这谁做的？”

我鄙夷地看着他，“我大闵王朝，随随便便拉一个嬷嬷，都能做出上等佳肴。不像你们那蛮荒之地，生吃猛啃，怕人的很。”

李斯狡辩，“你去过我们乌孙国吗？”

这话一出，我竟一时语塞。

愣了半天，反问着，“你们那儿好玩吗？”

我可太爱那些新奇玩意了。

倘若好玩，定让父皇派人同我一起前去玩上几日。

“比你们这里有趣多了。"

我拽着他的衣角，仰着头看他。

“等以后有机会去你们那里，你要当我的引路人，好不好。”

我总觉得李斯跟那些俘虏不太一样。

那些跪地求饶的场面看多了，可如今，他竟然能淡定自若的与我相处，让我有种莫名的亲近之感。

“好不好……”我晃着他的衣角。

李斯竟然露出了丝丝嫌弃，半晌才冒出来一个字。

“……好，”

往后的几个月，京城里传出一些风言风语。

“听闻九公主府出了一位能人，围猎场上那叫一个稳准狠！”

“那位爷可不是咱闵朝人，是圣上特意为九公主从别国寻来的贴身侍卫。”

“那陛下对九公主可真是独一份的宠爱啊！这位爷放哪儿，那可都是独树一帜！”

“对对对……跟着咱九公主，就她那顽劣性子，一事无成，恐怕要耽误了这位爷的大好前程。”

我坐在包间里听人弹琵琶，柳儿的脸比我还黑。

“公主，我这就派人将那两位茶客轰走。”

我抿了一口清茶，余光瞥向了李斯。

他双手环胸，戴着个黑色面罩，也瞧不见表情。

“李斯，你觉得呢？”我故意问他。

李斯倒是十分冷淡，替那两位辩驳着。

“他俩也没说错什么。”

也不知是何时，李斯族人被我父皇斩杀的消息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他虽然没说什么，但是我内心总感觉歉疚，走到哪儿都要把他带在身边。

李斯说得没错，我不过是个仗着父皇宠爱的公主罢了。

若没了父皇的皇权加持，这京城里，光是那些贵女，随随便便挑一个出来，都能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捏死我。

我正遐想着，忽然一支暗箭破窗而入。

柳儿吓得大叫了起来，“保护公主！”

没想到李斯却异常冷静。

“慌什么——”

“是冲我来的。”

从死人堆里捡出李斯的第二年。

乌孙国派人同我父皇谈判，协商要求归还两国俘虏。

鉴于两国和平，前几年在双方战场上的俘虏都在一一回到了自己的故乡。

闵国的冬天来了。

我搓着手哈气，热腾腾的雾气缭绕在我的眼前。

李斯给我递来了手炉。

“天冷就不要站在院子里了。”

我将手炉抱在怀中，努力的想要一些温度。

“李斯，你要回家了。”

寂静的冬夜，映着月光，院子里尽是寒凉。

地上薄薄的一层雪，李斯斜靠在棕红的圆柱上，嘴唇煞白。

“你们这儿的雪，可真小，小的让人都不忍心踩上去。”

“你们那儿是什么样的？”我索性问着。

李斯陷入了回忆，却没告诉我乌孙国的雪与我闵朝有何不同。

他只说，”终有一天，你会看见的。”

我看着他，零落几粒雪花落在他的眉眼处。

他的眼窝深陷，瞳孔之间也没了从前的警惕，苍白的脸上，仿似没有一丝血丝。

我将手炉塞进他的怀里，自己提着裙摆一溜烟地跑了。

还不忘胡回头提醒他，“柳儿给你的金疮药，那是从我父皇那里求来的，记得按时涂抹。”

回到屋子里，迅速将门反锁，背靠在门上。

被冻得冰凉的双手，摸上自己的双颊，更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火辣辣的温度。

这又让我想起那日在茶楼，李斯大言不惭地说那些人都是冲他来的。

我连这个也要跟他较劲。

我说你算个什么东西，这些人肯定是冲我来的，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知道九公主在这里喝茶。

说罢我便走向李斯。

“别过来！”

他的话音刚落，一支暗箭瞬间破窗，直逼我的面门。

千钧一发之际，李斯想都没想，一个转身将我护在身下，短箭狠狠地扎在了他的后背，瞬间血流不止。

我只感觉自己的掌心温热，那些滚烫的血液，顺着我的指缝一滴滴的往下落。

啪嗒啪嗒。

“李斯——”

