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红

小村半坡山，十几户人家，百十来口人，就靠一股清澈的山泉水养活着。

山泉其实就是一股从石头缝中滴答流淌出的泉水，它位于村子下的山沟边上。那里

有两个人工开凿的石头水池，左边的大池有一尺多深，两尺见方，是供人吃的水。大池的水满了就自动溢出，流到右边的小池里，小池的水供饮牲口和洗东西。如果小池的水也满了，这股泉水就顺着山沟流走了。两个水池常年接着从山石缝中流淌出来的生命之水，老乡也严格地遵守着吃水的规矩，大池里的水永远是干净和清澈的。

从村里到泉水池，下山人要走一刻钟，上山得四十分钟。每天村民赶着毛驴，用两个木驮桶从山下的泉水池里把水舀起来，赶着驴艰难的往山上爬，到家后，两个人用肩卸下木驮，把水倒进缸里，这就是一家人一、两天的饮用水。

村里的毛驴不多，而且都挺瘦的。因为常年的劳累，有的驴背上都被磨破了皮，露出粉红色的肉芽来了。可它们却要担负着全村人的饮水运输重任。所以要用毛驴得通过驴官分派。我们知青除了要饮用水之外，还要讲究卫生，虽然已经是节约了又节约，每天还是需要驮两驮水。

驴官是一个人物，曾经跟着共产党打到南京解放，由于没文化又有病，跟不上部队的行动，一解放就告老还乡了。回到村里，做了倒插门女婿，连自己的姓也跟了人家。张姓在这个村是大姓，我们都叫他张老汉。张老汉对我们真是关照有加，每天给我们派两次毛驴，他心疼他的毛驴，有时也为驴说点怪话：“你们咋能喝那么多水呢？洗个脸也用不哈那么多水，看把我这驴累得苦！”

他哪里知道我们在北京是怎么干净的！这里的人从来不洗澡，也没有天天洗脸的习惯，水就是供人和牲口饮用的。我们进门第一件事是洗脸洗手，吃完饭，锅里还要热一锅水供大家接着洗。黄土地到处都是土，女生的头发上总是一层土，不能天天洗澡，也得擦擦，不能天天洗头，也得用毛巾湿湿，洗脸水留着洗脚，洗碗水留着擦锅台。水啊，在这里太珍贵了！

用驴脾气来形容一个人倔，还真是很贴切。驮水的毛驴要是倔起来，我们一点辙都没有，欺负我们也是常事。下山的时候撒开了跑，扬起一阵阵尘土，我们在后边追着，一阵风似的吃着土。到了池子边上，也不老实站好。我们从池子里用大水瓢一瓢一瓢地往齐胸高的水驮里灌水，总是搞得满身湿，还没有装满水，它就往回走。在老乡手里听话的毛驴，到了我们手里真是倔死了。所以老乡一个人驮水，我们必需两个人。驴驮着水往山上走的时候，那就更倔了，走一步，停两步，不是撒尿就是撅着屁股拉屎，我们在后边接受着它的“再教育”。

要是赶上下雨，泥泞的山路就更难走了，毛驴也更不听话。老驴官这时候就要控制驮水了。老乡大多数都知道爱护毛驴，这种时候一般也不要驴驮水。可是我们一天不去驮水，就要闹水荒了，没有水的日子就如同在油锅里煎熬。张老汉在这关键的时刻，总是亲自带我们去驮水，去之前也总是让他的毛驴吃饱肚子，因为它要执行的任务实在是非常艰难。由于路滑，再加上身上的两驮水的重量，小毛驴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有的路段特别陡，这时一个人要在前边拉，另一个人在后边推着，帮着毛驴艰难地爬坡。否则毛驴要是摔了，后果就不敢想象了。等水到了家，人也是一身泥巴，一脸汗。我们幻想着自来水能上山，可是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夏天轮到谁做饭，就是谁大洗的日子。中午，阳光高照，拿着脸盆装上脏衣服、洗衣粉，下到沟里，洗完衣服往大石头上一晾，看看四处没人就开始洗自己，不敢脱光了洗身

子，也得尽最大的限度洗着胳膊和腿。有一次我正在小池子里洗脚，却让队里的一个社员看到了，又闯祸了。“你们女子家怎么能在池子里洗脚，脏了水。”我赶紧收拾东西，往村里逃。不过还没有忘了交代一句，“别告诉别人，以后一定改。”老乡实诚地点点头。

我和一个女生在水池边也有一次历险记。那天，天气很晴，太阳高照着，我们两个人把洗完的衣服晾在大石头上，等着它干的时候，洗了头（当然是凉水），光着脚正准备凉快凉快。忽然看到一只像狗的动物，从沟边上溜过来。我说：“这不是咱们村的狗，尾巴拖着是大灰狼吧。”她也说：“不是狗，眼睛发绿，是大灰狼，它要吃咱们怎么办？”当时我们俩的胆子特别大，我们没有出声，悄悄地贴着石头边上，迅速把自己隐藏起来。其实大灰狼就在我们的眼皮子下面。还好，大灰狼没有理我们，也没有走回村的山路，而是顺着沟走远了。我们悄悄地从石头后边出来，迅速收起半干的衣服就往村里爬上去。快到村口的时候，就看到一个老羊倌问：“看见狼没有？”我们指着狼的方向回答：“看到了，往那边跑走了。”“哎呀，刚吃了我的一只羊羔，你们有福气呢！”狼吃饱了，所以没有看我们。再一想，要是狼没有吃了羊羔，那我们俩······这才后怕起来，我们哭着回去把这个消息告诉每一个人，全村人都说我们俩福气大。今天回忆起这一段，真要感谢老羊倌的那只小羊羔。

我们村里的这股清泉水，清澈见底，夏天清凉，冬天不结冰，一年四季潺潺流淌。也许就是因为有了这股山泉，才有了半坡山这个小村子，山村祖祖辈辈的人靠它养育，也包括我们这几个知青。