他昏睡了两天两夜，我去宫里求了父皇，说李斯护驾有功，便轻易的将太医接到了我府里为他医治。

闵朝的冬天可真冷啊。

乌孙国的使者过来，扬言我朝不守诚信，毫无大国风范。

我父皇也很为难，召我入宫。

他将国事摆在了首位。

“李斯该走了。”

万千俘虏都放了，唯独留了李斯。

我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行了大礼。

“父皇，求您，想想办法留下李斯，儿臣身边不能没有他。”

父皇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我不敢看他。

低声辩解，“他……救过儿臣的命……”

或是窥探到什么，父皇叹着气，还是拒绝了我的请求。

一句“若是因我朝背信弃义，从而引发两国交战，得不偿失“便将我的退路堵的死死的。

我心灰意冷地回到公主府，李斯提着水壶浇花。

我让随从莫跟，独自走到了李斯身边。

我这才发现，原来他比我高出了不少。

“天冷，这些草木再浇水的话，就会死了。”

李斯的脸上红润了不少，“死了，也是它的命数。”

我鼻头一酸，试探性地开口。

“李斯， 你该回乌孙国了。”

没想到他却十分淡然，仿若没有一丝留念。

“李斯是该回了。”

李斯走得那日，闵朝城都漫天飞雪。

我跪在父皇的殿外，他贴身的公公推开殿门，猫着腰踩着雪小跑到我的身边。

“九公主，您回吧！陛下他午睡了。”

我跪在雪地里，将身上的大氅又裹紧了一些，冲着大殿的方向，拼尽自己最后一丝力气，呼喊着。

“求……父皇，让我送李斯十里！”

我的嘴唇微抖，公公叹着气儿。

“公主您千金之躯，哪受得了这寒冬的罪，快快起身回公主府吧！”

我咬紧牙关，眼眶温热。

我从来都是父皇的掌上明珠，如今不过是要求为李斯送行，他为何这般不通情理。

殿里传来了新的口谕，小太监尖着嗓子在屋檐下宣读着。

“传朕口谕，九公主肆意妄为，罚于公主府内禁足一月。”

我一场寒冬腊月的伤寒病，便切切实实地将禁足奉行到底。

三月后，乌孙国派来使者，替太子李复求娶闵朝九公主长孙明月。

聘礼为边疆五城，割地让疆的大礼。

在父皇还在犹豫不决的时候，群臣联名上奏，促使父皇狠心拍板。

一场联姻，十年休战，于情于理都是上上之策。况且还有平白赠送的边疆五城，更是加重了筹码。

和亲路上。

被抢亲也是我意想不到的，曾经那个死人队里捡来的俘虏。

如今却在这间昏暗的屋子里，将我抵在墙上，垂眸看着他臂弯下的我。

言语轻佻。

“长孙明月，我可比那位太子，更懂风趣。”

他亮出了匕首，抵在我的脖颈。

匕首的寒光衬在了他的双眸，比起在闵朝时，多了几分阴狠。

他压着我，盯着我看了许久，仿佛在思量着什么，只是这匕首离我的血肉却是越来越近。

我率先开口，弯着眼看他。

“李斯，你说的没错，我终于看见这里的雪了。”

李斯的眼神这才稍稍缓和下来，收起匕首。

他背着手，言语霸道，“你不能嫁给李复。”

我心里涌起丝丝暖意，不由地泛起涟漪。

我打心底是不愿意嫁给李复的，如今被李斯抢亲，自然是先稳住大局，毕竟小命要紧。

李斯把柳儿放了出来，柳儿见到李斯，便悄摸摸地凑到我耳边。

“公主，你有没有觉得李斯不一样了？”

我点着头。

如今的李斯穿着华贵，跟一路上我所看见的那些普通民众不太一样。

他身上的配饰、穿戴、焚香，都不是普通人能用的起的。

甚至是，屋外还有重兵把守夜

除了柳儿，送亲一行的所有人都被李斯扣押了下来。

虽说乌孙国是游牧民族，地广人稀，但皇城建造的却富丽堂皇。

入了皇城，我们一行人径直入了一处府邸。

我坐在马车里，李斯骑马在前，刚在门口停下，迎接的小厮便急匆匆地跑过来。

“二皇子，太子等候你多时了。”

李斯下马搀扶我下车，没等我开口便将我横抱起来。

“宣，皇子妃入府。”

我一口老血差点喷涌而出，努力压制着喉咙口的丝丝痒意。

不敢动弹，任由他抱着。

毕竟这是在乌孙国，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行事的活，我可是老手。

微微咳着，“李斯，你说什么……皇子妃……”

李斯戏谑地冲我一笑。

“怎么，堂堂闵朝九公主，昨夜春宵一刻，如今却翻脸不认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